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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际遇 【替人受灾祸,故此埋因果】 ...

  •   “夫人!夫人他醒了!”

      我睁开眼,听见身边有人大叫起来。
      我摸摸身下柔软的被褥,又感觉躺在一处不停摇晃的所在。不禁奇怪。

      我刚想坐起来,就有人按住了我。

      “别动,”那人柔声道,“你的身体还没好,到了前面的城镇,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姐姐,你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要不是东方叔叔接住了你,你怕要摔死啦!”这个声音清清脆脆的,还带着奶味,是个不比我大的女娃娃。

      “盈盈,这位不是小姐姐,是小哥哥。”先前那个温柔的女声道。

      我听她唤那女娃娃“盈盈”,又想起她刚才提到的“东方叔叔”,隐约有个念头一闪即逝,来不及抓住,却被腹中饥馑分去了全副心神。
      “咕噜噜……咕噜噜……”一阵响过一阵。
      我脸上一腆,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

      “噗……”那个叫“盈盈”的女娃娃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那个温柔的女声语气中也带着一丝笑意,牵过我的手,将一块干粮放到我的掌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含糊不清地答道:“我叫……平儿。”
      我本想说自己叫“林平之”,但转念想起那行事疯疯癫癫的怪人,犹豫一下,随口报了自己的小名。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片林子里?你家大人呢?”

      “我……我不知道……我本来在院子里呆着,突然……突然那个人就来把我抓走了……他说……他说要我学他的功夫……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看不见……他把我放在树上了就走了……叫我在这里等他……我好怕……”
      我咽下最后一点干粮,低着头哽咽起来,声音越来越轻,一段话说得颠三倒四同时又透出五六分委屈。
      虽说是为了博那女子的同情,但说得确也都是实话。

      我感觉有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的女声哄着我道:“不怕不怕,没事了,乖孩子。”

      “姑姑,那坏人会不会回来抓我?”我一把扑进那女子怀里,抽抽搭搭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闻见她衣服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心中没来由觉得安宁。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这数日的经历诡奇,我这身体,怕是已到了极限,疲累不堪,再不休息,定然撑不下去了。

      饶是如此却仍不敢睡熟,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在争执。

      “夫人,这小子来历可疑,不能留。”
      “文长老,这孩子眼睛看不见,怪可怜的,要是不管,只怕活不下去吧,唉……”
      “夫人,我神教中人行事,可不能存这般妇人之仁!”
      “我本来就是妇人,你们只当我是教主夫人便罢了,不用当我作教中人。”
      “夫人……”
      “文长老,我已看过了,这孩子半点武功也不会,若不是我瞧见树上有人,只怕他这会儿不是摔死,也该饿死在那片林子里了。”
      “东方!你怎么也……”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争了。”
      “夫人……是。”

      文长老……神教……教主夫人……东方……盈盈……
      我硬生生咽下喉咙口的那声惊呼。

      日月神教!是日月神教啊!

      怎么办?!

      魔教中人行事歹毒,我这么一个凭空出现、来路不明的小子,稍有不慎,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平儿,你怎么不睡了?”有人摸摸我的头,打断了我百转千回的心思。

      “姑姑,”我拉住她的衣裳,犹犹豫豫道,“姑姑……你是不是,不要平儿了?”

      “你听见了啊?”女子轻笑道,“不会,姑姑不会扔下平儿不管的。平儿还记得家在哪里吗?姑姑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我不记得了……呜……我不知道家在哪里……呜……那个怪人……那个怪人抓我的时候,他把……呜呜……我爹爹……我妈妈……他还把我……呜……爹爹妈妈……爹爹妈妈还有……还有弟弟……我,我看不见……我都听见了……呜呜呜……我……我爹爹妈妈和弟弟都……都看不见……了……都……没有……了……姑姑你不要不要平儿,姑姑你不要不管平儿……呜呜呜……平儿很乖很听话的……呜呜呜……”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说实话了,福威镖局林家,洛阳金刀王家,哪个不是自诩武林正道向来不愿同魔教有丝毫瓜葛。
      更何况,若是让魔教中人将我送回去,不正是给了那帮觊觎辟邪剑谱的狗贼一个讨伐林家的借口?
      记得上一世,仅是与曲阳交好,衡山派刘正风便被灭了满门,小小林家福威镖局,更是担不起勾结妖邪的罪名。

