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顾兮

8、（下）六~七

　　六

　　决意着手调查后，白颜和华渊迅速拟定了行动计划。

　　我这才知道，华渊大半年行踪不明，不只为了收集九天冰蚕丝织成发带给白颜做生日礼物，还开始了对碧落台决斗和凌霄指环起源的调查。他并不是华家正统继承人，平素行动相较于白颜自由许多，对白华两家经楼也是来去自如。他翻遍了经楼里的古籍藏书，想要找出一段确切的描述。

　　白家是这一代凌霄指环的主人，身为继承人的白颜多少见过几次指环的本体。她曾告诉华渊，凌霄指环本身虽然贵重，却不曾携带某种神奇的力量，充其量只是个信物，用以指点天下剑宗。按常理推断，此等武林至宝必然有一段历史渊源，不然武林群雄不会平白无故听从它的号令。

　　但事实却是，经书上对凌霄指环的起源只字未提，讳莫如深。

　　碧落台和凌霄指环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丝线一样，暗中牵动着白华两家数百年的争斗。

　　而那只背后牵动丝线的手，又会是怎样一股力量？

　　意识到了这股神秘力量的存在，他们若想接触事情的真相，就必须将真实目的隐藏。

　　“私奔”的想法是华渊提出来的。两人无论是相貌才华出身都极为般配，迫于白华两家世代仇怨私奔合情合理。这样做不仅可以给两人一起行动的自由，还能掩盖他们正在进行的秘密调查。

　　白颜深知这是最好的对策，却因为放心不下异母弟弟白桢而有所犹豫。白桢在白家地位不高，一直以来都是靠着白颜的庇护方能安然成长。她此次一去遥遥无期，唯恐弟弟受到欺侮。但另一方面，她和华渊的行踪必须对所有人保密，若是泄露了半点风声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思前想后，白颜最终决定隐瞒自己的行踪，但将自己豢养多年的雪枭送给白桢，嘱咐他遇见困难时便让雪枭捎信给她，她会尽力为他解决。白颜的雪枭飞行速度极快，精明异常，要想追随它寻觅到白颜的踪迹比登天还难。华渊听到白颜的决定后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反对。

　　白颜与华渊携手私奔的消息风传江湖时，两个当事人正日夜兼程赶往昭峰碧落台。那里是历代白华两家宗主舍命相争之地，素来守卫森严，从不允许两家宗主外任何人进入。

　　正是这一点，引起了白颜和华渊的怀疑。不过一场决斗，为何非要举行得如此神秘？

　　两百年来，武林人士忌惮白家与华家声威，不敢对这场三十年一次的决斗抱有怀疑；就算有过怀疑，碧落台守卫都是白家和华家的顶级高手，他们也无从查证。白颜和华渊却没有丝毫顾忌，他们的剑术轻功已经登峰造极，两人联手更是无往不克，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越过山下守卫，登上了碧落台。

　　两人刚踏进殿门，两道黑影便闪电般向他们齐齐攻来。白颜和华渊已经预料到山顶还会有守卫，却不曾料到两个黑衣人的招数都诡异狠辣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此时的白颜与华渊，都是一剑在手能以一敌千的绝世高手，可他们有心留对方活口不敢尽全力，两个黑衣人竟然凭着鬼魅般的身法与他们缠斗了半个时辰之久。待到我和归霜终于刺进对手咽喉，白颜和华渊的身上也添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仔细检查过两个黑衣人的尸体后，白颜和华渊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心惊。

　　这两个差点要了他们命的高手，居然都是宦官。

　　他们都明白，宦官出现在碧落台上绝非偶然。难道白家和华家为了争夺凌霄指环和掌管天下剑宗相争两百年，竟有另一股来自朝廷的势力在背后默默监视着吗？

　　天底下知道答案的只有两个人，经历过上一次决斗的白家宗主和华家宗主。

　　七

　　白颜和华渊的私奔不出意料地引来了大批追兵。

　　二人处理好两名宦官的尸首，从昭峰上下来后又休整了几日，带着刚刚痊愈的伤回到云州时，在一间破庙里遇见了第一批由华家高手组成的埋伏。杀手们的剑锋都冲着白颜而来，显然不惜杀死白家继承人也要将他们分开。

　　起初白颜还忌惮这些人都和华渊或多或少有亲戚关系而手下留情，但对方招招紧逼不留生路的做法激起了她的杀心。她以眼神示意华渊不要动手，然后独自一人解决掉了华家十三个一等一的剑客。

