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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下)八~十 ...

  •   八

      借着从侍女口中拷问出的情报,白颜和华渊终于揭开了这段蛰伏了两百年的秘密。

      两百年前,丰朝刚刚结束乱世一统中洲,江湖人士多鱼龙混杂,武林局势一片混乱。丰朝始皇帝自己就出身草莽,深知若不对这帮桀骜不驯的草寇枭雄多加管制,丰朝江山便时时刻刻处于威胁之中。当时有宦官亲信谏言,不妨在武林中提拔一位首领为己所用,便可以暴制暴省去不少麻烦。

      始皇帝早有此意,便选中了当时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的白华两大世家,并赠与凌霄指环,设立三十年一度的碧落台决斗。当代持有凌霄指环的世家,除了享受天子亲信待遇之外,每年金银珠宝的赏赐更是数不胜数。帝王的制衡之术不可谓不高明,白家和华家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未过多久便让整个武林俯首称臣。

      武林中风平浪静一派祥和本是好事,但自从始皇帝驾崩后,历代天子便不再把武林之患放在心上,白家与华家的管理权便移交给了宦官。渐渐地,宦官们开始暗中利用白家与华家的声势力量胡作非为。到后来,白华两家完全成为宦官们结党营私,玩弄权术的工具而不自知。

      碧落台上三十年一次的决斗,名义上是白家宗主与华家宗主的比武较量,实则是一场朝廷监视下的谈判。每次决斗时,神出鬼没的宦官统领便会带领三十六个近侍驾临碧落台,用凌霄指环引诱两位宗主为他效力。偶尔也有刚正不阿不愿同流合污的宗主,宦官统领便命令手下那些武功登峰造极的近侍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更多情况下,两位宗主会为了下一个三十年的荣华富贵打得头破血流。

      所谓武林至宝,号令天下剑宗的凌霄指环,不过是朝廷给奴隶戴上的项圈。

      为了更好地掌控白家和华家,朝廷的势力早已深深潜入两家内部,随时监视异己以便斩草除根。华渊身边的侍女就是一个例子。华宗主不是不知道三子华渊天纵奇才,远在长子华涟之上;相反,他正是害怕华渊的言行无忌和才华横溢会引来朝廷的侧目,这才有意疏远华渊。无奈朝廷的耳目还是伸到了他身旁。

      华家尚且如此,这一代掌管凌霄指环的白家,水深恐怕早已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但白颜和华渊没有时间被真相的残酷震撼,追杀他们的白华两家高手像疯了一样一波波涌上来,他们只得不停颠簸流转避其锋芒。自他们私奔后,白家和华家的争端越演越烈,几代人苦心经营,近几年才刚刚萌芽的和解,早就被刀光剑影扼杀。白颜忧心忡忡,姣好的脸庞明显消瘦下去。她送给白桢的雪枭一开始还来过几次,最近却音信全无,她就怕白桢卷入两家纷争中,是以夜夜难以入眠。

      好在朝廷的力量似乎还未发觉阴谋败露,追兵中尚未出现那些身法诡异的宦官高手。

      就这样你追我赶东躲西藏了半年多,白颜和华渊终于找到了一处地势隐秘的山谷,得以稍事歇息。

      时值春末夏初,山谷中碧草茵茵流水婉转,竟有着如世外桃源般的别样景致。两人在山溪旁临时用翠竹搭了间小屋,以山间甜美的野果与鲜嫩的野味为食,几乎称得上逍遥自在了。

      白颜十七岁生辰就是在这间简陋的竹屋中度过的。

      华渊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捉了几只狡诈机灵但肉质肥嫩鲜美的獭子,剥得干干净净放在篝火上烤着。白颜头上戴着他编了好几日的花环,双手撑着下颌坐在他身旁,轻轻将脑袋靠在他肩头。我和归霜破天荒地离开了他们腰间,老老实实被他们放在草地一边。

      “我们出来这么久,只有现在像是在私奔。”我听见华渊的轻笑。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生日过一辈子。”白颜唇角泛起浅浅的笑容。

      两个人双手交握,再无话。火光映着他们绝代的容颜,似要将此刻凝成一副美丽的画卷。

      然而一阵凄厉的鸣叫忽然生生撕裂了宁静的夜色,一道白影划破夜空疾驰而来,又似流星般从高高的苍穹坠下,直直落在白颜脚边。白色的大鸟在地上挣扎了片刻,挺直爪子不动了。

      华渊扔掉手中烤得香气四溢的獭子,长袖一带卷起归霜握在手中,又将我递到白颜眼前。

      白颜却没有看我,她美丽的眼睛睁得老大,只顾死死盯着那握着长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

      那是她的弟弟,白桢。

      白桢似乎根本不想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进行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手中长剑抖出危险的剑花,脚下一踏剑尖直取白颜咽喉。白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形一闪退开半丈距离,堪堪避开白桢一击。但她仍旧不肯从华渊手中接下我,只凭着精妙的步法和过人的敏捷避开白桢近乎疯狂的攻击。

      华渊带着我和归霜站在一旁,注视着这场姐弟间的厮杀,俊秀的眉头深深锁起。

      我注意到白桢的双眼里,充斥着极不自然的血红。华渊显然比我更清楚其中缘由,他观察了步步杀招的白桢一会儿,向白颜朗声道:“你不必手下留情,他服了药!”

