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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笛春雨落梅花—3 ...

  •   第三章 轻云出岫

      冬天的清冷,似乎由于下雪而更形寒气逼人。这次的雪确实下得不算小,可既不是初雪,也不是下得最大的一次。
      戈雨艨躺在床上,捂着耳朵想进入睡眠状态。可是今天,大概是受了雪花的刺激,熄灯已经半个多小时了,503热烈的笑谈仍在沸沸扬扬地进行着。李笑梅兴味盎然地说起大兴安岭的雪,那里的雪花才真有“大如席”的气魄,下起雪来,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眼前的雪花什么也看不见;到第二天,几尺厚的雪已经掩埋了一切;人们利用严寒冻柿子、冻梨,冻后的水果脆爽可口,风味别有不同;而在双层玻璃的暖房子里,火炉上时常会咕噜咕噜地“呼”着骨头汤,飘散着满室的浓香;从山里猎来的狍子,毛皮可以做成褥子,尤其暖和,而野味肉汤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鲜美……其他女孩们也不甘示弱,唧唧喳喳争相介绍自己吃过的美食。远在异乡的女孩们,总是以此作为思乡的慰藉。当然,发表言论最多的还是李笑梅,她详细而生动的描述令人觉得那小到咸鱼,大到山珍的各类食物,都是教人垂涎三尺、回味无穷的美味佳肴,众人都禁不住在她滔滔不绝的描述中引动了馋虫。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却并不多见,因为以往每次时间一长,李笑梅便打着哈欠,阻止热烈谈论的室友漫无边际地海侃下去:“时间不早了,别再说话了!”此言一出,大家便都闭了嘴,窸窸嗦嗦地转身睡去。
      可是这几天,李笑梅的兴致却显然十分高昂,似乎每次熄灯都觉得过早,一次次将卧谈会的气氛引向大侃山珍海味的高潮——有史以来,503每次超时“卧谈会”的话题,都会被李笑梅无一例外地引入到吃的主题上去,尽管每次谈到美食,她总是反复地描述着那几样,然而一聊到吃,每个人就都有数不完的心得,于是,越聊越兴致勃勃,也越聊越饥肠辘辘,结果不是大家带着遗憾到梦中去饱尝美味,就是不得不爬起身来,打着手电泡方便面权作夜宵。以前,不参与的人只有董慧巧,如今,又多了一个戈雨艨。
      戈雨艨无奈地想,李笑梅其实完全不必要用这么明显的手段,一样可以证明她的跋扈与嚣张——因为这已经是全班同学甚至全系师生的共识。即便没有以“铁公鸡”绰号而臭名昭著的丁净,没有因被孤立而总是形单影只的董慧巧,戈雨艨也隐隐约约地觉得,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孤立的命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事实往往就是,即便你自己最不愿去惹是生非,但是非却偏偏不肯放过你。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被孤立竟然只是因为发表了两句模棱两可的看法而已——言论不自由,似乎应该是□□时代才会发生的事啊。她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终于,戈雨艨忍不住出声打断热烈的讨论:“大家睡觉吧!明天一早还有课呢!”