      我这话的原意本来是说,我被掳走时,爹爹妈妈和弟弟都不在洛阳外公家,但因我说得含糊,那女子果然顺着我的意思,理解成了,那怪人掳走我时,对我爹爹妈妈和弟弟下了毒手。
      “唉……可怜孩子……”那女子欷歔,轻轻替我抹掉眼泪,“那,平儿愿意跟姑姑走吗?姑姑家里偏远,你若愿意去,也正好给盈盈做个伴。”

      “我跟着姑姑走!我跟着姑姑走!”我忙不迭抱住她的手臂,一叠声道。
      眼下我毫无自保能力,要一个人摸索回家,只怕千难万难。倒不如先跟着这女子去了,练好了那怪人传我的经文,再找机会脱身。

      不知那怪人会不会回来找我,若是他,应该不难将我从魔教救出去。
      只是……唉……罢了,那人只怕是指望不上。

      我跟着魔教的车马又走了数天。这期间姑姑给我请了大夫,据说我是因为受了惊吓,又饥劳过度,才造成的身子虚弱体力不支,好好调养些时日也就无事了。

      由于带了两个孩子和一个不会武的妇人,我们走得不快。
      这天晚上来到一个小树林,那文长老提议就地休整,队伍便驻扎下来。
      我们下了马车,盈盈拉着我找溪水洗脸。小姑娘爱漂亮得紧,连带着我也跟着她一天洗三次的脸。
      那副教主东方也跟了过来。他对我,不像文长老那么充满敌意,却也不似姑姑和盈盈那般亲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过分生疏,亦可随时发难。对一个小孩子也这般不着痕迹地防备,果然是能算计得了任我行的人物。

      只可惜,毁在一本《葵花宝典》上。

      我暗自叹口气,又想起前世自己的命运比他,又凄惨上不止一倍,神色不由黯了黯。

      “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盈盈在一旁扯扯我的袖子。

      敏感的小家伙。
      我想到这小娃娃在数十年后,能将那个对珊妹痴情不悔的“大师兄”手到擒来,又忍不住好笑起来。

      摇摇头道:“我只是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姐姐,有妈妈和盈盈陪着你不好吗?不要想家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
      “嗯。”
      既然我不用修炼辟邪剑法,那么珊妹果然是不能让的。就算她嫌弃我这辈子瞎眼,我也要尽力试上一试,至少要把上辈子她对我的好双倍还了。如此,令狐冲就要继续拜托任大小姐了。
      我顿时对这小小的女娃娃生出了一种同盟般的情谊。

      虽然对魔教无甚好感,但不得不说,姑姑和盈盈对我真的是非常不错。
      只除了……

      捡到我那天,姑姑让我把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袍子换下来之后,就一直让我穿盈盈的衣服。小姑娘个头跟我差不多高,我穿她的衣服倒也合身,但……但那总归是女孩子的衣服!
      想起这个我便一阵头疼。姑姑总说我们是在赶路,来不及帮我置办新衣服,等回了黑木崖再作打算。可是,我敢发誓,她每次敷衍我的时候都在偷笑!别以为我听不见!她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还有盈盈,这小姑娘不知为何就是认准了我是“姐姐”,怎么解释都不听……别以为我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姑姑一直是误导、纵容加撺掇的!
      我咬牙。

      “姐姐……你……你怎么了……好可怕……”盈盈牵着我的手抖了抖。

      “盈盈,我是男的啊!你不要叫我‘姐姐’了……”我无力道。
      前世也总有人说我长得漂亮,可是……
      “我真的是男的啊……”我虎目含泪。

      “嗯,妈妈也说过的,姐姐是男的,我相信姐姐。”小姑娘笃定道。

      算了,算了!
      我扶额。
      她还小她还小,我不能朝她发脾气!她还小她还小,我不能……跟她一般见识,我,我认了!

      “噗……”身畔传来一下轻笑,又立刻消失,仿佛那声响只是我的幻觉。

      我额角爆出一根青筋。
      东方!我已经听见了!