　　望着遍地尸骸，血泊中的白颜脚下一软，靠着华渊的搀扶才没有倒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无关自卫，存心置对手于死地。可她别无选择。

　　两人互相支撑着刚想离开，一个人影瑟缩着闪进了一片狼藉的破庙，怯怯地向华渊走来。那是个相貌娇弱的年轻女子，望着华渊的星眸盈盈像要滴出水来，一身粗布麻衣满是灰尘。

　　走到华渊身前，那女子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下摆，泪水涟涟。

　　华渊扶着白颜在一旁坐下，柔声细语询问那女子为何会追来这里，女子只是一遍遍喊着“三少爷”，泣不成声。她是从小伺候华渊的侍女，在华渊不厌其烦地安慰下，终于断断续续解释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说自从华渊与白颜私奔以后，她每日牵肠挂肚担心不已，又听闻华家派出了杀手设下埋伏，便鼓起勇气追随前来，求华渊和白颜收留她，让她伺候他们日常起居。

　　侍女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华渊一面拥她在怀中柔声安慰，一面向白颜使了个复杂的眼色。

　　那个眼神白颜再熟悉不过，华渊是在告诉她，他不信任他的侍女。

　　聪慧敏锐如白颜，早在侍女出现时便对她的来意有所怀疑，如今华渊递来的眼神印证了她的猜测。她明白华渊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用意，当下便摆出一副不快的神色，冷冷瞪着华渊怀中的女子。

　　华渊向白颜极快地眨了眨眼，接着板起脸，开始与她争吵。

　　我得说这两个人的演技实在高超，分别把讨厌被束缚的男人与吃飞醋生闷气的女人演得活灵活现，吵着吵着两人还把手按上了剑柄作势就要大打出手，把那侍女吓得战战兢兢一头冷汗。

　　这次所谓争吵以白颜的负气妥协收场，那侍女因而得以名正言顺跟在他们身边。

　　随后发生的事情基本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那侍女整日缠在华渊身边寸步不离，有意无意地在华渊面前数落白颜的缺点，当着白颜的面与华渊做出种种亲昵的举动，离间白颜与华渊关系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伴随着她的到来，白华两家的杀手越来越频繁地袭击他们，甚至一晚上要来两波。

　　白颜和华渊已经肯定那侍女是受人指使，离间他们之后再将他们各个击破。于是他们一面应对一次次厮杀，一面暗中留心侍女的一举一动，就这么隐忍了一个多月，终于抓住了蛛丝马迹。

　　那一夜侍女千方百计将华渊灌醉，自己则留宿他的卧房，试图营造出二人一夜风流的假象。翌日清晨白颜走进华渊卧房时，那侍女已经醒来，趴在华渊胸口用挑衅的目光望着白颜。

　　白颜皱起眉，犹豫着要不要翻底牌，接着看见床上貌似昏睡的华渊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白颜会意，将我抽出剑鞘，二话不说就向那侍女挥了过去。她的动作太过迅捷，那侍女根本来不及多加思考，身体本能地向床下一闪，躲过了我的剑锋。然而就是这一下闪避，将她修习的身法暴露无遗。

　　这种诡异如同鬼魅的身法，和守卫碧落台的两个黑衣宦官如出一辙。

　　于是侍女被封了全身大穴关在地下室，华渊说想要单独审问她，不想让白颜参与。

　　我明白他的顾虑。虽然在白颜面前，他一直表现得笑容满面温和良善，其实他内心的狠辣决绝要高出刀子嘴豆腐心的白颜好几倍。为了从侍女口中套取需要的情报，他会不择手段，甚至让她生不如死。

　　白颜自然不同意，与他争执了半天，终于还是敌不过他仿佛叹息似的一句话。

　　“卑鄙的事情交给我做就好，让我再多留你几天的纯真。”

　　审问持续了整整三日。

　　待到华渊将侍女口中的情报掏空时，那侍女不但手脚筋脉尽断，人也被折磨得已经疯癫。白颜走到流着涎水向她傻笑的侍女身前，望着她空洞的眼眸，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很清楚，那只是人看见同类受到折磨时，自然而然产生的痛苦共鸣。

　　但她能看出华渊对眼前的女子还保留着昔日青梅竹马的情分。那么在用尽各种残酷的手段拷问时，华渊必然需要承受几乎同等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比她现在感受到的，更是要强烈百倍。

　　白颜一剑结束了侍女的性命，用几乎毫无痛苦的死亡作为代替华渊送给她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