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栈之走过来再回头》圆落日

3、上月别走

　　走过来大客栈今天可算是出了大事。一向不安宁的雯月也半天不敢多说话，霎时每个伙计都向变了个人似的，闷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唯有生意上陆陆续续的有增无减，这还算是个安慰。

　　素来聪明伶俐的上月一回房就把掌柜关在屋子里。“自己算吧！”她甩手扔了一本芙蓉糕厚的册子，一脸又爱又恨的神色。

　　“不必了。”素蓉没有抬头，她只是嗅着客栈里淡淡的饭菜香，神色安然。

　　“不必？你……”上月气急。

　　“我每日都在算，每日都在期冀希望，每日都告诉自己——爹在看着我呢。前日，我抱着这账本一夜未眠，我知道大限到了。”

　　她自然的吸了口气，展开了涨薄，手指点在上面。“月余前我们就开始入不敷出了，二十天前邱掌柜把借我们的银子全收回去了，这两日我盘算着其它掌柜也会一一拿走银子的。客人倒是不曾减少，只是大都是些回头客，老熟人，对面一旦开张，住店的，吃饭的，至少割走我们一半的客源。这些我都不在乎，可是姓谭的狮子大开口，他问我要一千两，一千两？我连一百两都凑不够。”

　　素蓉将脸埋的更深。“我就是想再闹闹，再放手一搏，至少这么一来城里的人会在意我这个店。”

　　上月早知道是这样，她不再说什么。可是看着掌柜这样煎熬着，自己却什么好点子也没有，她只剩下无止尽的自责。她一只手不知不觉搭在素蓉肩头，用她小小的一点热度给素蓉一个力量。一只在口边的一句话更加难以出口。她踌躇着，终于没再说什么。

　　“算盘拿来。”

　　大刀阔斧坐在客栈大门口的素蓉抖抖衣袖，接过一把摩的有些褪去光泽的白玉算盘。她故意把拨算盘的声音弄得很响，‘噼里啪啦’一阵子过后，她顿了顿，矫情地娇声说：“这许多银子，算得我手也酸了。”过一阵子，又提起底气来啪啪打着算盘。

　　她手中打的的确是大客栈的帐，却是好久以前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那一笔帐。她都记得。

　　上月在一旁看得心疼。便上来帮腔，“掌柜的可要歇歇了，这生意越好越要在意身子。”

　　姚素蓉以手背撇开算盘，抬眼正巧碰上站在对面门槛外歪嘴笑着的方某人。姓方的不理素蓉，反倒挥了个手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小跑过来，递上来一把小巧的木头算盘，素蓉不解其意，斜眼瞄过去询问。

　　“梁上第三档第一颗珠子裂了，方某另送掌柜一把当作我客栈开门的礼物，希望掌柜以后不要再手抖弹坏了算盘才好。”说罢，笑意更加肆无忌惮。

　　还不等素蓉反击，方亦北学着早时素蓉的动作拍拍手，两列人排着对整整齐齐的迈步小跑出来。手中皆携着花篮，且个个是有模有样的女子，青眉粉黛。

　　方亦北双手背在后头，仰首说道：“我‘再回头大客栈’承蒙各位照顾，今日终于开张营业，为答谢各位客官的厚恩，也为庆祝我店隆重开业——全场一律价钱减半。”

　　素蓉咬咬牙倏而又笑嘻嘻的，跟着站了起来，夸张的动作勾了勾小指，驻月这会儿就搬出了个大牌子来。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列出了这一季新出的菜品，各个光名字听起来就诱人。

　　两家就这么叫上板了！

　　战事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展开了，不断碰撞的火花在空气中焚起了一股焦糊的气味，整个十三街鸡犬不宁，迎来了长达十日之久的夜不闭户，灯红酒绿的昌荣态势。这些都是后话了。

　　隐藏在繁华背后的，还有一句未说出来的话。

　　上月还是徘徊着，犹豫不定。

　　再回头大客栈里，仰仗着他那半价的噱头，有不少尝鲜的食客，只是住店的人数略逊色些。

　　“她倒是个聪明的。”方亦北淡淡笑着，把玩手中的青花瓷茶碗。“我想十天后把她留下。”

