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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笛春雨落梅花-5 ...

  •   第五章 浮华背后

      “姐!我回来了!”戈雨艨一推开门,就大声地宣告着。
      这种日本式的回家方式对于现今的情况来说,还真是必不可少的。由于初到深圳,人地两疏,她暂时寄住在表姐郭丽霞家里。有一次她回到家进了厅,却不巧撞见几乎衣不蔽体的表姐夫妇正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视,拽了衣物狼狈地向卧室逃去。她立即怔在当场,不知所措。然后,郭丽霞从卧室穿戴整齐出来,颇为恼怒地埋怨说:“你回来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戈雨艨忙不迭地道歉不停。此后回来,她开门后再也不敢冒然进厅,而是大声宣告,然后继续在玄关磨蹭半晌,以免再次出现类似的尴尬情境。毕竟,寄住人家,尤其需要尊重主人的隐私。
      表姐郭丽霞,比戈雨艨大三岁,早在戈雨艨初入大学那年就随了几个朋友结伴来深圳闯世界,那时,她才自中专毕业没多久。这自然也被戈家父母树为成功的楷模,不时在两个女儿耳边念叨不休。戈云舟一贯沉默地哂然以对。
      戈雨艨说:“他们家跟我们家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体制!科学表明,开明民主的家庭氛围有利于培养孩子的创造精神,可我们家……”她撇撇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中学时,姐妹俩每放暑假,都闹着要到千里之遥的姑姑姑父家去,然后住得不想回家。记得身为工厂党委书记的姑父一回到家,见到厅中的孩子们,总是笑容满面地故意打着官腔,装模作样地挥着手说:“同志们!大家辛苦了!嗯,看来,今天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啊!同志们都精神饱满啊!……”他说的话每每令孩子们笑不可抑。表哥表姐与父母之间甚至常常没大没小地笑闹成一片。戈家姐妹由此对表哥表姐生出无限的羡慕之情,才终于知道人世间居然真的会有这样其乐融融的家庭。
      那年,正上中专的表姐瞒着父母与班上的一个男孩子恋爱已有一段时日,姑姑后知后觉偶然从街坊得知了消息,令她十分尴尬——作为中学的教导主任,却管不了自家的孩子闹早恋!于是这天中午吃完饭,父母二人便召了女儿到房中谈话。而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女儿哪里听得进父母絮絮叨叨的老生常谈,不久就爆发起来。厅中的戈家姐妹和表哥只听见屋内郭丽霞一声大叫:“你别拿对付学生那套吓唬我!”然后房门被砰然开启,郭丽霞怒冲而出,狠命地摔上门,冲着门里又叫道:“我的事你们少管!我又不是小孩子!”等父母开了门出来,她已经狂卷一般下了楼。戈家姐妹面面相觑,连一贯没有正形的“皮猴”表哥也是一脸的严肃。据姐妹俩了解,姑姑姑父从来不打孩子,两人都是政治思想工作者,沉下脸来批评就已足够严厉了,平日里往往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喊打,一个相劝,让孩子们觉得总有一方向着自己、理解自己,火气便也渐渐平息了。可这一次竟然两人齐上,可见事态之严重。更严重的是,郭丽霞出了门就搭上车到县城找到那男孩的家,两个人竟一起离家出走了。
      毕竟是教育工作者反应快,姑姑突然开口对一直坐着生闷气的姑父说:“你说,丽霞会不会离家出走啊?”学校里可有的是叛逆的学生受不了批评,动辄出走吓唬家长和老师的实例。姑父闻言一惊。于是,一家人全部出动,到厂区、生活区、郭丽霞的同学好友家各处去寻找,均未找到。姑父要来了厂里的小车,发动了保卫科的人员,终于在百里之外的火车站上拦下了想搭车离去的一对小情侣。女儿回家之后,姑姑姑父又开始一唱一和地做起政治工作来,姑父主动承认了工作方法的失误,姑姑再中肯地分析利弊,拉锯战最后终于以气鼓鼓的女儿开始吃饭而告终。戈家姐妹自始至终不停地感慨,试想表姐身上的任何一个情节若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迥然相异的天和地!