      正当我想觑机踩上那人一脚,好实践我“有仇不报非君子”的信条,却听那人低呼一声:“不好!”
      与此同时,身子一轻,给人提了起来。

      东方将我和盈盈藏到一处灌木丛中,嘱咐了不要做声,便迅速离去了。

      我听得不远处一片兵器碰撞之声,心下明白是遭了埋伏了。不由有些紧张。这些日子那文长老盯得极紧,我没有机会修习那经文,只是反复背诵着。因而现在我和盈盈,便是两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罢了。
      只能希望那些伏击魔教的正道人士自诩清高,不要同小孩子为难才好。
      可是姑姑,她是任我行的妻子,恐怕要遭不测。

      怎么办怎么办?

      随行的魔教护卫虽不少,但真正的高手也只有东方和文长老两个,此时东方还未练《葵花宝典》,只怕,只怕是敌不过有备而来的伏兵。

      “姐姐……妈妈……”盈盈拉住我的衣襟。小姑娘也有些紧张了。

      我抱住她,小声安慰:“不要怕,没事的,不要怕,没事的……”
      她伏在我怀里,渐渐停止了颤抖。
      我一遍一遍地说着,仿佛某种咒语,能让盈盈安心,更能让自己安心。

      突然,灌木丛猛地一动,有人在外面喊道:“出来!”

      被……发现了!
      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什么人!快出来!”

      灌木丛外的人还在大吼,我听见一阵窸窣作响,那人竟拿兵器向灌木丛内刺了进来。

      我把心一横,在盈盈耳边嘱咐了句:“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做声。”
      然后咬牙,滚出了灌木丛,做出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

      “师兄,是个女娃娃!”一人惊呼。
      “快,快抓住这个魔教妖女!”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没跑出几步,便被人点了穴道,提着后衣领拎了起来。

      那两人拉了拉我的衣服,喜不自胜地交谈起来。

      “师兄,是个女娃娃……听说这次是魔教教主的老婆从昆明回黑木崖,这女娃娃莫非……”
      “错不了,师弟,这小妖女一定就是魔教教主的女儿没错啦。”
      “那,那我们岂不是立了大功!”
      “哈哈哈哈哈,师弟,这回看谁还敢说我们是嵩山派的废物!”
      “那我们……我们快过去那里吧……”
      “哎,等会儿,等他们打完了再过去也不迟,那里的都是高手,我们俩武功微薄,就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
      “对对对,受伤了就不好了。”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俩嵩山派的废物胆子小,怕被人伤了,所以躲到这里来了。虽说我是活过一世的人,年轻时视若性命的那些傲骨心气,如今皆看得淡了,但是被这样两个胆小如鼠的废物点心擒住,还真是……想想就觉得丢脸啊。

      他们俩人躲着此处不肯离开,我担心着灌木丛中的盈盈会不会被他们发现,暗自着急。
      好在过了片刻后,短兵相接声慢慢静了下来,转而传来两方叫阵的声响,应该是陷入了僵局。
      那两人合计了一下,拎着我朝“战场”跑了过去。

      “师父!师父快看,我们擒住了魔教的妖女!”那个“师兄”的声音。
      “师父……”那个“师弟”带着我,比“师兄”慢了一步。我在心中再次鄙视了他一下,我这个五岁的男童,身无几两肉,竟然也能把他累得直喘气。
      “废物点心。”我小声骂了一句。
      那两个师兄弟或许是心情激动,忙着邀功,并未听见我的嘲讽,但我却明显感到在我出声时,有股凌厉的杀气向我这边扫来。
      糟糕,我忘了练武之人五感通明,这俩废物点心听不见我骂人,这在场的,可是有不少高手呢。
      赶紧肃了肃脸色,眨眨眼挤出点泪花来。

      那道杀气须臾便即转开。
      我已然出了一身冷汗。我现在就像是只蚂蚁,身畔的随便哪人随手一捏,这条小命便算是交代在这林子里了。
      之前,确是大意了。

      “魔教众人听着,你们教主的女儿在我们手上,若你们不快点投降,这小丫头可就没命了!”