      屋内顿时哑然,也许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这一次喊停的人不是李笑梅,而是正没人理会的戈雨艨。以前,董慧巧就算再睡不着,也从来不曾插进来搭腔过。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李笑梅兴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哎!真的!艳萍!不如这次寒假就到我家去玩,然后我们一起去亚布力,我有个初中同学现在是滑雪运动员,我们去找他……”她的话头非常自然地接着方才被打断的地方,仿佛根本不存在停顿的霎那。
      于是,方才未完的夜谈瞬间又接着展开,留给戈雨艨刻意的冷落和更甚往日的尴尬。
      戈雨艨只觉得嗓子堵塞得异常沉重,鼻中酸涩得难以呼吸,翻翻找找地将一盒磁带放入收放机中,无可奈何地塞上了耳机。
      卧谈会又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才在李笑梅的制止声中沉寂。这是李笑梅又一次的胜利。在503,在整个班集体,她也确实是无往而不胜的,甚至在系里,她也是鼎鼎大名,曾有一次,系团委书记因为她开会迟到,对她训话,起初她还耐着性子垂头聆听,可是,大概团委书记那天心情也不顺,训话的时间显然超过了李笑梅忍耐的极限,于是,她气哼哼地朗声喝道:“不就是迟到了吗?有必要说这么多吗?早知道我还不来了呢!”团委书记瞠目结舌,全没料到竟然会有这么桀骜不驯的女生,至少他是从来不曾遇到过。
      次日,按照宿舍原有的轮序,应该是戈雨艨和刘莉共同值日,负责宿舍卫生以及全天的开水供应。然而,也不知是刘莉忘记了,还是出于刻意,到了中午,她仍旧没有去打一壶水的意思。戈雨艨提醒她,她“啊”了一声,等戈雨朦转身的功夫,就已经找不到人影了。戈雨朦叹了口气,提起暖壶出门下楼,在楼下正碰上才回来的董慧巧。
      董慧巧劈手夺下戈雨艨手中拎着的四个暖壶,不平地说:“她们这么整你,你为什么还这样任劳任怨?!你以为她们会感动吗?”
      戈雨艨有些为难地说:“她们闹归闹,这几天值日什么的倒也没有耽误。总不好说从今天就……”
      “哼!”董慧巧鄙夷不屑地说,“平日里就属这个刘莉拍马屁的手段最拙劣,今天真是登峰造极了,能有这样的铁杆跟屁虫,也足够她李笑梅消受得浑身肉麻了!别去了!跟我回去!”
      两人上楼进屋,董慧巧将空暖壶放回杂务架下,冲着大桌旁还在的那几个愕然的同学说:“从今天起,大家各打各的水!”
      从此,维系503表面团结的最后一项传统终于宣告彻底地土崩瓦解了。
      对于这种结果,戈雨朦既感到无奈,却也在意料之中,大一时候的错觉,曾令她以为进入了大学的同学们果然成熟到能够和睦相处了,然而其后的种种现象证明,大家毕竟还都是些小女孩,仍然学不会涵养隐忍的功夫,稚嫩的手段直来直去,轻易地就将自己的妒忌或目的形之于外了。她苦笑着想,或者她的忍耐功夫,更多的应该感谢伟大的父母,否则,她大概早就在李笑梅的冷言冷语中向隅流涕了。她自己认为,或者,李笑梅直到今天才达成对她的孤立,只能说是正赶上了个女孩子们同仇敌忾的机会而水到渠成的。以往,她甚至在李笑梅似笑非笑、指桑骂槐地嘲笑她“瘦麻秆”、“软脚虾”、“缩头乌龟”,甚至“外表光鲜鲜,里面一包脓”这样恶毒的攻击下仍能置若罔闻。她的沉着直令何颖咋舌不已。
      何颖私下里对她说:“雨艨,你难道听不出来吗?她真的是在骂你也!”
      戈雨艨哂然一笑,说:“我知道。但是她并没有指名道姓,我跳出来岂非就承认了?再说,她会一再地诋毁我,说明我的的确确有足以令她妒忌的地方啊。”
      “天啊!”何颖叹息着,“你居然以欣赏别人的嫉妒为乐!”
      她可真会总结!戈雨艨有些结舌,“你……说些什么呀!夸张!我哪有那么可怕!说真的,即使跳起来跟她对骂,我都不知道要骂什么好。既然明知道没有胜算,又何必弄得自己更尴尬呢?这么一说,其实她骂得也没错,我的确是‘缩头乌龟’。”她自嘲而无奈地一笑。
      何颖不禁又叹息,“唉!雨艨,你真是!让我想妒忌都妒忌不起来!光凭你这一点,就比她不知强了多少。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谁才是最美丽的人!我想她可能一直没能从那次打击中恢复过来吧。”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起来,“也亏他们男生想得出来,办个劳什子的‘英语俱乐部’,居然也要找个‘花瓶’!”