      “我们家怎么啦?”母亲的声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我们怎么亏待你了?是不给你吃啊还是不给你穿?”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戈雨艨赶紧救火。戈云舟朝她讽刺地一笑。
      郭丽霞最初的职业是公关文秘。当时正是《公共关系学》如火如荼地登上各名牌高校选修课表之时,而在改革开放第一扇窗的深圳,公关小姐早就已是遍地开花。有着一定文凭教育的基底,加上一份早熟的自信,更兼身姿绰约窈窕的郭丽霞,对于这份职业适应得既快又好。舞会,对她而言是得心应手的,白皙高挑、凹凸有致的她早就是学校舞会上当然的皇后;酒会,又让她欣喜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豪迈海量,双颊微醺的红晕使她根本不需要用腮红去粉饰就足够风情万种。她喜欢穿梭游走在人群之中,收集各式各样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论是一瞥而过,是错谔回眸,还是凝神注视;不论是惊艳羡慕,是妒忌酸涩,还是垂涎饥渴……反正,灯红酒绿的俗闹也好,衣香鬓影的繁华也罢,让她有幸结识的都是商圈之中正在崭露头角或已经事业有成的精英。她那些逐一更替的、相对固定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优秀,一个比一个多金,也一个比一个——“成熟”。
      “今天见工怎么样?”郭丽霞到厨房来与戈雨艨一起摘菜。
      戈雨艨摇摇头,“恐怕还是不行。”
      “又是要深圳户口担保吗?”见戈雨艨点头,郭丽霞愤怒地说,“这些地头蛇真是欺人太甚!中央早就有文件,他们还敢明目张胆索取担保,这是违法的。你跟他们说了没有?”
      “说了。”戈雨艨无奈地说,“还照要。”为此,她还被一个柜台的招聘人员人奚落了一顿,那个女人斜了她一眼,尖刻地说:“哟!这位小姐是北京来视察的吧?有‘中央文件’呢!”幸好她旁边的男子赶紧来圆场:“小姐是刚来深圳的吧?我们这里都是这个规矩……”这就是人家的规矩,你不愿意,自有前仆后继大批愿意的人在。基本上,许多“中央文件”也只能理解为政治学习的文本而已,它指明了我们前进的方向!然而,若要社会这只巨轮向着这个方向前进,需要足够的时间!而且,时间也不能保证方向会完全一致。更何况,大海航行,还要不断地修正方向呢。
      “唉!这就是现实!你要是没有社会关系,就给你拉下脸公事公办!”郭丽霞也叹息着,“这次有谈得意向明确的公司吗?”
      “嗯,是有那么一两个吧。”戈雨艨说,“我觉得丽姿公司还不错,待遇也好,还有宿舍,就是……他们说,至少要拿本户口原件给他们看一下。”因为他们招聘的毕竟不是流水线上的普通打工妹。
      “丽姿也是个大公司呢!”郭丽霞也急起来,“这个阿林,也真是的!如果是只要钱作担保还好办,我借给你就是,可是深圳户口我也没有。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难道我们还真会贪污犯罪连累到他呀!”
      戈雨艨在心中暗自点头,只怕表姐夫齐家林正是这么想的,拿了他的户口作担保,万一戈雨艨或其公司牵涉到什么经济问题,他这个担保人必然要被连累了去。
      记得初来深圳第一次上人才交流中心,是由郭丽霞陪同前往的,以戈雨艨的条件,既有名牌的学历,又有秀丽的外形,想找一份办公室文员的工作完全不成问题。递过简历之后,经过交谈了解,戈雨艨最后选中了欧仪公司坐下来细谈,不过,在公司开具的条件中,戈雨艨所缺少的是一份深圳户口本原件的担保。
      “这有什么问题!”郭丽霞欣喜地说,“阿林就有深圳户口,问他要就是了!”