      白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是一味闪避不肯进攻。很快,她的脸上身上就被剑花带出不少伤口。

      倒是白桢无论怎么挥剑都刺不中要害,口中便开始了恶狠狠的嘶吼。

      “只要杀了你,衔月就是我的了!”

      “凭什么从小到大,好处全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你有什么资格继承凌霄指环!我才是下一任白家宗主!”

      他每喊一句,白颜脚下的步子就一滞,身上又多出一道伤口,一道比一道长,一道比一道深。摇曳的火光中,我看见她一边徒劳地摇着头一边避开剑锋,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白桢忽然向后一跃,握着血迹斑斑长剑的右手画了半个弧圈,我禁不住在华渊手中震动起来。这一招白颜带着我练过无数遍,是舍弃所有防御只为将剑刺入敌人心口的绝命之招,一旦使出,手无寸铁的白颜避无可避。更让我胆寒的是,白颜居然停住了步法,就这么定定立在那里,似乎决意任由白桢动手!

      电光火石间,白桢已经驱动了杀招,白颜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剑尖向她胸口呼啸而去,速度快如疾风,却在离她心口一寸处硬生生停住了。

      长剑锵然落地,白桢身后的华渊抽出穿过他腹部的归霜,他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倒在白颜怀中。

      “小颜,对不起。我是为了救你……”

      华渊放下剑,单膝点地,迅速封住了白桢伤口附近几处大穴,撕下长袍下摆开始为白桢包扎伤口。白颜哽咽着摇了摇头,拥着白桢单薄的肩一句话也说不出。

      “姊姊……”白桢充血的双眼渐渐清澈,神志一点点恢复了清明,“我……对不起你。他们说……你不配做白家继承人。他们说……只要我杀了你,就让我继承衔月和凌霄指环……我其实不想的……你会相信我吗……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你是我的姊姊啊……”

      “我相信你,桢儿,我永远相信你。”白颜双臂收紧,泪水潸然而下。

      “他们让我跟着雪枭来找你……他们还给我喂了药,说是能提升功力……”

      “我知道,你不要说话了,等你养好伤再告诉我……”

      华渊包扎伤口的动作停止了。从白桢伤口处渗出的血,竟然呈现出浓浓的黑紫色。

      “我没有时间了……”白桢薄薄的唇角扬起一丝惨淡的笑意,“那是毒药,谁都救不了……姊姊,和华渊哥哥逃吧,永远不要回白家……那里、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白颜把弟弟的额头贴在颈窝处,她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

      “姊姊,生日快乐……”白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情一片安详。

      华渊默默起身走回竹屋。燃尽的篝火旁白颜抱着白桢的尸首,痛哭失声。

      九

      白颜再次走进竹屋时,华渊正斜倚在窗边,漆黑的长发披散着,瀑布般倾泻在他身后。月华如练,为他俊美如神祇的侧颜勾勒出一层淡淡的柔光。他依旧一身玄衣,益发衬得端着酒壶的右手白皙修长。

      似是感受到白颜的目光,他狭长的凤目光华一转,与白颜清澈的眸光交织在一起。

      白颜也未曾束发,鸦羽色的青丝紧贴在雪白的单衣上,湿漉漉晕开一片比衣料还要洁白的肤色。朦胧月华中,她漆黑的眉眼与薄红的唇瓣蓦地鲜明起来,浓丽得惊人。

      “你决定了?”华渊幽幽道,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只见几分寂寥,几分无奈。

      “桢儿不能枉死,”白颜樱唇抿起,下颌拉起冷冷的曲线,“我们都别无选择。”

      华渊凝视着她,半晌才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但它能终结一切。”白颜也深深望着他,“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华渊薄唇微启,似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垂下眼帘,移开了目光。

      白颜缓缓走到他身旁,接过他手中的酒壶,仰起纤细的颈项将壶中的烈酒倾倒入口。她平日里滴酒不沾,半碗酒糟就能把她灌醉,如今烈酒仿佛火烧一般入喉,呛得她咳嗽连连。但她只是随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飞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把那喝起来宛如上刑的酒液灌进口中。

      华渊就这么淡淡望着她将大半壶烈酒饮尽。末了她把空酒壶扔到一旁,摇摇晃晃在他身旁坐下。

      “你在想什么?”她扬起酡红的脸,凝视着转头望向窗外一轮皎月的华渊。

      华渊眼中浮现出凉薄的笑意,那笑意伴着月华落下,宛如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只是在想……上穷碧落下黄泉,竟无一处可容你我安然相守。”

