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顾兮

2、（上）二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当年虽然轰动了整个江湖，现在怕是没几个人想得起来吧。”

　　老掌柜抽一口管嘴发黄的烟杆，早有人忙不迭让出了位置让他坐在正中。一屋子人的视线，包括方才讲得不亦乐乎的中年男子的，都不约而同紧紧锁在他的身上，简直恨不得把话从他嘴里一股脑抠出来。

　　“白家宗主还是白颜大小姐的时候，不但天资卓绝悟性奇佳，被前宗主白老爷寄予厚望，更是个名满天下的一等一的大美人。像我这种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老头儿尚且惊叹于她的美貌……若非亲眼所见真难想象世上还有那样的妙人存在。似她这般才貌双全，性子难免比一般姑娘家高傲，何况她还是内定的下任白家宗主……这就无怪乎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白颜小姐却一个也看不上。

　　“那时白家和华家的关系比现在剑拔弩张的模样好上许多，也许两家也厌烦了几百年来没个止境的争来争去，终于想到万事和为贵了吧。所以两家逢着上元中秋什么的也偶尔一起办场宴会，缓和缓和气氛。而白颜小姐就是在这些宴会上，认识了当时还是华家三少爷的华渊宗主。

　　“方才我说了一大通白颜小姐的美貌，其实论风采气度，当年的华渊少爷可是绝不输给白颜小姐的。那样丰神俊秀，惊才绝艳的人物，不知为何却不受华老爷青睐，华家内定的继承人反倒是连他一个小指都及不上的大少爷。无论如何，一个是翩翩惊鸿，一个是矫然游龙，他们理所当然地倾心于对方了。

　　“只可惜白家与华家敌对了数百年，两人想要相守终生谈何容易？白颜小姐与华渊少爷也曾向两位老宗主提出结亲，自然遭到了他们的极力反对。二人眼见抗争不过，最后竟然携手私奔了。”

　　此言一出，茶馆里的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神色。老掌柜吐出一口烟圈，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毕竟单看二十年来白颜和华渊处处相争水火不容的情形，委实难以想象他们年少时曾经深深爱慕过对方，乃至决绝到为了长相厮守不惜抛弃身份与责任的地步。

　　“他们二人弃位私奔的消息霎时间传遍了整个江湖，两家老宗主勃然震怒。尤其是白老宗主，白颜小姐可是白家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她这一走还有谁能担得起宗主的重任？何况白颜小姐平素一向稳重矜持，处处以白家声望为先，此番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来，老宗主便一意认定是受了华渊少爷的教唆引诱。怪只怪华渊少爷久负风流倜傥之名，行事亦正亦邪豪放不羁，恰好成了白老宗主指摘的把柄。但那华老宗主又岂能容忍亲儿子这样被对手责骂，忍了一时后便开始毫不客气地还击。

　　“两家为此争争吵吵了将近一年，期间还动了几次大干戈，引得白老宗主元气大伤，不就便暴病身亡。白家正为下一任宗主人选犯愁的时候，失踪了一年的白颜小姐竟然独自回到了白家。”

　　老掌柜眯起眼睛叹了口气，茶馆里的人们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凝神听着。

　　“我到现在还记得，白颜小姐出现在挂了丧的白家大门前时脸上的神情。只用望她一眼我就知道，她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面冷心热的白家大小姐了。她一回来就向长老们要求继承白家宗主之位，白家上下有谁敢反对？天知道这一年里白家和华家派出了多少高手追捕她，却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她的衔月剑下。

　　“没有人敢问她和华渊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个人的出现——白颜小姐的继母，在小姐生母死后由侍妾登上正夫人之位的白夫人。她是白家小少爷白桢的母亲，而小少爷在白颜小姐回来前不久便失踪了，白夫人百般探寻也毫无结果。但当时白家上下都在准备白老宗主的丧礼，加上白桢小少爷并不如白颜小姐一般天资聪颖才学过人，此事并未得到太多关注。谁料到在白颜小姐继任宗主的仪式上，白夫人居然披麻戴孝闯进祠堂，抱着白桢小少爷的灵位指着白颜小姐，口口声声说是白颜小姐害死了白桢小少爷。

　　“已经戴上凌霄指环的白颜小姐冷冷望着被下人们架着拼命挣扎的白夫人，抬头环顾四周大气也不敢出的白家人，缓缓说道，害死白桢小少爷的人的确是她，但亲手杀他的人，却是华渊少爷。

　　“白颜小姐一句话出口，就连哭哭啼啼的白夫人也愣住了。白颜小姐闭上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白家上下讲述她突然归来的真相。原来华渊少爷性子太过不羁，与矜持谨慎的白颜小姐本来就有不合之处，二人刚相恋那会儿华渊少爷尚且对她一心一意，及至私奔后，华渊少爷风流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白颜小姐又是个烈性子，哪里受得了华渊少爷三番五次品行不端？两人争吵不休，甚至为此拔剑相对。

　　“且说白桢小少爷，虽然与白颜小姐乃异母所出，自小关系却极好，当真比亲生姐弟还要亲。白颜小姐出走后，其实一直和白桢小少爷偷偷保持着联系，白桢小少爷也时常暗地里去探望白颜小姐。白老宗主卧床不起后，白桢小少爷几次劝过白颜小姐回来接管宗主之位，白颜小姐仍对华渊少爷抱着念想，一直不肯答应。后来白老宗主去世，白桢小少爷又去白颜小姐住所相劝，却没想到这会是姐弟俩最后一次见面。

　　“白桢小少爷去的那一晚，白颜小姐又为了华渊少爷的不忠与他吵得天翻地覆，争执间两人竟然拔出了衔月与归霜打了起来。白桢小少爷在此刻赶到，为了维护姐姐他想也没想便拔剑攻向华渊少爷。然而当世两大高手动真格地交手，哪里是他能干涉得了的？何况那时华渊少爷已经失了理智，一剑走偏，归霜便在白颜小姐面前从白桢小少爷胸口直直穿过。

　　“自此，白颜小姐便和华渊少爷彻底决裂，各奔东西。她说她没有杀了华渊少爷，并不是因为她对他还念着什么旧情，而是她不想让这个害死她手足的负心人这么简单地死。白家和华家百年深仇决不可能消除，她要让华渊少爷和华家人永远记得这笔血债。

　　“成为宗主的白颜小姐变了。她变得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无论是对她恨之入骨的华家人，还是对冒犯她的白家人。白老宗主没有看走眼，她成为了白家历史上最厉害的宗主，不但剑术绝顶，而且雷厉风行手段高明。若是华渊少爷没有接手宗主之位，华家恐怕早被白颜宗主踏平了。

　　“白颜宗主继位后三年，我也离开了白家，在镇上开了这间茶馆，十多年来听着白颜宗主和华渊宗主一直针锋相对，心中难免生出些感慨来。也许当年华渊少爷并不是真像白颜小姐所说那样三心二意呢。只是他们二人都太过聪慧，太过骄傲，这才互相怀疑互相猜忌，最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