      可是,齐家林一口就回绝了,并严肃地说:“中央早就下发了文件,禁止地方各级企业在招聘员工时索取任何担保,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你们应该跟他们讲明白了,骗骗其他人也就罢了,我们可是懂法、懂政策的!”
      姐妹俩互看一眼,郭丽霞没料到会遭到拒绝,而戈雨艨觉得有些好笑,五十年代出生、六十年代成长的北京高干子弟齐家林,不可避免地携带着他成长环境的烙印,动辄就祭出“北京”、“中央”的字眼,说话莫不以“文件”、“法律”为依据,铿锵有力,与他那正义凛然的国字脸、将近一米九十的魁梧身材真是相得益彰。
      “唉呀,阿林!你又来了!”郭丽霞爱娇地偎近年长她十三岁的丈夫,“就算有你说的文件,可是你也知道的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天高皇帝远的,人家这里就是这样的土规矩嘛。”
      “什么‘土规矩’,根本是目无国法!”齐家林一脸的义正辞严。
      “唉呀,阿林!不要扯太远嘛!他们要看,就给他看一眼,又不少你什么!我保证一定完完整整地还给你!好不好嘛!就用一下下嘛!”郭丽霞的拿手撒娇功夫可不是一日炼成的。
      戈雨艨虽未言语,可也是一脸期待地等着表姐夫点头同意。谁知,齐家林看了她一眼,竟站起身来,指点着戈雨艨和郭丽霞说:“看看你们!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才让那些违法之徒更加嚣张!你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是违法!完全可以去告他!可是你们!明知违法,还由着他们要什么给什么,这叫纵容违法!懂不懂!像你们这些求职人员,应该联合上告,而不是屈服!可你们俩,还千方百计去迎合他们!你们就不能硬气一点?就这么没出息?你们越低三下四,他们越趾高气昂,懂不懂!哼!”他甩手向卧室而去。
      “阿林——”郭丽霞追了过去拉他。
      “你懂什么!”齐家林恼怒地想甩开她,夫妻俩进卧室探讨去了。
      戈雨艨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想到,即使□□过去了这么许多年,但由此发扬壮大的上纲上线精神还有如此茁壮的生命力。她是不敢指望郭丽霞能说服得了齐家林,能够坚守住阵地就很不错了。北京籍,就意味着滔滔辩才、口若悬河,记得大学时候上大课,那几个北京籍的同学如果都赏脸出席了,而且又恰巧坐在一起的话,那么这一大节课整个教室里唯一不间断的声音就是他们的“侃大山”了,岂止是一个“贫”字了得!而且,她隐约感觉到,之所以借口“违法”强烈抨击,恐怕齐家林在乎的只是要他担保可能承担的风险责任。
      果然,郭丽霞很快便改口来劝戈雨艨:“艨艨,要不我们再找找看,可能这些公司是不知道上头的精神,但总会有一些单位明白的吧。”虽然她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
      而事实不过是一次次印证她的预感而已。这一次也不例外。
      戈雨艨停下手里摘菜的动作,为难地看向表姐:“姐,我觉得……丽姿公司的条件挺不错的……就是……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能借户口本用用的?”
      郭丽霞也为难地说:“这事,非亲非故的,谁愿意随便承担责任啊。可惜我的户口是东莞的,又帮不上忙。”
      戈雨艨沉默下来。
      郭丽霞犹豫半晌,终于凑近来悄声说:“要不——明天你晚点走,等阿林先去上班,我们把他的户口本偷出来!”
      “那姐夫发现怎么办?”没有特别通知,齐家林中午一般是回家吃饭的。
      “嗨!我们动作快点嘛!不就是拿原件给他们看一下吗,看完了我就先回来。没问题!”郭丽霞说,见表妹还有疑虑,又自信地安慰她说:“没事的!等他发现,我们也用完了。看我的好了。”
      第二天,齐家林一走,姐妹俩对看一眼,立即行动起来,郭丽霞跑进卧室,从床垫下取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小文件柜,在一堆证书中找到齐家林的户口本,塞进自己的手提包,然后很快地把柜子复原,拎上包,一出卧室就对等候在门厅中的戈雨艨笑着说:“搞定!开路!”