      戈雨艨看着她,其实说起这件事,何颖心里未必就不是酸酸的。那是在去年,机械系的几个班长筹划着准备成立一个新的社团——英语俱乐部,当时,这件事对于外系来说还是不得而知的。这天中午,正在吃饭的戈雨艨被机械系的一个女生找出门来,说是他们的班长在楼下等她,有件事要商量一下。
      戈雨艨满腹狐疑地犹豫着说:“这个……我们……你知道,我们也不熟……”
      女生了然地笑着说:“你放心!是公事,不是私事!走吧!”
      戈雨艨只好随她下了楼。
      那两个等候的男生迎上来,其中一个主动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余明德,他是萧洒,是这样的,我们系正在筹备成立‘英语俱乐部’,已经争取到校团委的支持了,现在正在邀请各系的优秀同学参与到我们的筹备委员会来,出谋划策,也共同分担一些工作。”
      “哦,是这样啊。”戈雨艨漫应着。
      两个男生互看了一眼,显然她并不热络的态度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余明德又说:“是这样的,这件事我们还没有具体展开,所以需要一些骨干负责联络更多的同学支持,我们找你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想让你负责一部分联络经济系同学的任务。”
      “啊?怎么是我?”戈雨艨本能地要拒绝,对于社团活动,她向来不热衷,也自认没有多少活动的能量可供使用,“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系的情况,我其实没有什么活动能力,真的!要不,你们去找陆远、丁净,他们俩很活跃的,他们住在三公寓208。”
      萧洒笑了,“我们知道。不过,我们这是‘英语’俱乐部,据我们了解,他们俩的英语成绩一贯比较烂。”
      “哦,这样啊。”戈雨艨这才想起来,确实如此,不过,她自己的英语成绩也算不得多么出色,“对了,我们宿舍的何颖,英语成绩每次都是优秀,比我强多了,她还打算提前过四级,信心百倍的,肯定又是85分以上。这样吧,我这就去把她找下来。”她说完就转身了。
      “哎哎哎!等一下!”余明德及时把她叫住,“这个,我们以后肯定会找她的。你知道,我们现在还是在筹备阶段,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事,呃,你知道,万一哪个环节不对劲,没准就不成立了,所以……呃,我们觉得,现在你来参加就好了,到时候再说别的人选的事,先不忙。”
      “哦。”戈雨艨只好留了下来,一时也不知该再找什么借口推脱。
      萧洒趁着她的犹豫,赶紧收尾:“我们今天下午四点半就在机械楼602开会,你可别忘了啊。就这样吧!我们到时候见!”说完,拉了余明德就走,余明德只回头摆了摆手。
      “什么?怎么这样?”戈雨艨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好笑,她还没答应,下午与会就莫名其妙成了定局。她回头看看那个一直抿着嘴微笑的小个子女孩,解释说:“你们肯定搞错了,我既不活跃,英语成绩也不算好,真的。”
      女孩仍然甜甜地笑着,“但是你很有名啊!”
      “怎么会?!”戈雨艨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从来就没有张扬过自己啊。
      “怎么不会?”女孩说,“早在延安基地的时候你就出名了,等到南泥湾礼堂的时候,全年级还有谁不认识你啊!好了,下午见吧!”她转向自己宿舍的方向而去。
      戈雨艨愣在当场。延安基地、南泥湾,那还是一年级末去军训拉练时候的事了,当时她不过是参与了班上女生的集体舞蹈而已,她们宿舍人人有分啊!
      “哎!雨艨!”好奇的何颖已经凑了过来,“这次又是何方神圣,嗯?怎么两个一起上啊?还有女生穿针引线,啊?”
      “什么呀!净瞎说!”不过她早已习惯何颖的口无遮拦了。
      “哦,那又是为什么事,神神道道的?赶快从实招来!”何颖说。
      “是他们机械系要成立什么英语俱乐部,正在招兵买马,要报上去。”戈雨艨简单扼要地说。
      “‘英语’俱乐部!呀!那怎么不找我呀!”何颖叫起来,“其他功课我不敢说,英语成绩,我在全年级那可是排得上号的呀!”