      唉,虽说我是被姑姑逼着穿了盈盈的衣服,之前那俩废物点心认错只能说他们眼瞎,可你这么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为何也非要争着讨要这“瞎眼”名号呢!
      所以说,我林平之,真的是男儿啊!

      我在这边偷偷抱怨着,姑姑那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平……平儿!是平儿!”姑姑的声音。
      “快放了我们小姐,否则要你们好看!”是东方的声音。

      底下的魔教众护卫也开始叫嚷起来,却没有哪个笨蛋蠢得开口否认我的身份。
      很好,否则,那可真是要置盈盈于险地了,我这番苦心,也白费了。

      我刚这么庆幸着,就有一个家伙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跻身“笨蛋”的行列。
      只听见魔教文长老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这帮蠢货!这哪里是小姐,明明就是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想用他来威胁我们,门儿都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后,现场很是诡异地安静了半晌。我忍不住嘴角抽搐,有股冲动想敲开他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一包稻草。

      “师兄,莫非真的抓错了?”
      “不,不可能,怎么会抓错呢,你看这小妖女唇红齿白,长得水灵灵的,身上衣服料子还那么好,肯定没错的!”
      “可是,他们说……”
      “你,你别瞎猜……”
      “难道,难道真的小妖女还在那个灌木丛中藏着?”

      恭喜你终于摆脱了“笨蛋”的头衔,该说是“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吗?

      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趁着这片诡异的静谧小声啜泣起来。
      “妈妈……东方叔叔……呜呜呜……平儿害怕……”

      感谢现场的安静程度,我这声啜泣应该被所有的正派人士听清楚了,对面魔教阵营里武功高的也应该听见了。

      在一记暗器破空声以及不知是谁的惨叫声过后,双方再次战成了一团。

      我被易手给了他人,那人将我放在地上,说道:“冲儿,看好这个小妖……妖精。”
      那个听着有些耳熟的女声大概是在说到“妖”字时,想起来之前文长老说的、我是男孩的话了。但她一时也没想好该改成“妖”什么,于是,她顿了一顿,随便找了个顺口的词,然后,我就从“小妖女”变成了“小妖精”。

      “是!师娘!”被点到名的“冲儿”听着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子罢了,还有些奶声奶气的,但他说话时中气十足,听着比那俩废物点心舒服多了。

      我被点了穴道,站立不稳,那“冲儿”便好心扶着我。他倒没有因为我是魔教妖,咳,魔教之人而苛待于我,我因为腿软无力,全身的力道都压在了他身上,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搂住了我的腰,让我站得更稳些。
      我只听得不远处阵阵呼喝,掌风剑意往来不绝,无奈自己目不能视,只得小声问那“冲儿”道:“他们打得怎么样了?”

      “嗯,师父杀了一个魔教教徒,师娘正在和嵩山派孙师叔一起对付那个文长老。”

      此间那许多人,你只瞧见了你师父师娘麽……我翻了个白眼,随口问了句:“你师父是谁啊?”

      “冲儿”立刻神采飞扬起来——虽然我看不见,但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满满的骄傲——
      “我师父就是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不群岳大侠!”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华山的岳……岳、岳不群!?”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冲儿……你该不会是令狐冲吧?!”

      “咳咳咳,”他掰我的手,“我,咳咳,我就是令狐冲,你认识我?”

      “认识,”我撇撇嘴,松开他的衣领,“你还欠着我呢。”
      那天他说有事同我商量,可第二天我左等右等他都没来,却等来了一个逼问我辟邪剑谱的家伙,我宁死不说,结果……结果被那人一剑刺了个对穿。

      哼,这都是你令狐冲欠我的!

      “我……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啊,怎么会欠你钱呢?”他的声音很是诧异。

      “你前世欠的,”我冷冷道,“而且我也没说你欠我的是银子。”
      再不理会他呆愣愣的问话,直接转了个话题,“你师父师娘怎么会带你下山?你才拜入华山派没多久吧?围剿魔教这么危险,也不怕你死在这里?”