      两人在玄关笑盈盈地穿好鞋,郭丽霞正准备伸手去抓门把,门上却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人大吃一惊,顿时愣住。然后,门豁地被打开,郭丽霞趔趄地后退了一步,戈雨艨反射地扶住她。
      高大的齐家林踏进门,扫视着两个慌张的小女人,狐疑且严肃地问:“你们在这干嘛?”
      戈雨艨吓得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回答什么好,郭丽霞也做贼心虚,强笑一下说:“呃,我陪艨艨去人才,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
      “哦?”他看向戈雨艨,“那你们紧张什么?”
      “哪有紧张?”郭丽霞连忙说,“是你突然开门吓我们一跳啦!好了艨艨,我们走吧。”拽了戈雨艨,示意快走。
      两人绕过他就要跨出门,齐家林却转过身来,“站住!”把门关上,继续狐疑地审问:“你们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然后脑中一闪,“是拿了我的户口本吧!”
      戈雨艨垂下头,估计郭丽霞也好不到哪去。尽管平日里撒娇使性是常事,但对于高大威严的丈夫,郭丽霞也说不清具体为什么就是敬畏三分。
      两人噤若寒蝉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齐家林从郭丽霞手中夺过小包,翻出户口本,在手上甩着,了然地说:“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慌里慌张,见了我就想跑!难怪我坐到车上,总觉得落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少了一枚小钥匙!
      被当场逮到现行,计划当然泡汤。戈雨艨尴尬而懊丧地窝在客厅沙发上发呆,茫然地听着卧室里郭丽霞的抽噎声不时地传来,知道结果与上回不会有两样,尽管郭丽霞先前拉住她,示意她等待。她叹口气,站起身准备自己出门,却听“砰”的一声,她愕然地看向卧室。
      郭丽霞愤怒地甩开齐家林拉扯的手,擦着眼泪疯狂地冲向玄关,踢飞了拖鞋,趿上皮鞋就去拉门。而随后冲过来的齐家林老远就伸出了手,眼见着够不着门把,突然向着郭丽霞的方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阿霞——”发出一声惨呼。
      郭丽霞回头,有一瞬的愕然,随即伏在门上放声大哭。
      杵在客厅的戈雨艨成了木头人,双目圆睁,下巴仿佛脱臼一般许久不能复位。
      “阿霞,原谅我吧!不要走!”齐家林恳切地认错。
      “我不走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回事了?”郭丽霞抽噎着不回头。
      齐家林站起身来,在她背后柔声地劝慰,郭丽霞仍然坚持地甩着肩膀抗议。于是,在郭丽霞的低呼声中,齐家林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俯首咬着她耳垂低语着,任由她捶打着他的肩背,走向卧室。俩人俨然将客厅中人视若无物。
      戈雨艨慌张地拣起背包,狼狈地逃出了门。
      对于因为自己而闹到表姐夫妇几乎反目,戈雨艨感到深深的愧疚。第二天,先出门的戈雨艨在估计齐家林出门之后,打电话约了郭丽霞出来。姐妹俩沿着林荫路闲逛。
      “姐,昨天的事,真对不起!害得你和姐夫吵架……都是因为我。”戈雨艨惭愧地道歉。若非自己求着表姐,表姐也不会去偷齐家林的户口本。
      “怎么,吓着了?”郭丽霞看她一眼,笑着说:“没事的!我们以前也总闹,那是他的老把戏了。”
      总闹?老把戏?下跪是能随便闹着玩的吗?男儿膝下有黄金啊。戈雨艨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郭丽霞说:“嗨!以前我为了他离婚的事闹过几回,最初一次是真把我吓坏了,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后来也就习惯了。他这个人确实是,关键时刻能屈能伸,柔中有刚。我特别欣赏他这点。”所以,当时他是哄得郭丽霞不闹了,但也并不表示他同意了她的做法。他正是用这种表面的屈服,成功地阻止了她违反他意愿的举动,还说不出话来。这是男人哄女人的有效手段,为达目的,何妨暂时抛下面子。
      戈雨艨点点头,事实上她早就感觉到了。也许,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最多只能是“看似平等”,而一旦造成“母鸡司晨”的局面,家庭的气氛恐怕只有暗淡低压一途了,自己家中不就是一例吗?母亲的气焰压倒一切,家人无不唯唯诺诺,就父亲的一生潦倒而言,恐怕才是真正应了“没有出息”的谶语了。自己姐妹二人,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就连眼前这个从小便羡慕的强势的表姐,如今不也是这等局面吗?