      “我也是这么向他们推荐的,可是他们……”戈雨艨有些为难,不知怎么说下去。
      “哦——”何颖拉长了声音,了然地说:“我就说嘛,人长得漂亮就是本钱!没办法!我当然是不够资格当‘花瓶’啦。”
      “颖!”戈雨艨第一次觉得何颖的话也这么刺耳。
      “嗨!我说着玩的啦!”何颖很快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又嘻嘻哈哈起来,“你知道我成天喜欢胡说八道,别在意啊!再说,我在系学生会也忙着呢,没工夫去掺和别系的事。”
      那都是往事了。戈雨朦坐在窗前,任凭冷风阵阵,吹拂着脸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到清醒而凉爽。勉强喝了一口水,她觉得脑袋莫名地有些沉重,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她的心跳了一下,好烫!连自己都感觉到烫手,想来烧得已经不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因为这几天晚上睡得都不太安稳,今天下午就开始头疼了,只是当时没有太在意,还以为是太缺少新鲜空气了。等到同学都走了,她又在敞开的窗前开始神游太虚,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站起身来,竟有些腿软,看来必须上医院去了!
      出门的时候,还不觉得太严重,下楼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有些飘忽了,而出了公寓,竟越走越吃力起来,头重脚轻地只想栽下去。路上只有偶尔的行人过往,此时正是晚自习时间。她扶住一根路灯杆休息,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冰凉的水泥柱,似乎凉沁心脾。她迷糊而又无力地想着,自己如今竟会是如此脆弱而无助!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坚强,即使孤身逆旅、前路茫茫,她毕竟也小心翼翼地过来了啊,然而,最可怕的,原来是被人群生生地隔离!人类,的的确确是群居的动物,总要找一个群体去归属,哪怕是精神的归属也好,她相信了。她原还以为她可以满不在乎的,然而她开始睡不踏实了,事实证明她还是被她们打击到了,而且打击得不轻。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没有能令自己感到归属的团体,原来是这样切实的孤独啊。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母亲,尽管她有千般不是,可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她是她真真实实的母亲啊——不管她对她如何不满,她都不会抛弃她,而这,才正是她每次不畏艰险、连滚带爬也要回家的原因!
      腿软使得她无法站立,她蹲了下去,脸上痒痒的感觉令她抬手去摸,湿湿的,她竟然哭了。一时间,莫名的伤怀竟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她伏在自己膝头压抑地啜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她没有注意,直到那温柔而磁性的声音凑近来轻声问:“雨艨?是你吗?”她霎时诧异地猛然顿住,方才记起自己竟然是在路边。在衣袖上擦着眼泪,她不肯抬头,全没料到会在这种时刻、这种状态下与罗岂凡不期而遇。
      “雨艨,真的是你。”罗岂凡心里竟有一丝兴奋,蹲下身来,仍然轻柔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哭呢?那微微抖动的瘦弱肩头、极力压抑的哀哀低泣,拧得他的心有些酸酸楚楚的难受。
      戈雨艨这时才抬起头来,对他虚弱地笑了一下,“呃……我……我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下?我有点不舒服,想上医院。”
      “你病了!”怎么没有找个同学帮你?但是他没有这么问。伸手去拉她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这么烫!”靠近她,把她抱扶了起来,说:“我背你去!”
      戈雨艨还在推拒,“不用,我自己能走!”
      “说话都有气无力了,还逞能!”他一边教训着拽过她的手,一边弯下腰,命令道:“快来!”
