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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拔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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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刑部尚书孙迁孙大人续弦的大喜日子。说起这个孙大人,恐怕没有哪个人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的。清廉不阿,公正贤明,这八个字仿佛就是为他而设的一般。据说,只要是由孙大人办的案子,就连朝中奸相杨国忠也不敢从中作梗。所以,孙迁此次续弦的喜事,更是门庭若市,引来了朝野内外各路人马前来祝贺。大家纷纷猜测,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有福分,能够配得上这位“铁面青天”孙迁。
喜庆的红幡,高昂的乐响。萧铭冷冷地打量着这红得铺天盖地的孙府,拉了拉头上的斗笠,以遮住他满头的白发。萧铭是谁?谁知道。但若报上他“白夜叉”的名头,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都会为之一怔。“白夜叉”,奸相杨国忠名下杀手组织玉龙阁第一杀手,所杀之人皆是天下皆知的名人,非权即贵。如今他来到孙府的婚宴,自然是为了他这一次的目标——孙迁。
萧铭抚着手心的半枚玉佩,嘴角微微地扬起。干完这一票,他便能取代吴妄成为玉龙阁的阁主,而薇薇也将成为他的阁主夫人,不用再过苦日子了。只是不知薇薇披上这凤冠霞帔又将是怎样一番风味?
“新人到!”一声高亢的喜婆声,打破了萧铭的冥想。转眼间,一身喜服的孙迁便牵着身后一个娇小人儿来到喜堂。新娘头盖喜帕,看不着脸,但那一身小家碧玉的羸弱之气,却令人垂怜,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呵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嘭!”拜字还没叫出声,突然硕大拥挤的喜堂响起一声爆炸声,浓厚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也就在这一刻,刀光一闪,萧铭出手了,冷峻无情的刀锋直指孙迁的喉管,仿佛下一刻他便要看到孙迁血溅三尺的惨状。
但就在刀锋离孙迁仅剩两寸的地方,忽然挥出一把短剑,“噌!”的一声,刀剑相抵,力道分毫不差,稳稳地接住了萧铭来势汹汹的一刀。萧铭心头一懔,刀锋急转,猛地向来人劈去。红衣灵动,顷刻间便闪了身影,双剑如蛇一般刺向萧铭的下腹同右肘,逼得萧铭不得不收了刀锋。
“你是谁?”萧铭心头又惊了几分,为何这个看似柔弱的新娘竟会武功,而且还知道自己的武功路数?
新娘不答,双剑的攻势立刻强了起来,招招攻向萧铭的弱处。虽然她武功不高,但是却仿佛明了了萧铭的每一招每一式,只是一会儿便将萧铭逼至了墙角。
“你……”不等萧铭再多问一句,只听见孙迁那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人啊,快抓采花贼!夫人不见了!”紧接着,便是浓烟中众人纷乱抓贼的声音。
采花贼?这又是什么名堂?萧铭双眼一眯,猛地一刀狠狠地向新娘头上的喜帕砍去。新娘不敌,红艳的喜帕瞬间化作两瓣,掉落在地。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灵动八面的新娘竟然是……“薇薇?”
薇薇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推进了喜堂后面的一处隐蔽的小屋。直到小屋的门关上,萧铭这才看清了此时的薇薇,以及她眼中化不开的忧郁。“到底怎么回事?”
薇薇低下了头,“采花贼的罪行,至少、至少比刺杀刑部尚书的罪行轻……”萧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直直地射向她心虚的双眼,“我以前杀人,你怎么不这么做?”
“因为、因为孙大人、孙大人是……”
“因为那个孙迁老头是你亲爹!哈哈……”忽然,房顶上飘下了七个黑色人影,阴阳怪气的笑声顿时充斥着窄小的屋子。一个脸上一条长疤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本来相爷是当算让我们给你这个弑父的不孝子收尸的,可没想到被这个臭娘们儿识破了你的身份。看来只能提前要了你的小命,再去收拾孙迁那个老头了。”
“吴妄,你在胡说什么?!”萧铭的目光冷了下来,雪亮的刀刃瞬间横扫而去,逼向吴妄,不带一丝犹豫。吴妄立刻闪身,长剑一横,这才勉强抵住萧铭忽然而至的强大攻势。而那黑衣七人组一见此景,立刻将手中的兵刃向萧铭攻去。萧铭不愧是玉龙阁第一杀手,周身一转,便将后方而来的招数一一避开,反手一刀扫去,登时血光四溅。
“就凭你们也想杀我?”萧铭冷傲地扫了一眼这七个顷刻倒地的黑衣人,哪知吴妄却在此间攻向了薇薇。说时迟那时快,萧铭飞身而去,挡在了薇薇前面,但依旧没有掩住吴妄的所有剑气,头上的斗笠被切成了好几块。
“萧铭!”薇薇惊叫一声,眼睛死死地盯着萧铭脸上半寸的伤口上。萧铭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吴妄,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你最大的弱点,便是这女人!”吴妄拿剑指着薇薇,笑得有些狂妄,“的确,我们几个加起来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又要护着她,又要和我们动手,你能赢吗?啊,还有,你那个公正不阿的老子就在外面。你护得了女人,却也护不了你老子吧?”
吴妄拍了拍手,只见另有几个黑衣蒙面人将孙迁架了进来。孙迁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但却依旧是一脸坚毅。“哼,你们这些杨国忠的走狗!”