      这一天,戈雨艨便陪着郭丽霞逛街购物,直到下午坐到茶楼喝下午茶,姐妹俩一直聊着些有的没的,话题很多,什么亲朋好友、吃穿保养、休闲娱乐等等,似乎总也聊不完。也不知道是否由于深受教师姑姑的影响,郭丽霞从小就非常胜任导师的角色,乐意将自己的生活经验一一传授给血亲的表妹——尤其当这个表妹带着那种可爱的、虚心受教的表情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亲密的话题转入感情生活,从此围绕着再不曾偏离。
      听完罗岂凡的故事,郭丽霞轻叹了口气,“可惜呀,罗岂凡真的很优秀呢!”
      戈雨艨哂然地笑了笑,如此评价听得太多,可以说,几乎整个大学三年级的下学期,她都是听着这样的评价度过的,听得几近麻木。似乎大家都以为,等她拿够了姿态,必然会在罗岂凡的沉痛忏悔和朋友们的推波助澜下与他重归于好。然而,大家直等到罗岂凡毕业离校,戈雨艨都没有最后见他一面。她极度的冷酷无情使得一贯温柔善感、多情关怀的女生舆论最后一致倒向了独自憔悴的罗岂凡。而罗岂凡也不负众望,在他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甚至是在最容易滋生恋情的毕业实习期间,都能够坚定不移地摒绝各色女孩的柔情攻陷,而最终成为痴情守望的情圣典范。当何颖绘声绘色地向戈雨艨描述她所听来的场景,说到火车即将离站时罗岂凡投向站台那哀怨痴绝的最后一眼,令戈雨艨都觉得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罪大恶极。
      在这整个过程中,竟鲜少有人提起她为什么才至于如此绝情,戈雨艨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从来就没有男人的“操守”问题吗?对于罗岂凡这样的精英型人物来说,出轨只不过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更有甚者,这竟是值得标榜的男性“魅力”,提醒你应该加倍地珍惜他!而你的原谅,便成为他探测你忍耐底线的成功标尺,一旦第一次获得宽宥,便同样可以期待第二次,第三次……换句话说,只要他染指了第一个其他女人,那么第二、第三……更多的女人性质就完全等同,数目的多少已没有任何意义。难道罗岂凡与其前两任女友交往期间的绯闻不断还不足以证明吗?女孩的心软,可知道到最后却正是对自己的残酷?至少在她戈雨艨,自尊使得她不想成为人们一次次同情怜悯的对象;而自卑又使得她没有足够的自信,以为自己的魅力足以牢牢地栓住罗岂凡以让他无暇她顾。
      “是啊,他的确很优秀,”戈雨艨淡然说,“否则他也不会被新加坡富婆收集了去。”罗岂凡毕业之后,进入上海某德国品牌包装机械销售代理公司,业绩不错,人缘更不错,尤其是女人缘。在一一战胜了罗岂凡身边的各色女人之后,那个女董事长终于将小她十多岁的罗岂凡变成了自己的丈夫。这件事的轰动不在言下,使得罗岂凡即使毕业了一年,关于他的新闻仍能反馈到学校并传入戈雨艨的耳中。
      “哦?”郭丽霞听后了然地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跟她自己异曲同工。随即玩笑着说:“哎,你说,他不会是因为在你这儿受伤太深而心灰意冷吧?”