　　九乙为难的扯着嘴角。“公子要留，人家还不一定愿意。”两个人都不容否定的承认了十天后一定会赢。

　　“其实，我总在想，那样一个女孩儿背后会有什么故事呢？”方亦北扣住茶碗。瓷器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九乙不作声。

　　“我看她挺坚强的。你看这样，我去会会她，你就留守在这个店里帮我照看。”

　　九乙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店里每日维持今日这样的小生意就够了，我就撒手五天，也看看那个姚素蓉有什么本事回天。”方亦北轻哼一声，连起身也轻盈了些。像是终于说出了什么压在心头的话。

　　九乙点点头，恩，少爷哪是要去威胁人家，分明是这是在高兴呢。

　　这会儿，上月又凑到素蓉身边。

　　掌柜的在帐台上算了一天了。自然不是在算什么收支，而是在算如何赚银子的。这一天眼见就要过去，客人也就照往日的样子，略微清寡些。

　　雯月心粗，看不明白的就要问出来，“怎么都往对面去了，素日也不见那些人扎堆来我们店的……唉呦……”驻月拍了她脑袋一下，又向四围的客人们歉意地笑笑，“大家吃，吃哈。”转过头来才教训到，“你这张大嘴巴，都吞的下条河了！你还说还说，忘了前几日你胡说八道招惹了那个城外汉，气得人家掀我们桌子，还把责任都推到掌柜的身上？就你这张嘴巴！”

　　“好了，不要吵。”上月皱着眉头走过来。

　　驻月悄声对雯月说：“没看到那边都是清一色的美女跑堂，温柔大方的，我们这里清清淡淡，也都不会打扮，人家不看菜面也要看人面的。”

　　“什么菜面、人面的，我们走过来大客栈的人个个不比他差。”素蓉停下手头的活儿。“我还是要去王掌柜那里，我们只要几十两银子，我的那些计划就能运转起来的。”

　　“等等。”这一天都与与寡言的上月打断她，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银子，都不必再担心了。”

　　素蓉忽然察觉到上月这一天不大对劲，表情凝固在脸上，她隐约想起王掌柜曾向她讨过上月。“什么不必了？你忘记我们正缺银子吗？”

　　“我能要来银子，我能得，掌柜，各位姐妹们，我早就答应了王烨凉。”上月用手指覆住了素蓉的嘴唇，止住了她挂在口边的话。“他并不是个坏人，他就是挺喜欢我的，他说这笔钱谁给谁就是和谭前子作对，但是他可以以聘礼的名义送过来。况且他不曾有妾室，我去了好歹是个二夫人。”说罢她移开了手指，决心无论她们说什么也不动摇。

　　“糊涂，你真糊涂。有钱人有几个真心对你？姓王的今天喜欢你，明天？以后还喜欢？”素蓉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哽咽着吐字。

　　“钱会有办法的，但是换你回来是没办法的。”驻月痛心蹙眉，脸上苍白。

　　“什么走不走的，大掌柜养你就养出这么个人，说走就走？”雯月厉声厉气。

　　客栈的气氛霎时冷却下来，坐在各桌的各色人物纷纷闭口观望，不敢出声。

　　“不行，不许走。”见上月一言不发，素蓉有些生气了。语气也坚硬下来。

　　她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开了。

　　车轱辘战的效果往往是——

　　“好了，你们的话我都懂。我没有那么无私，这样做也是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况且我早就渴望一个安静的家……”上月说出了哭腔。素蓉不容她往下说，一把抱住了她。

　　“不许，我是掌柜，我不许。”这更像是在无奈的撒娇。

　　“这样，你走了我就没有贴身丫头了，你等我找到了丫头再说。”素蓉自顾自计划着。

　　“还有，谁来给我出好主意，听我唠叨？不行不行。哪里有这样好的丫头。”她依旧沉在里面不肯出来，“他出多少钱，我再把你买回来？”素蓉双眼一亮。

　　“那就，买我吧？”几个人正说到动情处，从哪里冒出这么个声音。

　　那个声音弱了弱，“看我听了你这么半天唠叨，还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买我吧？”一个打扮花俏的姑娘在门口窃窃的说。