      戈雨艨无言地顺从了。直到挂上了点滴的瓶子,她才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这就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就在他因为在戈雨艨这里屡攻不克而气馁得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刻,没想到机会就这样自己送上门来。注视着病床上安静的女孩,罗岂凡心想,还真得感谢古丽娜的那一通胡搅蛮缠,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搅得心情大坏而根本看不进书去。唉!那些民族班的女孩们哪,简直热情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他心里的这一个,偏生又冷漠得让他就要失去一向自负的信心!他怎么也想不通,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女孩,怎么她就能这么沉得住气,对任何的追求都防范得那么水滴不进?在回宿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走到了她宿舍所在的路上,期待着与她“偶”遇,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希望十分渺茫。然而,今天居然就是他的幸运日呢!他果然遇到了她,而且是最无助时的她,如果这样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仍不足以借此更进一步,去攻破她的心防的话,那么,他的确应该考虑转移目标、重新定位了。当然,他相信自己决不至于那般不济。
      罗岂凡最初注意到戈雨艨,是在他那次心血来潮跑去经济系看得几眼的迎新晚会上,那是由戈雨艨他们二年级生主办的。所谓的“迎新”晚会,事实上都是与“十一”晚会合并举行的,因为新生入学的时间已经是九月中旬。原本参与彩排的何颖的英文歌曲因为何颖在演出当天的不幸伤风而由董慧巧提议、班委会临时决定晚上由戈雨艨的诗朗诵替换。
      “什么?怎么是我?”戈雨艨被何颖带回宿舍的消息吓了一跳,“我根本没有准备!而且我怯场得厉害!”
      何颖没好气地说:“你还以为我愿意让你啊?唉!我这个倒霉呀!这是多好的出名机会啊!没准就被哪个帅哥看上,还不知道珍惜!你呀,就等着感谢我吧!”
      “谢谢你!”戈雨艨好笑地说,“这样大好的机会,区区实在消受不起!再说,咱们宿舍又不是蜀中无人,还有梅子她们嘛!”
      “我是节目主持。”李笑梅颇有些得意地说。
      “可是我真的毫无准备,会把事情弄糟的。”戈雨艨心里忐忑起来,这回可是独自一个人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不用准备,就从诗集里选一首你最熟的就行了。”董慧巧说,“也不用紧张,反正上台的时候你也不用戴眼镜,谁也看不清,怕什么?”
      何颖也接着说:“对啊,怕什么?再说了,就算你出了什么差错,谁忍心老嘲笑一个可怜兮兮的美女啊!要不怎么说美人儿吃香呢。是吧,慧巧?”
      “可是,我……”
      戈雨艨的话被李笑梅似乎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不要再谦虚了!过度的谦虚就是炫耀了!”于是,尘埃落定。
      晚会的现场设在系会议大厅,场地所限,到场的人并不算多。临上场时,戈雨艨紧张得手心冒汗。董慧巧握着她的手,悄声说:“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阵势,不看底下的人就是了。还有,千万别念得太快了,一定要注意语速,你的声音很好听,相信自己。再说了,咱们不能总是让别人压着过日子,是不是?她真以为只有她最引人注目吗?别输给她!我相信你即使只出现一下,也足以抢走她主持的风光,好好气气她!”