      “怎么可能!”戈雨艨禁不住嗤笑出声,“他身边什么时候都不缺女人!我还不至于那么自作多情。”
      “嗨!男人嘛,偶尔找找女人,那是生理需要。”见戈雨艨瞪大眼睛,郭丽霞认真地说:“真的!这种事你真的不能太计较,男人呀,爱的都是大气的女人。你看香港、台湾的太太们,先生要出差,还主动给准备安全套呢。我一个朋友说,他太太还明明白白地放话,说他到了大陆,喝牛奶可以,但不能养奶牛。”
      戈雨艨瞠目结舌。
      郭丽霞对她的表情显然已经适应,语重心长地说:“妹妹!你以后会越来越明白的,深圳啊,就是一个大染缸,什么样的人都会碰到的。刚来的时候,我也觉得听着都别扭,后来也就习惯了。这么大一个花花世界,你一个小女孩,能翻起多大的浪?既没钱又没势的。就得学会随机应变!”
      “可是,不管怎么应变,原则还是要讲的吧。”戈雨艨反驳着。
      “嗤!”郭丽霞不屑地说,“讲原则!是啊,你也看到了,讲原则咱们就公事公办,看看你能办成什么事吧?你拿着清高,他就拿着官腔。你只有放低了姿态去求人哪!可是求人有那么好求的么?他什么也不缺,而你能给出什么呢?才华吗?和你一样有才华的一抓一大把,凭什么就非要你不可?所以,你不得不有更多一套的‘本事’!”她看了窘迫的妹妹一眼,“当然了,你比我好,到底是名牌大学出身,可也还是缺一本户口吧。想当年,我一个中专生,初来乍到的,贸然去闯,只有两眼一抹黑!不过还好,我们一起来的几个人中有一点关系,然后我就认识了大李,他帮了我不少忙。”
      戈雨艨推测着说:“那,大李就是你的第一个男朋友吧?”是到深圳的第一个。
      郭丽霞笑了,“当然。你以为他会是吃素的吗?非亲非故的,那么帮你,怎会没有目的?”她也不避讳,“不过,他还算老实的啦,不像阿林,和我认识的第二天就把我带到了床上。”
      戈雨艨讶然说:“他,就这么……饥渴吗?他那时不是还有老婆吗?”
      “无关饥渴,大概这就是他们这些男人的处事方式吧。”郭丽霞不无讽刺地说。见表妹一脸的严肃,不禁笑着摆摆手,“嗨!你别想那么严重啦。大家都这样,也就见惯不怪了。他现在也照样经常出差,十天半月是常事,甚至一月两月连个电话都没有,你知道他每天跟谁在一起过夜!”
