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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归来 ...

  •   寂静如死,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慕半依忽然有种错觉,好似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她拜见的不过是那虚幻的流光幻影。

      双腿跪得有些发麻,而就在这时,上方终于响起轻微的袍袖悉索声,步履若踏飘霄,轻逸且平稳。慕半依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正顺金阶优雅而下的情景。

      脚步声渐渐临近,她却不敢抬头,直至一双金线精纹的宝靴映入眼帘,便立即感受到一股居高临下的俯视。带着无声尊威,强烈的压迫力。

      慕半依呼吸略微发紧,在那目光垂泻下,整个人竟有如被钳制般,动弹不得半分。

      突然一双手伸来,修长而白腻,溢着流莹般,将她的下颌抬起。

      一瞬间,指尖与肌肤经过缓缓摩挲,柔滑细致处,竟意外产生难以言喻的熟悉触感,熟悉到……令人心魂颤悸!

      光华泻入眼中,有些迷痛得眯起,慕半依被迫仰起头,这才终于看清楚——眼前人,束发冠冕,绣龙衮服,周身凝聚万丈光芒,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神仪。而那张容颜,宛若融进日辉,吸入月耀,简直美到倾天慑地,让人一时间,根本无法逼视!

      心脏在暗间跳快如狂,慕半依瞳孔剧缩下,只觉胸口快被一种惊撼所震碎!

      她呆呆望着,好似灵魂被都抽走了。

      顾墨晗正半弯着身,唇边扬起一丝晦暗不清的弧线,出声问:“还记得朕么?”

      光阴荏苒,往事旧梦。那些爱恨伤缠,到了如今,不过都像浮光掠影般。当再相见,他问出这一句。

      慕半依头脑恍遭雷电齐鸣,只剩满眼的不可置信——

      是他。

      竟然是他……

      那个与她有着复杂纠葛,与她有着肌骨相亲,在记忆深处中,永远无法抹灭的男人!

      如今,已经成为俯瞰万人,高居于宝座之上的九五至尊!

      “你,你……”视线一阵恍惚晕眩下,她几乎要瘫软在地,声音颤抖不似自己。

      而顾墨晗深深一笑,将尊贵的气质在无形之中散发到极致。对于她的反应,好似满意,又似轻嘲,然而眼神背后,却如幽夜暗潭一样,无声无息地翻涌着什么。

      他收手负于身后,但目光始终盯向慕半依,那种沉静中的端详,就仿佛她化作僵石,久固眼前,也不足以看完每分细致处。

      “顾墨……”慕半依一时惊震,直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为什么,你,你会……”

      他的眼神从凝固转为波光暗动,这才扬起唇:“怎么,朕的出现让你意外么?还是因着如今的身份?”

      慕半依抿喉咙动了动,突然说不出话。惊诧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他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不曾模糊过。

      顾墨晗他……回来了。

      率领千军万马,攻占乐都皇城。

      不再是曾经那个散漫轻狂,玩世不恭的三殿下。

      一年多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却清楚——

      此刻站在面前之人,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南顾新帝!

      抑住心中颤栗,慕半依抬头望去,发觉变得陌生的,似乎只有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静得出奇,深得出奇,看不到半点情绪,恍凝天端霜月,透着无边冷漠。

      她跌跪地上,一身丝锦白裙被宫灯所照映,呈现淡淡荧光,姝颜略微苍白下,更接近透明一般。

      不易察觉间,顾墨晗转瞬凝目,就仿佛在缭乱光影中确定着什么。随即才开口——

      “你看起来,倒是过得不错……”

      “不错”两个字说出口时,背后双手收拢,几乎能把空气攥死。

      慕半依抿紧唇,待心境平静些许,终于发出声问:“是你派人……把我带到这里。”

      他轻笑:“朕想见一个人,又有谁能阻拦?”

      想见一个人……想见她?

      慕半依忽然愣住,可当触及他眼中,却不见一丝温柔情爱。

      顾墨晗微微笑着,语音曼然:“朕说过,会记着你。”此刻表情,让人情不自禁想起他当初离开时的情景。

      那掺杂在笑容中的幽怨,那段发生在彼此间的纠葛情仇。

      原来无论怎么做,都是想忘也忘不掉。

      她怨着这个人,而这个人,亦恨着自己!