      戈雨艨凛然一惊,恍然悟到这也许才是董慧巧力主由她替换何颖的真正原因所在。但是不管怎样,自己是已经被推到了必须出台的前沿。她硬着头皮走上了台,轻柔的音乐响了起来,她朗诵的是席慕容的诗《回首》:

      一直在盼望着一段美丽的爱
      所以我毫不犹疑地将你舍弃
      流浪的途中我不断寻觅
      却没料到
      回首之时
      年轻的你
      从未稍离

      从未稍离的你在我心中
      春天来时便反复地吟唱
      那滨江路上的灰沙炎日
      那丽水街前一地的月光
      那清晨园中为谁摘下的茉莉
      那渡船头上风里翻飞的裙裳

      在风里翻飞
      然后纷纷坠落
      岁月深埋在土中便成琥珀
      在灰色的黎明前我怅然回顾
      亲爱的朋友啊
      难道鸟必要自焚才能成为凤凰
      难道青春必要愚昧
      爱
      必得忧伤

      诗并不长,而温柔的背景音乐、温柔的舒缓女声,再加上一个轻盈得如同在梦里才能见到的美丽女孩,女孩身上那条深棕色的长裙又偏巧被适时袭来的一阵清风吹拂得款款轻扬,俨然正是那诗里翻飞着裙裳的飘忽而忧伤的姑娘,一时间,台下悄无声息,原本在上节目时仍要窃窃私语的学生们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忘记了要说的话。这其中包括了正在打算一会儿就离场的罗岂凡。
      罗岂凡的心一阵阵的震撼,或者说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动,他也看过席慕容的诗,却没想到那些淡淡的文字竟能有这样的一番演绎,让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真地用心读过诗。台上那个灰衣棕裙的淡雅的女孩,他记得是见过的,因为她“长得还可以”,所以在那些应征播音员的女孩中,他对她还算有些印象。他见过的美丽女孩不少,交往过或正在交往的也有几个,然而,他却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种特定的时空,被这样的一个她这么轻柔而不经意地触动了他最微妙的一根神经。
      女孩已经下去了很久,台上的节目又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台下的学生们也重新开始窃窃私语。罗岂凡被同来的包兴扬碰了一下又一下,才不耐地说:“干嘛!知道了!”
      “喂!你不说就走的吗?怎么还赖着?还想再看一眼那个美女啊?已经下台好久了!早知道先前就该提醒你赶紧去追才来得及!”包兴扬小声取笑他。
      “你他妈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就差没有当场垂涎三尺了,哪有空提醒我!”罗岂凡反唇相讥。
      两人走出会议厅。包兴扬又用胳膊肘拐了若有所思的罗岂凡一下,“怎么?还没放下呢?那赶紧问我呀!不知道我是‘包打听’吗?”
      “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你哪会知道?”罗岂凡故意说。
      “她是不张扬,是名不见经传,但属于‘教外别传’,自成一格。当然了,对于老兄这样的帅哥来说,送上门的美女都应接不暇了,哪还有空注意到她呢?不过这样的话,你就错过了一种别样的风景!”包兴扬卖着关子。
      罗岂凡揍了他一拳,“你到底说不说?”
      “唉哟!”包兴扬虚张声势地叫唤着,“就你这态度,我要是就说了,岂非太没有气节?”
      “你的气节?”罗岂凡嗤之以鼻,“仅止于一合‘软猴’(香烟)而已!”
      “说定了,可别忘了啊!”
      “知道——快点!有屁快放!”罗岂凡耐心用尽。
      “嗯,她叫戈雨艨,经济系统计专业一班。其实说起来,我个人认为啊,她可算得是与你那傅大美女平分秋色的角色——傅燕珊就像都市里的玫瑰,娇俏鲜艳而惹眼;而戈雨艨就像空谷里的幽兰,清雅含蓄而蕴藉。但是,是明珠总是要发光的,一年级末他们军训拉练的时候,她也参加了班上的演出,被摆到了台上,大家这才觉得惊艳。据说她们表演的时候,台下是闪光灯一片狂闪啊。我就是在咱们系那些好事者那里见到她们演出照片的——照的水平当然是很烂了。从此以后啊,追她的人是使尽了招数,奈何佳人总是一贯的置之不理、托词拒绝、离人千里。于是大家猜测她必定是‘所思在远道’,但后来内部消息证实并非如此,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叫‘奇货可居’!”
      “居什么居?”罗岂凡好笑地说,“你小子说话就说话,酸文假醋的干什么?”
      “区区不才可是‘蓝鸟’一枝笔!”包兴扬自负地梗梗脖子,“要知道,谈话用词要符合谈话内容的要求,既然是谈美女嘛,当然也要语言美。”
      罗岂凡瞥了他一眼,“既然老兄才高八斗,又这么欣赏这种空谷幽兰,为什么不去一显身手啊?”
