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忘却来时路》三千尘

22、(二十二)

　　景王待皇帝的人离开，深深看了月楼一眼，道，“你倒是仔细，何时带了信来？”

　　月楼无辜道，“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我哪里记得全。若说漏了一句半句，你又要怪我。还不如写下来稳妥。”

　　景王笑了笑，道，“若要稳妥，怎么不先拿来让本王过目？”

　　月楼见他眼神中无半点笑意，冷哼一声道，“我忘了。王爷怪我办事不力，那解药我不要便是。”

　　景王叹了口气，坐到月楼身边，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轻声道，“我明白，你是恨我逼你。”

　　景王一向高傲，月楼听他自称“我”，已知道是放下身段，认错讨好之意。想起与景王相处以来，自己给了景王多少气受，景王却何尝真正为难过他。

　　月楼不由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抬起永远乌黑湿润的双眸望着景王，叹息般道，“你有你的苦衷，不能出半点差池，我怎么会恨你。我只望你不要恨我。”

　　景王闻言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刚推开房门，左右两名侍卫拦住他道，“皇上有命，请王爷在此好好歇息。”

　　景王推开二人，冷冷道，“本王正要去见皇上，谁敢阻拦？若误了大事，诛了你们九族也担当不起。”

　　侍卫面面相觑，迟疑道，“这……”

　　景王怒道，“让开！”

　　“王爷是你们拦得的么，还不退下。”一道温宛谦和的声音响起，二侍卫如蒙大赦，弯腰退到一旁。

　　景王锐利如剑的目光扫过来人，笑道，“本王十句，看来是抵不上丞相一言哪。丞相担心他们拦不得，还特意多带了些兵来，实在周到。”

　　秋鸿微微摇头，略扬了扬手中明黄绢书，道，“微臣不敢对王爷不敬，实在是皇命难违。”

　　景王似笑非笑望着秋鸿，没有半点要下跪的意思。秋鸿身后兵士见了，按着佩剑上前一步。秋鸿侧过脸，往后淡淡看了一眼。回过头来，也不让景王下跪，直接打开圣旨宣读了一遍，道，“有旨意：胤沂结党营私，密谋起事，逆天而行，深负朕恩。着革除世封，收押天牢，待秋时问斩。钦此。”

　　景王听他读完，神色不变，自行朝外走去。秋鸿缓缓跟在他身后，待寓心阁渐渐看不见了，景王停下脚步，淡淡道，“你告诉他，我不恨他。”说罢回头看了秋鸿一眼，方迈步继续往天牢而行。

　　秋鸿但觉那一眼中似有深意，一时却也猜不透。烟花三月将近，长长的甬道上，微风轻轻掀起二人袍角，却带着些许料峭的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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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鸿与月楼坐在离宫的马车上，随着清脆的马蹄声轻轻颠簸。

　　月楼掀起帘子往后看，巍峨的皇城仿佛一条张口盘卧的巨龙，一点一点地缩小了。秋鸿将帘子放下，拉过月楼道，“风大，仔细着凉了。”

　　月楼闭着眼睛让他梳理被吹乱的额发，问秋鸿道，“景王会死么？”

　　秋鸿动作一滞，悄悄观察月楼的脸色。过了一会，叹息道，“他说他不恨你。”

　　月楼秀气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默然不语。

　　秋鸿用力握了握月楼的手，只觉冷得如冰块一般，心疼道，“是我不该将月楼卷进来。”

　　月楼淡淡一笑，道，“你不是怪我害死你的哥哥。”

　　秋鸿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神色，沉痛道，“我是太伤心了，又见双蝶璧在景王手中，一时间哪有余力细想。云靖一生坎坷，吃过许多苦，没有享过半点常人的快乐。我从未见他有过笑意，可他总是护着我。我心里只有他这一个哥哥。”

　　月楼双手被他握得生疼，想起他那日失魂落魄模样，忍不住心中酸楚。又想他拖着自己头发扔出门外，只觉得心如刀绞，咬了牙不说话。

　　秋鸿深深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会，又道，“后来我追出去找你们，早已不知去向了。后来方知是在景王府中，却又不便上门要人，连累月楼受委屈了。”

　　月楼见秋鸿说到此处明显地停顿，知道他说的不全是真话。若秋鸿真心不愿让他留在景王府，哪里会全无办法。若不是早有预谋，又怎会随身带着那封密件，趁他和绿影逃回秋府时悄悄放在他身上，又将他送回景王府，好不让景王生疑。

　　月楼摇了摇头，不愿再往深处想，只道，“景王待我很好，哪有什么委屈。只是你既然知道景王定将你身世告诉皇帝，为何还要我写那封信，难道皇帝不会害你？”

　　秋鸿摇摇头，耐心解释道，“皇上不能分辨双蝶璧的真假，只会半信半疑。即便他心中怀疑，也总想着慢慢对付，不能急于一时。而景王屯兵一事，若我向皇上禀报，他亦不过半信半疑。而月楼若一心替景王说话，却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皇上必定不存一丝怀疑。景王重兵在握，一向是皇上心病，如今正好乘势将裴尚书调出落锦，又不会让景王起疑。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皇帝怎能不抓在手里，先将景王拿下。”

　　月楼皱眉道，“这么说，皇帝接下来便要对付你了。”

　　秋鸿见了月楼神色，仿佛周身浸在温泉水中，暖洋洋地无比舒畅，展颜笑道，“月楼担心我么。”

　　月楼默然片刻，轻轻靠在秋鸿怀里。秋鸿受宠若惊，慢慢拍月楼背部，柔声道，“我逗你的，不要担心，嗯？”

　　月楼点点头，扬起脸望着秋鸿，认真道，“景王的事，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秋鸿心中隐隐生疼，抚摸月楼凉滑的长发，轻声道，“还要再等一阵，用不了多久的。待我将朝中一些事务处理了，就去向皇上辞官。月楼知道么，云国最南边有个桃花川，四季如春，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

　　月楼想了想，摇头道，“不好。夏天有荷花，秋天也有桂花，冬天还有梅花。四季如春有什么好。”

　　秋鸿伸手去捏月楼鼻子，板着脸道，“那便留在府中，春来赏桃，夏来赏荷，秋赏桂来冬赏梅，不是更好。”

　　月楼四处闪避，等笑得累了，仰面躺在秋鸿腿上，微微笑道，“若能永远守在一起，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