“你们快放了孙大人!”薇薇急了,差点扑了过去。萧铭知道她是为了自己,但还是将她拦了下来,语气冰冷:“他不是我爹,我爹只是个摆摊的。”
“哼,是吗?”吴妄张狂地捏着孙迁的下颚,“那我若在你面前将这老家伙给一刀一刀剐了,你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萧铭挑眉,“他若叫出声,把官兵引来,到时我们谁也跑不了。”
“的确,你‘白夜叉’杀人,从来不让人感觉到一丝痛苦。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你认为相爷会更喜欢谁?”话音刚落,吴妄的剑又一次刺向了萧铭身后的薇薇。
兵刃相击,火光四溅。萧铭一手持刀抵住长剑,另一只手便直接一掌朝吴妄打去。而吴妄双手之力都用在了这突袭的一剑上,一时间竟然腾不出手来,当场面门便被萧铭击中,摔倒在地。吴妄口吐鲜血,狠狠地瞪着萧铭,“你……”突然,他眼珠一转,一头栽倒在地。
怎么回事?萧铭心中一惊。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那几名押着孙迁的黑衣人也相同症状的倒地身亡,就连薇薇也缓缓地在他身后滑落身躯。
“薇薇!”萧铭赶紧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了?!”
“有,有……毒……”薇薇整张脸都抽搐起来,目光里满是惊恐和差异,可双手却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抓住萧铭的衣衫。“萧铭,快、快跑……他、他……”终于,一双白藕般的玉手无声地垂落。
“薇薇、薇薇!”萧铭疯狂地摇着怀里的人儿,几近疯狂。可却不知有个人,慢慢地靠近了他,“别再摇她了,你虽然没碰过我,但是这么摇她,也会沾上毒的。”
萧铭冷静了下来,回头看向他,“你在自己身上下毒,所有接触过你的人都会死?”
孙迁笑了笑,冷然的面庞第一次有了笑容,“不错,这丫头本来不用死的。可是,谁让她是我的新娘呢?”
“除了杨国忠,知道我是你儿子的人都死了,这下你可以安心对付杨国忠了?”萧铭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道:“他们虽然知道我是你的儿子,却不知你根本就不是孙迁。”萧铭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孙迁”,任凭血水流出嘴角,“真正的孙迁呢?”
“孙迁”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我要将你一刀封喉的时候。”
“孙迁”缓缓地将脸上那层人皮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与萧铭有七分相似的脸来,“真正的孙迁早就死了,他贪生怕死,死不足惜!你若肯留下,我们父子联手,此后定可以将杨国忠绳之于法,为百姓谋利。”
萧铭没有回答他,却突然说道:“你也害了不少人吧?你和杨国忠的不同在于,你更懂得如何将那些迫害变得更名正言顺,并且为你的脸上贴金。只是现在的你似乎还斗不过杨国忠罢了。”“孙迁”脸上一僵,却也没有反驳。
萧铭笑了,第一次笑得如此绚烂,绚烂如昙花一现,仿佛下一刻便要凋零殆尽。“所以当薇薇来找你的时候,你便猜到了杨国忠是要你死在我手上,死不瞑目。于是,你想到了这一石二鸟的方法?利用薇薇,牵制我,再利用我,将玉龙阁的一干高手引来。等我将他们悉数制服时,你再来和我父子相认,让我为你所用。对吗?”
“孙迁”笑了笑,“你一向聪明。”
“我若是不愿意呢?”萧铭看着“孙迁”的脸瞬间在自己眼前变得狰狞起来,寒意刺骨,“我只是一个被父亲抛弃的白发妖怪。”当年的一幕幕仿佛才刚刚发生,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复苏了。
“给我滚!我不需要一个满头白发的妖怪当儿子!我养了你十年,你连个屁也不会干,我还养你干什么?!给我滚,滚!”大雨中,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将身边的小男孩一把推开。
“爹,爹!你别不要我啊,我会努力干活的,爹!”雨水打湿了他白色的头发,一缕缕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可惜瘦弱的身躯终究敌不过男人的一次次狠心的推开,跌倒在泥水里,怎么也爬不起来。
“以后,我没你这个儿子,哼!”男人终于撂下句狠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男人身后的白发男孩也随之晕倒在这倾盆大雨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却又多了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好奇怪啊……”
“所以……我爹他不要我了。”男孩又想起了自己的白发,想起了狠心的男人。
“你、你别哭啊……”小女孩立刻慌了,手里的玉佩也因此掉落在地,顷刻摔成两瓣。女孩有些难过,但很快又冲白发男孩笑了起来:“来,给你这个。这是我爹留给我的,现在分你一半,这样你也有爹了,好不好?”
白发男孩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半枚玉佩,忘记了哭泣,“你……”
女孩笑了起来,笑得像阳光一般灿烂,“我叫薇薇,你呢?”
萧铭抱着怀里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我萧铭,从来就没有爹。”
“孙迁”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慢慢地走出来,看着院子里的手下们将萧铭团团围住。“来人,抓住他,为夫人报仇!”
“是!”士卒们一阵乱刀狂砍而来,而萧铭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天。这一次,他并未拔刀,是他身为杀手的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并不是为了那所谓的父子情,而是为了怀里的可人儿。从前他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够让真心待他的薇薇过上好日子而一次次拔刀,要了许多人的性命。现在薇薇死了,他又有什么理由再拔刀呢?这个世上究竟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呢?是刀吗?也许,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