　　“什么好主意？”雯月毕竟心直口快。

　　“让你买我啊。买了我这样的好丫头贴身，什么都解决了。”她笑意融融，素蓉却没半点心情欣赏。她倒恨着人现在出现。

　　有些时候，有些事总是要跳出你的预料，老天给了你什么，也要拿走几样什么别的。天色渐晚，浓郁的黑滚了进来，素蓉命人掌了灯，整个客栈灯火通明，颠倒了白天与黑夜。

　　人们少见客栈开到这么晚，也觉得有兴致，有的凑成一桌组了个棋局，闻言而来的流浪人仕跟着进来，又开了个小赌局，雅间里坐满了文人墨客，多是风流才子夜不归宿，吟诗作赋。叫菜叫酒的一波胜似一波，酒精的味道弥漫在各个房间，点燃了人们许久不曾释放的忧愁。

　　素蓉像个木偶一样，看着眼前忙碌的驻月，雯月来来回回的过往。她早就忘了该打烊，反倒让这里的生意异常火爆。

　　“你们歇歇，歇歇。”她忽然说这句话。

　　“掌柜，我们心里都难受，就让我们一起承受好不好？”驻月驻足下来。

　　素蓉不再言语。

　　“死丫头，你去拾叁桌收拾。”雯月毫不客气指使这个高出自己一头的怪姑娘。这位，便是终于挤走了上月的新贴身丫头。大伙看她都心里不爽，这其中或许她没做错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缺少一个感情宣泄的地方，便看准了她，一顿不讲理的狠骂。

　　“臭丫头，你不是能干？这里分明又脏又乱怎么还愣着。”

　　“看，看什么看？掌柜也是你看的？”

　　“哎呀，那边那人酒洒了一地，你去擦。”

　　雯月一刻不停的忙碌，嘴上更是一会儿也不闲。有雯月的地方，少不了闹腾。

　　忙碌，能让忧愁也被遗忘。

　　素蓉忽然将目光锁在新来的丫头身上。“你叫什么？”

　　“洛阳。”

　　每次听这丫头的声音都异常的熟悉。素蓉用手敲了敲头，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放肆！我们丫头的名字都是掌柜起的，你哪来什么名字？”毫无疑问是雯月。

　　“她既然有名字就不要难为她。”素蓉丢下句话，埋头翻她的帐薄，总不能辜负了上月的一番好心。

　　既而几个人来回反复的追问了洛阳许多问题。

　　直到天色大亮，客人走得走，宿的宿，大厅里是一个也不省了。素蓉醒来时发现大门还敞开着，自己就这么枕在帐上睡着了。梦里隐约感觉有个人始终立在逆光的方向，为她挡住繁华的光线，一直将她笼罩在安逸的大影子下面。只是醒来时面前却是空荡荡的，她噙着一丝无奈的笑对自己摇摇头。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但素蓉却着实想不起来是睡在何时了。她摇摇摆摆的支着身子站起来，这才看到半蹲在地上擦地的一个身影，脱口而出：“雯月何时也这样勤快了？”

　　待那人回过头来，她才看清些。“噢，是洛阳。"

　　地上那位不作声。大眼睛一眨一眨，配上一幅鸟窝头，和脸蛋上不完全对称的大红色腮红，衬得此人格外的具备乡土气息。

　　素蓉视线渐渐清晰，随即笑意也就来了。“你也喜欢大红色？”

　　洛阳扯着嘴巴笑笑，“掌柜的不也喜欢大红色。”

　　素蓉低头看看，果真自己正穿着大红的麻布衣裳。她心道这姑娘真可乐，嘴上却正色：“大红穿在身上喜庆，你把它涂在脸上，倒象挂了彩。去去，洗干净了再来。”

　　洛阳依言去洗，刚走了两步又让素蓉叫住了。

　　“你，你昨晚，可是一直在我这里站着？”素蓉看她这背影份外眼熟。与梦里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洛阳胭脂下的脸腾的就红了，好在有大红色遮着。她哪里敢说自己昨日站在这里偷偷翻她的账本，想找机会揭发她的黑帐。只是支支吾吾道：“昨晚客人多，雯月妹妹一直叫我做活，哪里有时间站着。”

　　素蓉依稀记得昨晚雯月支使洛阳，又自嘲的一笑。“好了好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