      就这么轻轻浅浅的一句,让白颜的泪水瞬间决堤而下。

      她伸手攀住华渊的颈项,微启的双唇寻觅到他的,像是溺水的人捉住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吻了上去。她不懂调情不懂风月不懂缠绵,她什么都不懂。她的泪水沾湿了满脸,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她还是死死环住双臂,将她的唇拼命地紧紧贴在他的唇上,不允许自己放开一丝一毫……

      华渊动作先是一滞,忽然抬手扣住白颜的后脑,左手环上她的纤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拥在了怀中。他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温柔地舔吻她紧绷的双唇,一点点撬开她咬死的牙关,轻缓地吸吮她口中的甜蜜。白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一串串滴落在华渊胸口,随着两个人不断上升的体温渐渐消融……

      他们都知道,这是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完全全拥有彼此的一切。所以他们用疯狂的亲吻让对方窒息,用急切的拥抱将对方揉入骨血,用最紧密的交缠将对方的气息刻入灵魂永不忘怀。

      所谓毁天灭地,抵死缠绵。

      十

      半个月后,白颜带着我孤身一人回到了白家。她在白宗主的灵位前连杀四位反对她的长老,顺利继承了宗主之位和凌霄指环。一年后,华宗主退位,将宗主之位传给了三子华渊,据说原定的继承人,长子华涟,因为涉嫌奸杀华渊身边的侍女,人赃并获后被贬黜,终生沦为阶下囚。

      白颜和华渊在山谷竹屋中布下的,那长达二十年的棋局,自此正式拉开帷幕。

      不惜一切代价,分别成为白家和华家的宗主,是这局棋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有两人私奔之实在前,当白颜将她与华渊决裂的原委和白桢的死因公告天下时,不出所料没有引起丝毫怀疑。加上两人在公开场合一见面,便对彼此横眉竖目冷嘲热讽,甚至一言不和便拔剑相向生死相搏,更是将白家和华家之间的局势引向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挑起白华两家的深仇,正是他们谋划中的第二步。

      借着两家的厮杀相争作为掩护,白颜和华渊名正言顺开始了对白家和华家的肃清。他们挑选出白华两家中赞成和解的人士和他们的至亲至信,以违逆宗主的名义将他们永远驱逐出门。在他们的计划中,必须在二十年的时限里,将还未被朝廷势力染指的无辜者送离白华两家。

      代价不可谓不惨重,最痛苦的一条就是孤独。白颜先是狠下心驱逐了当年唯一赞成她与华渊成亲的三叔,没过多久又将白桢的生母赶出了白家。自小看着她长大的白府管家,服侍自己二十年的侍女,都被她一一推开。到最后,偌大的白府中,只剩下狂热的好战者和朝廷安插进来的鹰犬。

      最后陪在白颜身边的,只有我和那个样貌酷似白桢的少年。

      除了肃清府邸,白颜面临的另一难题,便是伴随凌霄指环而来的朝廷势力。

      为了转移那股势力的注意,白颜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与华家的斗争上。她成为宗主后的二十年里,无数次派出手下暗杀华渊,也无数次受到华渊派遣的杀手攻击。

      这一步自然也在她和华渊的计划之中。身边来自朝廷的眼线太多,为免计划暴露,他们源源不断地派遣给那些碍手碍脚的耳目以暗杀任务,实际上是借对方手中之剑名正言顺除掉身边的隐患。

      而他们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一起登上昭峰碧落台,亲手结束一切。

      他们早就明白,如果不除掉背后牵着丝线的宦官统领,笼罩白华两家两百年的梦魇就永远不会结束。但宦官统领和他三十六个近侍高手只在碧落台决斗时出现,为了除掉他们,白颜和华渊必须牢牢坐稳宗主之位,直到二十年后下一次决斗的到来。他们更知道,身为白家和华家宗主的他们杀死宦官统领后,朝廷必然震怒,白家和华家将遭受灭门之灾。所以他们宁可忍受二十年孤独,也要护无辜者周全。

      很多年后我总会回想起白颜和华渊在那间简陋的竹屋里,心平气和淡定自若地商讨未来二十年人生的场景。昏黄的烛光下,他们细致入微地谋划一切,演练怀着深仇大恨对峙的场景,一遍遍仔细地编排分道扬镳之后对白华两家人的解释,推算着朝廷做出的所有可能反应和应对方法。

      他们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唯独绝口不提长相厮守的可能性。

      知道了凌霄指环的秘密又能怎样?不能结束白家和华家的世代冤仇又能怎样?他们明明可以将一切弃之不顾,将私奔弄假成真,做一对逍遥事外的神仙眷侣,嘲笑白家和华家为了区区奴隶之位继续争斗。

      纵然前路黯淡,相思成灰,他们仍然选择了负重前行。

      白颜和华渊的深情我都看在眼里,因此对他们的决定久久不能释怀。我曾将这段经历在梦境中告诉后来的一位主人。他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微笑着给了我答案。

      “命运带给他们的是漫漫长夜,灵魂则是照亮他们前路的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下)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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