      真奇怪,有股不知名的疼痛,开始在胸口无边蔓延开。

      顾墨晗将目光落向她细白的双手,突然问:“为何抖得这么厉害?”继而好笑,“怕朕杀了你吗?”

      慕半依低头,不去面对。

      顾墨晗却深深望定她,如同要把那灵魂都锁进漆眸中,逸出一句:“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然而许久,慕半依都是既不回答也不摇头,傻了一样。

      短暂的沉寂,顾墨晗垂下眼睫,像是被光线晃得有些厌痛。启唇下令:“把她带出去!”

      两名侍卫上前,慕半依这才惊醒过来。

      “等,等等……”她慌张出声,可顾墨晗已经转过身形,一时无措下,她挣脱两旁侍卫,伸手从后揪住那一角袖袍。

      顾墨晗停住脚步,却没回首,只是声音淡而无绪:“你想说什么?”

      慕半依盯向他背影,呼吸有些急促:“你,你可不可以……”

      一抹幽亮从沉黯的眸子中转瞬即逝。

      而稍后,只听着她用渐渐变为平缓、轻慢的语调道:“你可不可以放我回去……”

      软缎在手中滑动,顾墨晗随之转身,那时望来的眼神,忽然令慕半依感到慑心般的战栗。

      但她硬顶着这股压力,开口道:“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会放我走……而且家中的人,她们还在等着我回去……”

      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只觉山雨欲来一般。

      慕半依仍继续讲道:“如今你登上帝位,对你来讲,我不过如万尘之中的一粒沙砾,根本卑微的不起眼……”

      尽管如此说,可一对瞳眸中无半分卑怯之情,反而晶亮如洗,含着莫名坚持与倔强。

      顾墨晗看入,几乎要探进她眸心深处,最后扬唇一笑,倒像是他自己清悟了——

      “原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啊。”

      在慕半依微诧的目光下,他简直笑得邪肆张狂,金玉玄佩撞响,连周身一片华光都为之浮动颤乱。

      “可是这一次,休想了。”当他再抬头,目中冷意,竟强烈得令人心惊!

      慕半依呆若木鸡,手中袍角被对方硬生生抽回。两名侍卫迅速将她拉下,而顾墨晗未曾回头看一眼。

      *******
      慕半依踩着天青石地砖,只觉凉意从脚底而生。不久她被侍卫带到后宫一处幽殿,便有负责看守的宫监上前,将她关押进主殿侧边的一间耳房。

      明明还是大白天,可当推开门,里面却是晦暗无边,残帘摇曳,桌椅东倒西歪,在光隙下可以清楚看到漂浮的无数尘埃。原本只能歇下三人的房间,现在却挤住着六七名年轻女子。她们抱腿蜷缩在角落中,眼神里毫无神采,亦如凋零落花,由里到外透出一份死寂与绝望。

      听到突如其来的响动,她们浑身开始瑟缩不止,啜泣声续续传来。

      慕半依发现这些女子虽然钗横发乱,但身上衣料倒是完好无损,昏暗下闪着微亮柔和,足可见其珍贵之处。于是明白过来,被关押此处的人都为嫔妃女眷。她们或是金枝玉叶,或是深闺贵女,自小娇生惯养,又哪里见过这等腥风血雨,只怕全是吓坏了。往日的那份明艳光彩,待到现在,全部变为一副死气、失魂落魄的模样。

      房门一关,视线没入昏黑,慕半依只好寻处角落坐下。而屋内多出一个人,并未引起她们的注目与好奇,依旧哭得凄凉哀楚,似乎除此,再没什么能够表达出内心的恐惧与无助,最后还有人几欲昏死过去。

      比较起这些陷入绝望,瑟瑟发抖的娇贵们,慕半依只是一言不发坐在角落暗处,室内昏浊,却污蒙不了那瞳仁中的半分清莹,然而整个人,也安静得像具失去生命的幽魂。

      耳边传来一声声低颤啜泣,她不过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些人的悲伤,应该有很多吧。为自己,为父母兄妹、为失去的荣华富贵,为失去的国土家园……所以才会这般痛苦的哭泣吧?

