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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别 【若为家人安,舍身又何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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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十一年春。福州府西门大街。
重新踏上故土令我的心情异常之好。
将荷包里最后一两银子打赏给车夫,这才整整衣衫,站到福威镖局大门口。
我再次摸了摸瘪瘪的荷包,然后,小心地将荷包收回怀里。这几年在外,想家时,我就会把玩这个妈妈亲手做成的小物,如今,那上面的一针一线我皆熟悉得很。
提了口气,我大踏步地走上门前。
很快便有人迎来询问。
我听那人的声音,便知是跟着爹爹的老人钱镖头,于是挥挥手打断他,爽朗道:“去告诉总镖头和夫人,就说林平之回来了。”
“林……平之……你是……少镖头!”他顿了半晌,方才认出了我,连声应着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不出片刻,我便听见妈妈的声音由远至近,带着惊讶和欣喜,“平儿!是平儿吗?”她拉着我左看右看,又哭又笑,“平儿!是我的平儿回来了!大哥,你看,是平儿!真的是平儿!”
爹爹此时也走到了我身边,“回来就好。”他的语气虽平静,语调却是透着丝哽咽。
又有仆妇抱着两个弟弟出来,大弟林守之今年五岁,已颇为懂事,小弟林安之三岁,怕生地腻在妈妈身边不敢上前。
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如之前一样在后厅说话。妈妈不住地拉着我说瘦了、黑了、长高了。从前她最不喜像个饶舌妇人一般唠叨,此刻却哪里还有半点王女侠的豪气,直颠来倒去的,将爹爹也给念烦了。
他微微咳嗽一声,出声道:“平儿,当年那个贼人把你掳去了哪里,你又是如何脱身的?”
“是啊是啊,我们找了你好久,却一点消息也无,直急得我、直急得我……”
妈妈说着又要抹泪,我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师父并未难为我,反而传授了我一身的武艺,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师父本来要送我回来,是儿子不肯,非要随他学武。”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懂事!”妈妈轻轻打了我一下,“你便不肯回来,也要给家里捎个信啊!”
“是儿子疏忽了。”我乖乖低头认错,态度陈恳。
“好了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爹爹打圆场,“你师父他姓甚名谁,是何门何派,师承何人啊?”
“师父说他不是江湖人,不问江湖事,无门无派,孑然自在。”
“这无门无派……”
听得爹爹语气中的不满,我忙解释道:“师父并未正式收我为徒,是儿子顽固,非要尊他一声‘师父’。”
“也罢,这天色不早了,平儿你赶路辛苦,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守之、安之,你们也去睡吧。”
我知道爹爹妈妈有事商量,便依言告退,和两个弟弟一起离开后厅。
三年前随着师父离开恒山的地界后,我便一直随着他山南海北地奔走。有几次途径福建,我打听得家中一切安好,也就放心。
师父脾气古怪,行事疯癫,他只是带着我不停赶路,仿佛不敢停下来。偶尔,他会随便抓住个人,问他要来名字,然后再传他武功,有时是一门心法,有时干脆仅是几个招式。
教得几天,他便撂开手,扔下人重新上路。初时他还会捎带上我,后来是说走就走,幸而他也不像是真心想甩了我,勉强也能跟上。
师父教人武功时,我就在一旁听着,记得住便记,记不住也罢,依旧还是专心修炼九阴真经上的功夫。我非武痴,也不想搏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这真经上的功夫练好了,天下间也是罕逢敌手的。
本来以我的资质,花上一年也未必能入门,但师父偶尔随意的几句点拨,总能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从初时的敷衍,到后来真心地折服,唤他一声“师父”。他为我不再叫他“林平之”还闹了几天别扭,我哄了好久才肯罢休。
直到一年多前,他终于结束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带我进了某座深山,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石居安顿下来,之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两个月也难得出来一次。
我还是早晚修习不辍,内功小有所成后已无需专门打坐亦能自行运转周天,师父出关时也会授我几门其他功夫,只是除了九阴真经,其余的他皆未曾提及名字。那些武功里有入门基础的,也有博奥精深的,其中有相辅相成的,也有相生相克的,但更多的却是毫不搭界,显见不是出自同一门派。
那处石居造得甚为精巧,地方虽大,但无论我拐向哪个方向,最后总能摸回自己的房间,庭院内栽着兰草白苏,每个角落都能闻到那沁人的幽香。石居墙壁触手柔滑细腻,浑然天成一般,屋中院内清幽雅静,出了大门却能听见隆隆的瀑布水声。冬暖夏凉,简直是一处神仙洞府。