      “你这女娃娃说话真不客气……”

      他刚说完这半句,就被我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你叫谁女娃娃呢!小爷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我是男的!”
      哼,治不了别人,我还治不了你!这几天被人当女孩的憋屈一股脑儿全找到了宣泄口。
      可不是我欺软怕硬,而是我知道令狐冲脾气好,而且,知错能改。

      果然,他一声痛骂被生生憋了回去,迟疑道:“你……你是男的?”

      “废话。”我翻白眼给他看。

      “啊,啊,抱歉,刚才失礼了。”他不好意思道。

      我们聊得正高兴,突然,我前世的师娘、华山女侠宁中则的声音猛地响起:“冲儿,快撤!”
      她的话音未落,我便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提起,向前急掠而去

      听气息,我已知一旁还有另一高手,又听得令狐冲在问:“师父,怎么回事?”便明白了是岳不群在带着他行路。

      “我们俘获了魔教教主夫人,但是黑木崖上似乎得到了消息,敌众我寡,不宜硬拼。”

      姑姑……被抓了?!

      再次听到岳不群那伪君子的声音和姑姑被抓的消息对我不啻两记重锤,我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什么也想不清了。

      那些正派人士人点了我的穴道,将我横放在马背上。
      我从来不知骑马也是如此教人痛苦的一件事,我被压着胸口颠簸了一路,几乎要断气。
      幸好,在我感觉肋骨就快折了的当口,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师太,我们这么多男子,天色已晚,上恒山叨扰多有不便,不如先在山脚下找间客栈休息,明日一早再上山,商量攻打魔教事宜。”
      “好。为了防止魔教有什么动作,今晚我恒山派也在这里宿下,同诸位一同警戒。”
      “如此甚好。”

      说话间,总算有人解了我的穴道,将我推搡进一间屋子。
      进门的时候我腿一软,被门槛绊了个趔趄,身旁一人赶紧扶住我。
      “小心。”我听出是令狐冲的声音,朝他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又有人进了房间。
      我听见一声惊呼:“平儿!”正是姑姑的声音。

      “姑……”我刚开口,却被打断。
      “平儿,你没事吧?”姑姑急道。

      我听出她话语里真切的关心,禁不住鼻头一酸,“我,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她将我揽在怀里,柔声道,“平儿别怕,姑姑等下就去跟他们说,你不是姑姑的孩子,他们一定就会放了你的。”

      我的身子一僵。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将方才的一丝感动熄得彻底。

      “姑姑……你,是在怀疑我?”我挣开她。心底一片冰凉。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关于黑木崖的事情,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很好,我也不想知道。”我赌气背过身去。

      “平儿,你是个好孩子,姑姑前些天说的话,只要你愿意,总是作数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这些人,让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只身涉嫌,可曾忧心过你的安危?我不知你父母是谁,家又何在,我只知道,换做我的盈儿,我是断不肯拿她做棋子的。”
      她再次叹口气,“平儿,你这孩子心防太重,让我看不透,想来你该是小小年纪便经历过许多,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像个五岁的孩子。姑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独独一点,这几日我却瞧得明白——你对我和盈盈,从未存过加害之意——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容你活到现在。”
      “平儿,姑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真心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

      我冷哼一声,“关于我的来历,或许我是没说实话,但是,我只说一次——我与门外那些人无一丝一毫的瓜葛,当日与你们的相遇,确是邂逅——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便罢!不用费些口舌,挑拨那莫须有的关系!”

      我气冲冲地说完,不料却听到她一声极轻的嗤笑。
      随即手被捉住,她在我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
      “平、儿、你、当、真、是、个、聪、明、孩、子……如、此……门、外、守、着、的、那、些、自、诩、武、林、正、派、想、来、不、敢、明、目、张、胆、害、你……若、是、你……一、定、能、想、办、法、活、下、去……万、一……我、遭、了、不、测……把、这、个、带、给、盈、盈……”
      掌心一凉,握进了一块金锁。

      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我有些呆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在姑姑手里写道:“你、知、道、他、们、在、听……所、以、才……你、算、计、我……事、先、也、不、招、呼、一、声……要、是……要、是、我、不、识、字、怎、么、办……”

      头顶又是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莫名其妙地由着她拨弄我的头发,突然明白过来,她这是在给我顺毛。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个胡搅蛮缠着闹小性儿的孩子,不由红了红脸,撇开头去。

