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忘却来时路》三千尘

20、(二十)

　　二月，秋府。

　　夜深人寂，竹帘轻轻拍打窗户。秋鸿搁下笔，合上最后一册宗卷，揉了揉眉间，起身走到窗前。只见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月光明亮如水，清晰地照见院中的墨竹松柏，青石小径。

　　秋鸿仰头望着明月，想起今日恰是十五，久久站在窗前。

　　远处忽然传来骚动之声，秋鸿微微蹙眉，循声往院外走去，渐渐走到秋府后门处。几个侍卫捉住了闯入的人，反绞着手按在地上，另一个正挣扎着不肯让侍卫绑绳子，看见秋鸿连忙叫道，“秋大人，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秋鸿闻言一震，脚下向着月楼迈出一步，又硬生生顿住了。过了一会，冷冷道，“我说过，下次再见，必定杀了你。”

　　月楼抬头看见他，眼中却露出欢喜神色，迫不及待向秋鸿伸出手，松开紧紧握着的拳头，只见一块温润光洁的玉璧躺在手心，“你看！我替你取回来了。”

　　秋鸿只淡淡看了玉璧一眼，竟未露出惊喜之色，也不伸手接过来。

　　月楼一怔，挣开侍卫将玉璧放在秋鸿手里，道，“这是真的，你自己看。我……也不知它怎么到了景王手中，他用假玉换去了，我也蒙在鼓里。他死了，你……”

　　秋鸿打断月楼，将玉交还给他，淡然道，“这玉我不认得，你还是走罢。景王若来要人，在下担当不起。”

　　绿影大惊，“你难道要把我家少爷还回去！少爷不怪你冤枉他，反而一心替你拿回这玉，受了多少委屈，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秋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既是景王之物，更要不得。你们还是快回去，免得景王察觉”

　　月楼默然不语，过了一会，轻声道，“你们放开她罢，我们这就走了。”

　　绿影道，“少爷！”

　　门外有人报，“秋大人，景王府总管求见。”

　　绿影紧紧抓着月楼衣裳，二人一齐望着秋鸿。秋鸿从容道，“请他少待。”

　　月楼咬牙道，“你不让我留下，也不能送我回景王府去。”

　　秋鸿道，“闲事我从不过问，你只出了秋府，去哪里与我何干。”

　　绿影恨道，“你说得倒干净，现在赶我们出去，不是正送到景王手里。若不是为了你，少爷逃便逃了，何须费心思偷了玉，还冒险送到秋府来？你现在如此狠心，将来总有后悔的一日，到时候，只怕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秋鸿淡淡一笑，道，“送客。”

　　绿影悲愤至极，说不出话来。月楼拉着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望着秋鸿，水泽般的眼眸无依无靠，仿佛眷恋不舍 。他生性倔强不肯服输，此时竟流露出恳求似的神情。

　　秋鸿心中不忍，别过脸去看水池中的月亮，有时候碎了，又渐渐合在一起，看不出一点痕迹。待回过神来，再抬头看时，月楼和绿影却都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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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华在景王府大门前截住押送月楼的队伍，将月楼从马车中拽出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么笨，又被捉回来了！我可惨了，六哥肯定知道我们是一伙的。”

　　月楼神色萎靡，看了双华一眼，深深的黑瞳中仿佛藏着一点孩子气的脆弱。双华和月楼相处了一个月，已拿他当亲近的人看待。此刻见他伤心，不觉有些心软，推了推他道，“我不怪你了，你还是快走罢，六哥生起气来连我也害怕。”

　　“既然害怕，怎么偏要惹本王生气。”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一听便知怒气腾腾。双华闻言打了个寒战，低头不语。月楼微微仰起脸，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眼睛在说我不怕你。

　　景王神色不快，道，“为何你见了本王，总好像就义一般。难道本王欺负过你。”

　　月楼仍旧警惕地看着他，像刺猬一般竖起全身的刺。景王叹了口气，走上前将手中的狐裘披在月楼肩上，道，“月楼莫非是属狼的，对你再好也养不熟。”

　　他语气有一丝疲惫，月楼悄悄抬眼看他，正落在景王目光里。只见他眼中布满血丝，仿佛也是一夜未眠。

　　月楼眼中一酸，微微垂下头，让景王拉着回到房中。丫鬟端来滚热的红枣姜汤递给月楼，景王在案旁坐下，就着灯光批阅厚厚的一沓公文。月楼慢慢喝着姜汤，暗自揣摩景王用意，等待接下来可能的惩罚。

　　待月楼喝完一勺姜汤，景王似不经意般问道，“你道他为何不要你的玉？”

　　月楼动作一滞，将空碗推开，刚暖起来的身子似乎又有些冷。

　　景王边专注在公文上写下批注，边道，“这玉璧大有来历，曾是云妃随身之物，她死在天牢之后，先皇在废墟中找了几日几夜，却寻不见此玉。不少人怀疑太子未死，逃往云国去了，但都被先皇压了下来。”

　　月楼越听越心惊，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清晰可闻。忙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道，“谁说我是拿给他的……”

　　景王停下笔，抬起眼睛看着月楼不语。月楼被他看得忐忑不定，越发心虚，坐直了身子道，“我不过是……想回去看看，那儿是我家。”过一会又补充道，“以前。”

　　景王道，“现在呢？”

　　月楼不语。景王起身走到他面前，扳过他的肩道，“现在呢？”

　　他手下用了力气，见月楼皱眉咬住嘴唇，方松开了，道，“他待你究竟有什么好！”

　　月楼轻轻蹙着眉头，道，“他待我有时好，有时不好。不好的时候似乎多一些。”

　　景王沉痛道，“那你为何总想回去。那里早已不是你的家了，你难道不恨他？”

　　月楼抬眼望着他，眸中弥漫一片淡烟岚雾，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景王心如针刺，抱紧他道，“你怎么这么笨。”

　　月楼失笑道，“你们果真是兄妹。”说罢轻轻靠在景王身上，困倦似地阖上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