      而她自己呢……什么都没有。

      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以为美好的东西,最终也化为虚华梦境。

      永远都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寂的活着。

      慕半依嘴角一扯,露出淡淡自嘲的笑容。那股冷意又从身体某处泛起,她使劲抱紧膝盖,纤瘦的身子几乎蜷成团,这样才不会感到那么冷。

      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其实只有自己。

      接下来几日,慕半依一直被关在耳房。宫监每天会按时送饭,伙食倒是不差,可能想到对方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千金娇女,是以并没有为难的地方。

      当然了,面对侵犯国土的敌寇,大有性格刚烈坚贞的女子,对饭食不动分毫。每回就见慕半依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自己盘中的,还不忘朝她们身前扫视一遍:“咦,你们都不吃吗?”

      几人看她眼神明亮,嘴角还残留着香气饭粒,一时又是愤怒又是蔑视。

      但慕半依视若无睹,只在嘴里喃念:“如果就这样浪费掉,实在是可惜了啊。”

      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她把未动的饭食全部拨刮进自己盘中,脸上毫无羞愧之意,一顿饱餐后,竟还窝进墙角做起香甜美梦来。

      几名女子见状,简直气得头晕脑胀。自从被囚禁在这里,她们可以说米食未进,人都消瘦憔悴了不知多少。可眼前这个人,无半分廉耻心不说,还把敌寇送来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她们心中气恨,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斥责怒骂。两天后,终于体力不支,陆陆续续地被人抬出。

      一时间,室内就剩下四个人。慕半依看向旁边低泣的三人,不由开口:“吃了饭,才能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活下去。难道你们想跟那几人一样,最后躺在冰凉的……或许,连棺材都不会有吧。”

      她似叹似哀的声音融进空气,透出一种莫名幽凉,让人禁不住打个寒栗。

      慕半依说完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埋头吃饭。而一名穿天蓝长裙的女孩静静听后,一咬牙,终于端起盘碗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另外二人犹豫后,也开始动手吃饭。

      那名穿天蓝长裙的女孩叫苑萱,后来跟慕半依慢慢熟悉。从她口中得知,被关押这里的几人都是入选宫中的秀女,才开始学习宫规礼仪,谁知就遭遇到南顾大军攻袭都城。至于其他嫔妃帝姬,都被囚禁在别处宫室。

      这不禁让慕半依想起季宛嫣,恐怕她现在的处境与自己差不多吧?

      不过另一条消息,却令慕半依震惊万分。因为在南顾大军攻城那日,玉华公主已经跟随长公主还有众多女眷,为保贞洁,纷纷于承秀宫自尽。

      那个俏皮活泼,拥有明朗笑容的尊贵女子,本该享尽一生荣华,可谁能料到最后,却是以这样悲烈的方式结束,就像一颗璨星从此陨逝于尘埃。

      面对国破家亡,或许等待她的,只有这个命运。即使不是现在,随着国家朝政日渐腐败,那种锦绣繁华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

      慕半依垂下眼。

      十天后,顾墨晗下令班师回朝。这次侵攻乐都皇城,并没有想象中的疯狂杀戮,之前早已下了严格军令,不得肆意抢掠财物,不得残杀奸-淫百姓,那些北乐臣子若愿主动归降,仍可保住荣华权位。而像慕半依她们这群俘虏之女,经过挑选后,会被分别押进一辆宽大的露天囚车,两旁有士兵守卫,其余人绳捆徒步,一路往南前行。

      慕半依所乘囚车上约有十几名女子,虽然美貌清秀,但大多显得呆滞没有生气。还好苑萱跟她在一起,路上能够相互安慰几句。

      不久大军队伍驶出都城,当行至到一条山路上,车队却突然停下来。原来前两日天降大雨,从山崖上方滑落下许多碎石,给前行的道路造成阻碍。因数量较大,队伍只能暂停原地休歇,众多兵士被派去上前搬石清路,同时还怕有危险发生,慕半依她们先被集中到一处空地,周围有身穿黑甲的侍卫看守。

      经过连日来的受惊恐惧,大多女子都是几个扎堆一起,神情疲倦而失魂落魄。慕半依跟苑萱寻处地方坐下,不过她并没趁机寻找季宛嫣的影子,反而探着脑袋往树林里张望。

      苑萱自然没她这份精力,低下头也是满脸疲倦。与此同时,旁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今天早上,我看到雪兰的尸体被人从营帐里抬了出去。”