更难得的是那山中生物皆通灵性,每日早中晚三刻,皆有那野猴摘了新鲜的浆果,放在我的房门口,免了我为果腹奔波,得以专心一意提高武学修为。
就在半个多月前,我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在江湖行走无碍,算算日子,离家也有整整三年,正踟蹰着该怎么向师父请辞,却先一步被他点晕,扔到了某个小镇上。
早上我是被挠醒的。一年来日日给我送“饭”的小猴坐在我胸口,吱吱乱叫,周围是久违了的鼎沸人声。我从围观众人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中得知,自己从大清早就被发现躺在马路中央,那些人见我不像乞丐,又怕我生有恶疾,便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所幸离家时带在身上的荷包银两俱还健在,于是雇了车马,便直奔福建。
我躺在暌别了三年多的床上,把玩着手中的信笺,这封信连同我的荷包一起放在我怀里,定是师父留下的。处了三年我也知道,他赶了我离开便不会希望我再回去,只是……
“师父啊师父,你也知道我看不见,有什么话当面说不好吗?我林平之也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啊……”
我叹口气,将信放到枕头底下,决定明天先去找个不识字的小厮,把信分成几段摹下来,再另找几个不相干的人替我念念。
我回家后不久,金刀王家便遣人送了厚礼来,又说下月中旬是外祖母五十岁的整寿,邀我和弟弟们去洛阳小住。三年前我在洛阳被掳失踪,林王两家难免生分起来,这几年也一直未有走动。如今我回来,想借此重修旧好,也是有的。
爹爹妈妈商量了下,决定带着我们兄弟三人,前去洛阳贺寿。
临行前晚,妈妈忙着指挥下人收拾东西,守之和安之觑机钻到我房里。这两日我和他们混得熟了,俩小孩儿“哥哥”前、“哥哥”后、黏糊得紧。我让人端来了糕点,边吃,边点了蜡烛讲些怪谈,直把两个小孩吓得哇哇乱叫,闹到下半夜才在我房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守之、安之都歪在软榻上,困得睁不开眼。我也有些乏,靠着妈妈假寐。
马车刚出北门,变故陡生。
留守总局的胡镖头策马追上来,同爹爹两人小声交谈一阵,忽听爹爹惊呼一声,催马便走。一行人便又匆匆回到了镖局。
自有仆妇抱了幼弟回房,我则跟在妈妈身后,茫然地听着镖局中一片纷乱,睡意已去了大半。
“向阳巷的老宅着火了,看门的老徐头也死了。”过了好久,爹爹才得空过来,只说了一句,妈妈的语气也不好了。
“怎么会这样!”她低呼一声,“那……那样东西……”
爹爹叹口气,“佛堂是最先起火的,若是一并烧掉了,也是天意,只怕……”
“有何不妥吗?”
“那老徐头的死因……”
“怎么!”妈妈也急了起来。
爹爹沉吟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尸体没有任何外伤,初时我以为是被烟熏死的,但发现时火势尚未蔓延到他房里,更何况以老徐头的武功……衙门里的仵作还在调查,我疑心,事情并不这样简单。”
“若是那件东西落入歹人之手,那可如何是好!”
“唉……若是当日便毁去……可毕竟是祖辈心血,毁之未免不孝啊……”
正说着,有人回报,说是验尸结果出来了。妈妈让人带我回房,跟着爹爹匆忙离开。
我午睡起来后,府里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些微的异样气氛若有似无地笼着。我只做不知,听着守之、安之缠着妈妈问何时才能去洛阳。两个小孩从未出过远门,对此行憧憬得很。
妈妈有一句没一句敷衍着,显见是有心事。爹爹不知去了哪里,直到晚上也不见人影。
“听说了吗?那老宅里的老徐头死啦!”
“早就知道啦,我还听说啊,他死得可惨了,一颗心碎成了七八片呢。”
“啧啧啧,这么一个老好人,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佛,可惜了。”
“你的意思是……老宅闹……”
“嘘,别胡说,那种东西,说不得的。”
“这世上哪儿来的鬼怪,你们也忒没见识,那可不是闹鬼,是人干的!”
“怎么说?”
“我们家那死鬼跟我说过,他走镖的时候啊,听说过有那么一门阴毒功夫,杀了人啊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的,但要是把那死人的心掏出来看看,啧啧……”
“怎么?”
“都化成一滩腐水啦!”
“哎哟好可怕,什么功夫这么邪门儿?”
“叫‘摧心掌’,听说是什么青城派红城派的绝技呢!”
“那个什么派还真是,啧啧,练这种功夫,也不怕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上辈子那余沧海为了辟邪剑谱把小儿子余人彦都搭上了,可不就是断子绝孙的命麽。
在院中干活的仆妇已换了个话题。
我拍拍衣服,从屋顶上悄无声息地下来,想了想,来到妈妈房间。
“妈妈,老宅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是不是那个什么青城派干的!”
“这……你是听谁说的?”
“妈妈,儿子已经不是小孩了,你们也不用瞒着我,我明天就去跟青城派讨个说法!”
“哈哈哈,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来,还说不是小孩子!”爹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推门进来,拍拍我的头,“你弟弟们都睡了?”
