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顾兮

6、（下）三~四

　　三

　　早在父亲那里我就听说过，白家和华家世代纷争不休，仇怨积淀百年，真正是势如水火。本以为两家平日里互不往来，要再见华渊的日子是遥遥无期，没想到只隔了半年，我就再次见到了他。

　　记得那日是上元节，白颜照例独自在桃林练剑，冷不防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自远而近，却是一个满面红霞的小丫鬟碎步闯了进来，差点撞上了白颜刚刚递出去的剑招。白颜认出这是新来的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立刻收剑入鞘，皱起眉正准备责怪她的莽撞冒失，却见一人分开云蒸霞蔚的桃花淡笑而来。

　　他依旧一身玄色锦衣，眉目含笑，融融阳光下比初见时更显丰神俊秀，仿佛周身都镀着淡淡光华。

　　一看见他，白颜的脸色倏地变了。那张平日里云淡风清的俏脸此时青一阵红一阵，几分敌意，几分戒备，几分无奈，若不是还有半分猜度不透的神采，简直就是一只见了狗的猫儿。

　　“小姐小姐，华渊少爷好坏，又拿甜言蜜语哄人家开心呢……”

　　小丫鬟倒没注意白颜的脸色，只顾红着脸藏到白颜身后，却时不时探出头来瞄华渊一眼。

　　“碧罗，不得无礼。”白颜轻叱道，“华三少爷是客人，你带他来此处做甚？”

　　名叫碧罗的小丫鬟终于感受到了白颜的怒气，惊慌地低下头不知所措。

　　“白小姐不必动怒，是在下请碧罗姑娘带路至此的，若要怪罪，在下愿一力承当。”

　　华渊一边微笑道，一边向白颜身后的碧罗眨了眨眼，小丫鬟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晕立刻变本加厉地烧了起来。白颜的脸色更难看了，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碧罗退下，小丫鬟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白颜没好气地望着面前笑容满面的俊美少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当然是因为想念白小姐了啊。”

　　“调戏完我的丫鬟不够，还想调戏我？”白颜显然没有相信貌似真诚的华三少爷，狠狠瞪了他一眼。

　　如果我有下巴，听到白颜的话以后肯定直接掉了它。我从来都不知道“调戏”这个词竟然会从白颜的嘴巴里说出来，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自然流畅。

　　华渊笑意更浓，伸手从身旁桃树上折下两枝开得正艳的桃花，递到白颜身前。

　　“好久没碰到好对手了，陪我玩玩吧。”

　　白颜蹙起眉接过他手中的花枝，忽然粲然一笑，那笑容灼灼其华，令漫天桃花瞬间失色。

　　只有我知道，她等这样一个旗鼓相当平分秋色的对手，也等了很久很久了。

　　四

　　那一日的较量，白颜和华渊没有分出胜负。论速度与敏捷是白颜稍占上风，但论剑法之精妙华渊犹胜一筹。两个人都动了真格，一白一玄两道身影宛如闪电般相撞又分开，桃枝激起的剑气搅乱了一林芳菲。幸好华渊没有携带佩剑，不然若是他们手中所握换成我和归霜，恐怕整个桃林都会被夷为平地。

　　两人比完时天色已经向晚，天边最后一抹暮色正悄悄隐去行踪。

　　白颜到底是女孩，体力透支更快，她扔掉手中早就秃成木棍的桃枝，摇晃两下就要倒在一旁的树干上。我看见华渊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伸手轻轻一带，就拦腰将白颜打横抱起来。

　　“你、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白颜俏脸红成一片，又惊又羞又怒，还拼命紧绷起脸维持白家大小姐的高贵矜持。

　　华渊不理她，径自抱着竭力挣扎却无力反抗的白颜，运起轻功飞身而起，几个起落间便离开了桃林，来到了供奉着白家祖先排位的七层灵塔下。

　　此时华灯处上，白府夜宴已经开始，白颜皱起眉，握着我的掌心汗湿一片。

　　上元夜宴，白华两家宗主元老悉数到齐，她与华渊竟然挑在此刻双双缺席，这成何体统？

　　华渊一脸好整以暇的微笑，明知怀中的白颜心急如焚，登上灵塔的步伐越发好似闲庭信步。白颜望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小脸挤成一团显然恨得牙痒痒，最后干脆双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初春仿佛带着绿意的沁凉晚风拂过面颊，白颜才睁开了双眼。

　　他们已经身在灵塔最高层。脚下便是万家灯火的瑰丽夜色，千万盏花灯仿佛星辰的倒影，夜风驱散了明月身侧最后一片彩云，当空那轮银盘似乎触手可得。

　　所谓飘飘然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白颜从华渊怀里跳下地来，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景色。她的眼中写满了惊艳。

　　身在白府十三年，她竟从未注意过这等美景。

　　还未等她转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拉住她用来紧紧束起一头青丝的发带，使了个巧劲微微一扯，白颜那鸦羽般漆黑的长发便骤然倾泻而下。白颜面上刚刚浮现出的笑意瞬间转为怒气，狠狠瞪向身后的少年，却看见华渊顺手将那根发带扔进了风中，漂亮的凤目中满是笑意。

　　“果然好看多了。你一直死死藏着这么美的头发，就不感到一点遗憾？”

　　就连我都能听出华渊的弦外之音，更别说聪慧绝顶的白颜了。

　　看见白颜微微发愣的神情，华渊形状姣好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将我从白颜腰间解下，右手将我拔出来随意握着。接着他退开两步，向白颜伸出他空闲的左手。

　　“要不要一起从这里跳下去试试？放心，我不会让我们摔死的。”

　　清锐的鸣响划破夜空，上元节的烟花在头顶绽开，溢彩流光。漫天缤纷的光华下，我看见白颜紧绷的面容一点点柔和下去，清亮如星的眼眸里映出华渊神采飞扬的脸庞。

　　她慢慢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握住了华渊的手。

　　华渊眼中亮起流星般一闪而过的光华。他左手一带揽住白颜的腰，脚下一踏便如一只展翅的大鸟般飞出了塔顶。清寒的夜风疾速刮过，扬起二人黑白异色的衣袂如鼓起的浪潮般翻飞。

　　白颜的尖叫声被气流冲散，只有支离破碎的残音回荡在耳边。她像个初生的婴孩般紧紧拥住华渊，闭起眼睛叫得声嘶力竭，畅快淋漓。她压抑了那么久那么久，此刻终于迎回了真正的心。

　　快落地时，华渊右手握着我几下点刺，巧妙地减缓了落势，无声无息地带着白颜回到了地面。

　　白颜脚一软，顺势跪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这才注意到，她是在笑，笑得无比开怀。

　　“天底下也只有你才敢陪我这么玩了。”

　　华渊的手伸到她面前，白颜再无犹豫，抬起手紧紧握住，让华渊拉她起来。

　　“……下次我带着你跳吧。”白颜眨了眨眼，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