      像她们这些被押进囚车的女孩子,将来极有可能被进献宫廷,自然会被重点保护。至于其他徒步的少女,虽说军中设有规定,但难免还会遭到惨不忍睹的下场。

      “我的爹娘,还有哥哥他们,如今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另一人忍不住,也跟着掩面哭泣。

      “听说那个南顾皇帝,极是残暴妄为,死在他手中的人简直不计其数。”

      苑萱忽然打个激灵,随即想到什么,转首问向慕半依:“对了,上回你说看到南顾皇帝,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其他女子闻言,纷纷抬头,睁大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怀有几分好奇。

      “呃……”一时受到众人注视,慕半依只觉有些无措。之前她跟苑萱谎称自己只是名小宫女,当顾帝率领诸军攻入宫苑时,恰好被对方逮住。现在想想这一句,还真是说得多余啊。

      当然了,若仔细琢磨,她的话尚有可疑之处,但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没事去猜忌怀疑什么。况且她容姿绝丽,被关押起来并不奇怪。

      慕半依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开口承认:“是啊是啊,我可是看到了呢。说起来,那个南顾皇帝啊……”

      像在故意调人胃口一般,她慢慢拖长嗓音,启唇道:“他长得极是高大,简直让人抬头都看不到眉毛,腿和胳膊就如同那棵树干一样粗壮,就算我们十个人加起来,恐怕也扳不动他一根手指,最要命的就是那张脸啊……”

      她话音一顿,众人都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

      而慕半依抱紧身子,仿佛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那张脸……真是比修罗恶鬼还要恐怖,如果再看第二眼,可能四五天里都会睡不着觉,若是一直看下去,我宁愿选择自我了断……尤其是那双眼睛啊,当瞪过来的时候,简直让我误以为自己进了地狱……”

      在她一番细致而激动的描述下,顾墨晗就以各种诡异恐怖的模样,开始浮现在女子们的脑海里。有些人甚至要惊呼尖叫了。

      偏偏慕半依还没有说完,双手发颤,脸色发青,真犹如陷入一场噩梦里:“而且你们可知道,他最后还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看起来,实在是美味可口啊,将来一定要慢慢品尝,等以后享用腻了,就会把我的头颅割下来,做为最珍贵的战利品……”

      她说完,浑身猛一哆嗦,登时吓得众人几乎昏死过去。而其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啊”地一声尖叫,竟发疯似的往林子外冲去。

      这些曾被千般呵护的娇贵们,在经受一连串的事变打击后,早已变得脆弱不堪,如今又加上慕半依一番“生动”描述,更令恐慌、疲累、惊俱的情绪冲击大脑,精神即将要崩溃!

      一个人惊叫疯逃,立马引得其他人也冲跑出去,情况突变,竟使侍卫们有些大乱阵脚。想象不到这群原本性格柔弱的女子,怎会好端端的发起狂来?

      因她们是些特别俘虏,抓人时不敢粗鲁对待,而许多侍卫又被派去清路,一时之间,整个场面竟变得十分混乱。

      其实她们并非真的想要逃跑。只因当某种情绪达到极限,便会做出一些发狂失控的事情。况且这段日子也是在惊恐中度过,身子虚弱,根本跑不了多远。不过是人数一多,能够分散些注意力而已。

      比较起别人,慕半依就显得不一样了,这些天吃睡从没被耽搁,可说精神体力充沛,况且以前有过类似经验,树林之间就属她窜得最快。

      方才早选中一处茂密地方,十分有目标地奔逃,慕半依感觉这几天的体力都挤攒在这一刻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当眼前情景还没发生什么变化时,手腕突然被人从后狠狠抓住,传来钻心疼痛。

      慕半依身体骤然一滞,右腿还踏在半空,竟保持着一种很奇妙的姿势。

      她没立即回头,只是深深咽下一口气,仿佛在竭力压住那份不祥的预感。直至皓腕快被那只手攥碎,她才侧过脸,果然看到某人熟悉的面庞。

      当触及那对漆眸,慕半依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快坠入地狱的感觉了。

      顾墨晗身着一件黑缎披风,翻外飘开间,可见袍衣上泛闪的精绣暗纹,与天光相接四溢时,只衬容美而尊贵。

      此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沉寂中好似蕴有吞噬一切的浓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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