      “嘿嘿嘿!”包兴扬干笑着,“这种美女,属于那‘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欣赏欣赏还是赏心悦目的,伺候起来就大大地不惬意了。”
      “哼!”罗岂凡了然地笑哼了一声,心想,我看你是怕出师不利,折损了半世才名吧。
      包兴扬看了他一眼,说:“当然了,在下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不如你罗大帅哥英俊潇洒!要知道,我们还是不能把美女的智商估计得太高,能够独具慧眼只识英‘才’的绝世美女,都是那些其貌不扬的文人杜撰出来满足幻想的!”
      似乎从这一天起,罗岂凡才知道,自己在这几年的游戏与寻觅中,总觉得不能尽如人意的原因所在,围绕在他周遭的女孩子、他原也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那种活泼、艳丽、诱人——诱人想入非非的尤物,如果不是这么阴错阳差的一次际会,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会为这种端庄、恬淡、飘逸的美深深地撼动心扉。她或许不是最漂亮,但却是那样完全不同的美,美得那么——香远逸清、于世无争。他原以为那些只能停留在书页上欣赏的雅致的文字,就这样活生生地、毫无预警地撞进了他的心,令他体验到从未有过的心动的感觉。他这才明白,过往与那些女孩的周旋,原来只能称作“冲动”——青春的冲动,却并未震动心灵。他想,是了,这种心灵的震撼,必定就是爱情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女孩子们的邀约与热情。直到有一次,傅燕珊终于忍不住,对若有所思的他说:“最近,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怎么?又有了新的目标了?是古丽娜呀,还是边进华呀?”
      “瞎说什么呀!我怎么会看上她们?”但他仍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哼!”傅燕珊冷哼一声,“我料你也看不上那种情调的,就差没把‘我很风骚’直接写脸上了!”
      “小声点,别说那么难听嘛。”罗岂凡四下看了看,要是教当事人听到一耳朵,少不得又是一场横生枝节的尴尬。
      “多余担心!”傅燕珊不屑地说,“她们都敢做了,哪还怕人说?好了,说吧,你,最近都在想谁呢?别说没有,我不是白痴。”
      罗岂凡沉吟不语,不知道怎样开口说分手。
      他的犹豫令傅燕珊正色起来,她推测着:“这回可能是个纯情小妹吧?”
      “你……”罗岂凡欲言又止。
      傅燕珊审视着他的神色,似乎松了口气,“我什么?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还是了解你的,太热情奔放的毕竟消受不了,我这样端庄稳重的处久了又乏味,于是那些娇娇怯怯像受惊小鹿的就容易引动你的好奇心与征服欲。你们这些‘风流人物’啊,没有一个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知魇足!要我说,动动心也就罢了啊,我就算再大度也是有限的。”
      “不是……燕珊……”罗岂凡艰难地开口,“我……我想说的是……那个……我们……”
      傅燕珊不作声,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燕珊!”罗岂凡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地说:“我们分手吧!我、我爱上了别人!”然后,扭开头去,不敢看她。好半晌,仍不见动静,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看她,却看见她居然笑了一下,他立即担心地问:“燕珊?”
      她仍在笑,虽然有些勉强,“她是谁?”见他不想回答,又说:“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哼,你‘爱上了别人’!你对曹靖云也是这么说的吗?说得可真轻松啊。看来你所谓的‘爱’也是轻松得很的,就不知道这回这个清纯小妹的记录会有多长?我倒是很期待啊。希望你不会在我毕业之前结束这段罗曼史,也好让我长长见识,是不是?”
