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顾兮

7、（下）五

　　五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年过去，白颜脱去了身上最后一丝稚气，成为了清扬婉兮亭亭玉立的少女。十六岁的白颜还未涉足武林，纵然剑术绝顶也只有白家人和华渊知晓。但白家少宗主的美艳之名却如春风般吹遍了天下，求亲之人开始鱼贯前来，其中不乏富贾贵胄，英雄豪杰。

　　对这些求亲者，白颜全都一视同仁置之不理。白颜的父亲白宗主几次劝她好歹见见人家，全被白颜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告诉白宗主，那些人个个觊觎白家势力，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我却知道，她是惦记着那个神采飞扬，丰神俊秀的玄衣少年呢。

　　中元节那日，白颜居然破天荒地同意面见一位上门求亲的州侯之子，连每日必修的练剑时间都省了，一个上午都呆在卧房里任十多个侍女为她梳洗打扮，精雕细琢。

　　我难得被挂在墙上，看着白颜一头流泉般的青丝被挽成繁复精致的发髻，插上平日尘封在箱底的翡翠玉钗，唇上颊上抹了薄红的胭脂，连本来就完美无缺的柳眉都被侍女们用眉笔画了好几遍。好容易梳妆结束，侍女们在一旁赞叹不迭，白颜望着镜中明艳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美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已经有大半年未见华渊。两人见面机会本来就少，只有佳节寿诞时白家和华家才有可能设宴邀请对方。今年的上元端午，甚至是几日前白颜十六岁生辰，华渊都没有出现。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我知道她是一时赌气才答应相亲，现下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兴许是为了发泄这份后悔，白颜执意带上我去见了那位州侯公子。好在白家掌管天下剑宗，少宗主相亲时随身佩剑倒也合情合理。相亲过程枯燥无味，白颜端坐在纱帘后，百无聊赖心不在焉地听着州侯公子滔滔不绝地夸赞着她的美貌，诉说着他对佳人绵绵无尽的倾慕。

　　我觉着好笑。若是这位公子知道纱帘后貌似娇弱无力的美人只凭剑气就能斩断手臂粗的老竹，在他一眨眼的功夫就能隔着纱帘割断他的舌头，还会保有现在这其深如海的思慕吗？

　　送走了州侯公子，白颜连晚膳都不想用，支开侍女们独自回房。

　　她实在累了，在白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与华渊比剑的桃林。

　　看着她轻抚身旁桃树青翠的枝叶，胭脂妆点的美艳脸庞上满是寂寥，我暗暗憎恨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就算明白她的感受也无法开口安慰她。忽然我浑身一震，从剑身到剑鞘都开始颤动，细细凤鸣源源不断地响起。与此同时，另一个更为低沉的鸣动声由远及近，像是在回应我的吟唱。

　　是归霜。在这世上，只有与我本为双生的归霜，才能激起我如此剧烈的反应。

　　白颜感受到了我的异动，猛地抬眼向另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玄衣如墨的华渊披着一身月华，不知何时已经微笑着站在了那里。

　　十八岁的他长身玉立，半束在玉冠内的黑发瀑布似的落在身后，容颜比上次相见时更为俊美出尘，宛如谪仙降世。白颜身子一僵没有动弹，他便大步走到白颜身前，凤目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

　　“瞧你这副模样……是相亲去了？难怪如此冷淡。”

　　白颜薄红的唇抿成一线，有意不理会他微微蹙起的修眉，赌气似的转过脸望向一边。

　　接着一阵细风掠过，盘着沉重发髻的头上忽然一轻，刹那间一头青丝披散而下。

　　“你、你又来这一套！”白颜羞怒交加，狠狠瞪着面前正把玩那支翡翠玉钗的华渊。

　　后者将玉钗随手扔向一旁，从怀中掏出一根雪白的缎带，借着身高的优势将它系在白颜发间。缎带不知何物织成，在月华沐浴下竟闪着温润的柔光。

　　“这是九天冰蚕丝织成的发带，送给你作为十六岁生辰的礼物。”为白颜系好缎带后，华渊并没有收回手，而是顺势就把白颜拥入了怀中，“晚了几日才织好，真是抱歉……”

　　听到他的话，我在一旁惊得咋舌不已。九天冰蚕丝之名，我从父亲那儿听过。这种冰蚕极为稀罕，就算是整个中洲大陆加起来一年也只得十几个蚕茧，一大半还得进贡给朝廷。看这根发带的长度，所用冰蚕丝的量快赶上民间五年的积累了，真不知华渊从何处得来。

　　“不过，看来我回来的真够及时。再晚一步，你就要嫁给别人了……”

　　白颜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你错了，我已经决定嫁给别人了。”

　　华渊笑了，轻轻吻着白颜的发际。难得和人如此亲昵的白颜，耳后根瞬间烧的通红。

　　“小颜……”华渊漂亮的眸子忽然微微敛起，“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呢？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白颜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的神色凝重起来，纤细的眉心微微蹙起。

　　“你知道我的答案。”白颜凝视着他子夜色的眸子，“但你也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白家与华家两百年的恩怨纠葛，只要他们还是白颜和华渊，就永远逃不脱厮杀相争的宿命。

　　华渊深深看着她，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白家与华家的仇恨，为何不能结束在我们手中？”

　　白颜浑身一震，睁大了双眼注视着他。但她分明知道，华渊是认真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碧落台上三十年一度的决斗的真相？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何区区凭借一枚凌霄指环就可以指点天下剑宗？你难道想就这样继承白家宗主之位，然后与华家宗主拼个你死我活？”

　　华渊语调一直出奇地平缓，但随着他吐出每一个字，白颜的颤抖就加剧一分。她低着头，下唇紧紧咬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我能看出华渊一语道破了她内心深藏的怀疑，但十六年来她一直以白家继承人的身份约束鞭策自己，此刻的点头意味着背叛她深深刻在心头的信仰和责任。

　　华渊注视着她，眸光平静如水。他的手轻轻握在她肩头，像是要传递给她力量。

　　白颜慢慢停止了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时，目光重归坚定。

　　“我知道了。碧落黄泉我都陪你一起去。”

　　华渊叹了口气，闭上眼揽她入怀。两人在月色下紧紧相拥，像是贪恋着此生最后一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