      “那你可以跟他一起出差啊,反正你在公司这儿也没有多少事。”郭丽霞是齐家林那物资公司的秘书、会计兼出纳,可除了每月到公司去收取房租之外,平时只需要待在家里,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郭丽霞说:“我以前跟他出去过,也没什么事可做。后来一想,算了,还不如留在家里,更自由。”
      “你这样任由他,也太吃亏了!”戈雨艨不平地说。
      郭丽霞笑起来,拍拍她的手,“你真是我清纯的小妹!你以为我跟了他一块出去,就能阻止什么,或者拿到什么蛛丝马迹吗?他们男人之间啊,到这种事情上相互帮助遮掩得紧着呢。不过也没什么,各有各的活法。”
      她的最后一句话,戈雨艨当时并不明白,直到许久以后,她才知道,郭丽霞的“活法”大概与齐家林同样精彩。尽管结了婚,她和以前的“朋友”仍然保持着不定期的□□关系,包括那个可以“喝牛奶”的台湾人。而给戈雨艨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英国风度十足的优雅港客。那叶先生面貌温雅,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身材瘦高而匀称,年近不惑,却未曾结过婚,据郭丽霞说,他曾一度想娶她,但最终还是坚守了独身的誓言未能达成。戈雨艨揣测着这种说法的可信度。毋庸置疑,郭丽霞的确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女,更准确地说,是最符合当今审美标准——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尤物,叶先生每次到深圳,必然要找她“叙旧”,如果齐家林恰好在家而她又非常想见他的话,拉了戈雨艨逛街购物就是她最好的烟幕弹了。她知道,不管戈雨艨对此事持何种态度,总之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至亲姐妹的。从几次的见面来看,戈雨艨感觉,如果说真有爱情这回事的话,那郭丽霞爱的应该是叶先生,而未必如她宣称的是齐家林。
      每当此时,戈雨艨都不由得阵阵迷惑,难道正如郭丽霞所言,自己竟是如此的落伍了?难道,现代人只是为了性而恋爱,并不需要通向天长地久?只是为了名正言顺一些而结婚,并不意味着忠诚相守?只是相对而言某人比较重要,并不代表他(她)能够绝对占有?而婚姻,既然无关爱情与否,就只不过是一张纸,仅此,而已。
      戈雨艨感慨地说:“既然婚姻并不能约束他的行为,那他又何需结婚?”
      “因为他爱我呀。”郭丽霞理所当然地说。
      戈雨艨险些当场喷茶。
      郭丽霞不无得意地说:“我比他相处过的所有女人都漂亮,而且年轻!他的前妻不愿给他生孩子,怕破坏身材,我不怕。就算生了孩子,我肯定还是一样。你还记得当年吧?谁不说咱们许家的姐妹都是美女!你看看周围的人,有几个能看的?不论什么样的男人,要找老婆脸蛋都是第一考虑,就看他有没有本事笼得住了。而且,他既然不让我全面介入,我当然也会保留他管不到的地方。”
      她所谓笼住女人的本事就是金钱或权势吧?戈雨艨承认她的话不无道理,因为你不能把世间大多数男人的修养和格调想象得太高,实际上他们的行为受荷尔蒙的影响多过理智,正如弗洛伊德所断言的一样。试看古往今来,累积了足够的财富或攀登到一定高位的男人,还有几个记得家中的糟糠之妻?尤其在如今这唯利是图的商业社会,谁会有那许多的闲暇跟你培养品味、探讨斟酌,签下一世的心灵契约?
      郭丽霞见表妹一副不开窍的呆傻模样,不由朝她这边探过头来,怀疑地问:“妹妹,你该不会告诉我,跟罗岂凡谈了那么久,他居然都没有吃到吧?”他花花公子是白混的啊?看来在学校里混,毕竟还是略逊一筹。
      戈雨艨唰地红了脸,嗫嚅着说:“呃……我……可能是,比较怕他,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去压马路。”
      “天哪!”郭丽霞做了一个佩服的表情,“真服了你!”这种守身如玉的乖宝宝,在深圳只怕要追溯到恐龙时代才会有!“那——那个小胡呢?是不是更没戏?” 有时候晚上九、十点钟,家里会接到打给戈雨艨的电话,是一个自称她原同事的小伙子,姓胡。
      “小胡。”戈雨艨收拾起狼狈,平心静气地说:“小胡真的什么也不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他是问别人要的电话号码。”
      “是吗?”郭丽霞带着狐疑。她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她讲了一会儿电话,然后喜形于色地对戈雨艨说:“艨艨,下星期我带你去见工!我跟朋友们打过招呼了,他们答应帮忙留意,下周可能就会有消息。就是这些公司可能不太大,没有丽姿、欧仪那么有名,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认清现实。
      戈雨艨的工作最后在郭丽霞的朋友圈内获得了着落。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戈雨艨被推荐给了这个朋友的朋友——亨润化学品进出口贸易公司的总经理袁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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