      罗岂凡没有哼声,任凭她讽刺地揶揄他,其实他与曹靖云的接近很自然,“分手”也很平静,大家逐渐疏淡了,也就过去了,然后各有各的追求者群,即使平时遇见了,还都打着招呼。对于傅燕珊,大家同是机械系,在新生联谊会上相识接近,也是水到渠成的。到现在想想,他还真的没有费过心思去“追求”过任何女孩,一直以来,都是自有女孩子们主动来接近他的。
      傅燕珊毕竟是傅校花,不是无人问津的狗尾巴草,相信只要把与罗岂凡分手的消息一加发布,立即会有前仆后继的男生争相来献殷勤,所以,她何妨表现得潇洒漂亮一些?挥挥衣袖,原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云彩,恋爱也就是那么回事,合则聚、不合则分,这世上哪有什么铭心刻骨的情感值得死去活来地悲哀呢?现实世界的男人也就有那么贱,总觉得千辛万苦追求的才是珍贵的,然而一旦到手之后,弃如敝履的何知凡几!说白了,其实他们在意的只是那种追求的过程,等到那欲捉不实的刺激消失殆尽,他们的热情也就随着消失殆尽了。心性未定的少年更是如此。
      罗岂凡也很快地投入到追求戈雨艨的行动中。
      对于戈雨艨来说,是真正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以往那些前来陷阵的小鱼小虾,女生们都是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多,间或有些关于当事人的信息来向她透露,但是这次,可是大名鼎鼎的罗岂凡啊,先不表怀揣着各种情绪前来刺探的各色人等,就是关于罗大帅哥本身的材料,就不是一两句话数得清的。撇开他那一堆这样那样的头衔不谈,尤其是他前前后后、虚虚实实、或远或近的罗曼史,最为人们津津乐道。更有由此而引申开来的一些桃色内幕——同居、堕胎、休学私生子,简直听得戈雨艨瞠目结舌,而其中最震撼的要数谢月涵带来的“内参”了。
      谢月涵是隔壁宿舍的常任留守之一,喜欢蛀书和织毛衣,时不时的就来找找戈雨艨交流交流留守心得。
      “雨艨,罗岂凡这回可真是锲而不舍了呢,你就真的不考虑?”谢月涵也是一脸探询。
      “我想考虑也得敢啊!”戈雨艨打着哈哈,“为了不至于横尸街头,我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的确是,”谢月涵点头赞同,“不说别的,光那些民族班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家热情奔放不说,还外带骠悍勇猛,你哪惹得起!你不知道那古丽娜,就当众宣布非追到罗岂凡不可的!哎哟!说起那个古丽娜,你是没去看,元旦晚会的时候,古丽娜跳的那个舞,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动的!我的乖乖!惹得那些男生不停地吹口哨,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哇!我们‘大黄’说了,那才叫一个‘性’感!”
      戈雨艨莞尔一笑,“‘大黄’对你可真好,嘘寒问暖、体贴周到的,看看周围,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是!”谢月涵颇为自豪地说,“我们那是多少年的感情!依我说,外表是第一靠不住的东西,其次是那些什么‘长’来‘长’去的头衔,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的全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跟你说,”她凑过头来,放低了声音,“就你们班那个陆远,现在不是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了吗,他呀,居然有一本‘猎艳群芳谱’!据说是已经上榜了三十多个佳丽了,什么国棉女工、军区女兵、拉面‘西施’、柜台小姐、录像厅小妹……等等等等,都是他的床上嘉宾,更不要说学校里好骗得很的女生了,他还声称有生之年,要把那‘群芳谱’弄够一百个呢!可见这些所谓的‘优秀学生代表’,都代表了些什么吧!”
      “天啊!这是真的吗?”戈雨艨瞪大了眼睛,平素就讨厌陆远那打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没想到竟至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大黄’说的,不会有假。”谢月涵肯定地说,“他曾经拿出来炫耀过。”
      “这么说,楼下宿舍说他生活作风糜烂完全不是诬陷了。”戈雨艨说。
      “当然不是。只不过这种事也只有他的‘铁哥们’知道,楼下没有证据,李书记自然不会信。你看他在书记面前那副乖巧样儿,真教人恶心!”谢月涵说,“不过据他自己说,他入学时候可还是个童男子,就是跟某些学生会里的‘精英’们在一起混多了,才变得近墨者黑的。那个罗岂凡,不也是学生会里混得很久的老兵油子吗?你敢说他就是个干干净净的主儿?”
      戈雨艨听得不住地点头。已经不需要再多的事例,仅此一项重大嫌疑,罗岂凡备选的资格已经被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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