      是夜,魔教众人赶来相救。姑姑听着外面的打杀声,低低感慨了一句:“这个任我行……”语气竟带着三分意外。
      她只来得及拍拍我的手背,便被冲进来的正道人士带走。
      “看好他。”我听见一个被杀意扭曲了的暴戾声音匆忙嘱咐了一句,然后风风火火地离开。直到屋外的骚动渐渐平息,那人带进屋的血腥味仍迟迟不曾散去。

      我有些坐立不安,既希望姑姑平安回来,又希望她不要再回来。
      正心焦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小姑娘”,把我惊得差点叫出声。

      “别喊别喊,是我!”那人一把捂住我的嘴。
      他将我扛到肩上,边抱怨着:“你躲哪里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恒山派的尼姑!”

      我怔怔的,心头竟涌上一股莫名的怒意。
      我想说,我也不喜欢恒山派,也不怎么喜欢他,我只想回父母身边,不要学习什么绝世武功,只求安稳地承欢膝下,做一个孝子;我可以帮着爹爹北上陕西,南下云贵,打响“福威镖局”的名头,即使那需要和青城派虚与委蛇;闲暇时我会在母亲手里走上两招,就用家传的那些“平平无奇”的功夫;如果可以,我想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平安喜康,一世无忧,不要顾虑什么江湖情仇;直到父母百年之后,我就带着珊妹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下来,不问是非,含饴弄孙……
      我想问,他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方才又是怎么进来的;想问外面情况如何了,姑姑,可还安好……
      我想叫“救命”,想对着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坦白了自己就是林平之,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想向他们求助,想让他们送我回去,想任性地不再顾忌武林门派间潜藏的暗流涌动,想索性捅破了余沧海和福威镖局之间的那一层薄纸,想朝着所有人大喊岳不群是个伪君子……
      我想……
      那些念头倏忽间在我脑海闪现。但我终究是闭上了嘴,乖顺地伏在他肩上,听着又一轮的拼斗声渐行渐远,直至洇没。

      金锁烙在锁骨上微微生疼,刚拿到手里时冷冰冰的饰物,却其实很容易就能被捂热,同身体一样的温度,让人一不小心便忽视了它的存在。

      “老前……林平之,”我开口唤他,“你之前教我的经文,是什么功夫?”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此人的心思诡黠,我已知不可用常人的标准度测。谁知他依旧出乎了我的意料,轻易便告知了答案。

      “九阴真经。”

      “九阴?”我微一怔愣,忽的想起了什么,“青城派的内功心法里,似乎也有九阴真经……”

      未等我说完,他就语意不快地打断我,“什么青城派!什么九阴真经!全是废物!废物!”

      我不以为意,自顾自说了下去,“说起来,真经下半卷的蛇行狸翻之术和摧心掌,可不就是余沧海那老贼……”

      “都说了不是!不是!”他烦躁地嚷道,停下来将我放到地上,“黄裳的九阴真经传到现在,也给那些不长眼的后生糟蹋得差不多了!你给我听好了!”
      他围着我绕起了圈子,“什么狗屁青城派,那些玩意儿连九阴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内功就别说了,就连招式,除了轻功身法差强人意,就保下来了摧心掌这门阴毒功夫,可见也是阴险狠辣,只晓逃命的主儿。”

      我听他埋汰青城派,忍不住笑了出声。谁知他竟恼了,跺了跺脚,“你笑什么笑!不相信是不是!摧心掌可不是真经里的功夫……不对,摧心掌可不是真经里的正经功夫……也不对,摧心掌可不是黄裳发明的功夫,是他的仇家……哎呀总之,你信不信我!我教给你的九阴真经,只要皮毛、只要皮毛就能打败劳什子青城派!你信不信!哎呀!哎呀!我现在就教你练功!”

      我踩了踩脚下的青石板,硬着头皮道:“现在?这里……是大街上吧?虽说……但,还是另寻他处吧?”

      “你快练你快练!”他一叠声地催我,兴奋不已。

      我暗自摇头叹气,这人说风就是雨的小孩儿心性,想要适应,只怕是得花上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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