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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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的客人们渐渐都散了。
到最后，只剩角落的一张小桌旁坐着的一个灰袍少年。
曾经的白府管家，现在的茶馆宋掌柜走上前催了他几声，他照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紧紧抱着手中奇怪的狭长包裹。宋掌柜有些着恼，眼角一瞥却看见桌上放着的一锭碎银，当下拿起银子喜滋滋地转身离开，任由这个闷声不响的少年坐在那儿继续盯着房梁发呆。
少年的目光却挪了下来，冷冷追随着他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微笑。若是宋掌柜知道他怀中的包裹里包着什么，恐怕会吓得连这碇碎银都拿不起来吧。
他眯起眼睛看着烛台里摇曳的火光，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的昭峰碧落台。
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火让碧落台的一切都化为飞灰。汉白玉石阶也好，雕梁画栋也好，遍地的血迹与尸体也好……若不是他将怀中之物带下昭峰，绝世名剑衔月和归霜一定也会绝迹江湖。
装着衔月与归霜的包裹越发沉重起来，他心头漫起一片淡淡的苦涩。
他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半个月前踏进碧落台时看见的景象。
也许只有人间地狱足以形容那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画面。当时的他战栗地环顾四周，发现不仅是雪白的地砖，就连两丈多高的白玉屋顶上，都溅满了暗红色的浓稠鲜血。
他仅剩的一点儿理智提醒他，原来碧落台上，并不只有白颜和华渊两人。
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大部分都身首异处残缺不全，他忍着作呕的欲望数了数，约摸有三十多个人。这些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身上的伤口整齐划一，无一例外毙命于锋利无比的剑刃与神乎其技的剑法之下。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谁的手笔，连忙起身四处查看。
在碧落台的中心，一片圆形的台阶上，躺着他要寻找的两个人。
素衣的白颜和玄衣的华渊。
和各插在他们胸口的，黑色的归霜与白色的衔月。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奔到白颜身旁，颤抖着抱起她纤瘦的肩。触手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凉，显然她已经气绝多时。归霜锋锐的剑身自心口穿过，竟没有晕开一大片鲜血，只在创口处淡淡染上一圈薄红，宛如雪地中零星绽放的寒梅。
除了胸口一处致命伤，白颜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衫的下摆撕开长长一道裂口，显然死前经历过一场凶险至极的厮杀。可那张薄施脂粉的美丽容颜，虽然沾满了点点已经干涸的血，却平静安详得仿佛正做着一场绮丽温柔的梦。甚至连那薄红的唇角，都噙着几不可见的微笑。
他微微一愣。跟随白颜五年多，他从未见过冷艳如白梅的白家宗主，这般轻松柔和的神情。
按着白颜前夜的吩咐，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归霜，收剑入鞘。接着他膝行到华渊身前，望着男子俊美如神祇的脸庞。这个和白颜齐名比肩二十年，针锋相对二十年，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行事诡谲狠辣如修罗降世的男人，此刻竟露出了与白颜一模一样的，轻缓温柔的笑容，仿佛终于从噩梦中得到解脱。
他从华渊胸口拔出衔月时，惊讶地发现衔月并没有洞穿他的心口，而是刺入了肺部。华渊的右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他拼尽全力将他修长的五指掰开，赫然看见断成两半的凌霄指环滚落在白玉阶上。
无数个疑问和无数种可能性在他头脑中盘旋。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碧落台上的黑衣人是谁？白颜和华渊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到底有没有分出高下？凌霄指环为何会被毁掉？……
白颜的嘱咐犹在耳侧，他知道现在不是猜测的时候。
他小心将衔月和归霜上的血迹擦洗干净，收进同一个包裹里。接着他走到白颜和华渊身旁，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平静如水的容颜，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落台。
他用一支火把点燃了引线，遥望着坐拥两百年武林至高地位的碧落台，在寒风中灰飞烟灭。
碧落台上一切的一切，自此尘归尘，土归土，成为了再无人能解的秘密。
他想起了方才茶馆里的对话。中年男子也好，宋掌柜也好，白颜曾经的侍女也好，他们自以为知道全部真相，殊不知那所谓的真相，只是他们根据事实的残片拼凑起来的故事罢了。这些故事在他所见的事实面前，全都不堪一击。可是他偏偏却没有办法构建出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最终流传下来的，关于白颜和华渊的一切，只能是方才那些至少能自圆其说的故事了。
少年叹了口气，轻轻掀开包裹的一角，抚摸着那柄几乎跟随白颜一辈子的名剑衔月。
临别一夜白颜烛光中的容颜蓦然浮现心头，美得如同开到荼靡的繁花。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上）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