“是,安之、守之都睡去了。”
“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要早起,去洛阳。”
“大哥?”妈妈的声音有些不解。
“母亲的五十整寿是大日子,做儿女的迟到可不好,明日启程,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老宅的事……”
“是啊爹爹,我一定要青城派给个说法!我们福威镖局可不能平白白吞下这口恶气!”
“不用操心,我自有计较。”
我嘟着嘴,满脸不情愿地出了门,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掩上门,这才沉下脸来。
“吱吱吱。”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房顶上扑下来,落到我头上。
我从怀里取出个锦袋,拿了榛子喂给它。
房里只听得它咔哧咔哧的啃噬声,一时间竟静得有些可怕。
四月中旬,一行人到达洛阳。外祖父和舅舅亲自出城来迎。这阵仗未免大了。
外婆拉着我和妈妈,话了一下午的家常,第二天又由我的两位表兄带着我们兄弟三个在洛阳城里闲逛,其间除了同我走散一次,引起了一场虚惊外,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三天后便是外婆五十大寿。一家人正要开筵,却听门人通报,嵩山左盟主遣人送来贺礼。
在座的人皆是一惊,外婆的五十整寿虽说是大日子,但也只是请了一众亲朋来聚,并未大肆操办,这左冷禅此举,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门派来贺。
席上诸人正自纳罕,又有人来通传,华山掌门君子剑岳不群到了。
众人没空再去猜度,只将疑惑暂时搁置一旁,以外祖父王元霸为首,一齐迎了出去。
“岳大掌门大驾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可当真失礼之极哪!幸会,幸会!岳大掌门名满武林,今日得见,果然是气度不凡,让小老儿心生钦佩。”
“在下夫妇带了徒儿出外游历访友,以增见闻,第一位要拜访的,便是中州大侠、金刀无敌王老爷子。正好,听说夫人今日的大喜事,咱们这几个不速之客,可来得卤莽了。”
“什么‘金刀无敌’!这四个字,在岳大掌门面前谁也不许提。谁要提到了,那不是捧我,而是损我王元霸。岳先生,里面请!”
众人重新落座。外公让了岳不群夫妇在上座,又兼几位各门派遣来送礼的门人。
筵席重开。
酒过三巡,岳不群终于按耐不住,有意无意道:“林总镖头,近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阵由远至近的爽朗大笑打断:“好儿子,我来接你啦!”
语毕又闻几声闷哼,以及王家下人惊恐地叫声:“吸星大法!吸星大法!”
一阵慌乱中,我轻轻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
“盈盈,快看看,哪个是你哥哥?”那个声音倏忽间已进入大堂内,全不将在座诸人放在眼内。
“那里那里!爹爹,是平儿!平儿在那里!”
众人无不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即为那闯入者带着个女孩儿,竟像是来郊游一般,也为那个女孩儿口中喊的名字——“平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平儿?!”爹爹带着些恼怒的声音压过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早就在怀疑我了不是吗?”我镇定地站起来,“我可不是什么林平之,你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早三年前就不知死在哪里了,这会儿,估计是连灰都找不着了。”
“我从小无父无母,四处飘泊,五岁那年差点饿死,得任夫人相救,不弃收我为义子,此行也不过是为了你林家的《辟邪剑谱》!可笑你们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莫非是个瞎眼的找上门去,你们都要认下作自己的儿子?哈哈哈……”
一声轻响破空而来,我侧头,一把匕首擦着我的发丝飞过,微微一笑,轻巧腾挪,避开随着匕首一并打来的几根银针。
发暗器之人不过就是欺我看不见,用匕首做饵,悄无声息地夹进几根银针,若非我修了三年九阴,只怕真要着了他的道。不过那人针上并未灌注太多内力,显然只是试探。
“当我真瞎了不成!”我掸掸衣袖,嘲讽地扬声道。
话音刚落,有一人抚掌高声道:“躲得好!我听说那林平之出生就是个瞎子,看来阁下确不是福威镖局的林平之。”那人顿了顿,“你勾结魔教,盗走《辟邪剑谱》,为武林正道所不齿,在下今天倒要管管这闲事——快把剑谱交出来!”
“这倒奇了——我只说我混进林家是为了剑谱,何时说过剑谱已在我手上?”
“这位小公子,”是岳不群的声音,“你问我们为何知道《辟邪剑谱》已被盗,正好岳某方才也打算向林总镖头请教件事。”
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似乎拿出了张纸。
“前几日这封信送到林某手上,信上写着‘《辟邪剑谱》、重出江湖,武林称雄、’武林称雄……”
“引刀自宫。”我替他把说不出口的话接下去,“是我写的怎样?余沧海那只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事后反悔还想独吞,小爷我一气之下,就让天下人都来练练这辟邪剑法,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着,突然发难,制住了本就坐在我旁边、眼下还来不及离我太远的王家驹,卡住他的喉咙朝门口拖去,“想要这小子活命就给我让开!”
“家驹!”是外祖父和舅舅。
“信上哪儿有什么剑谱,骗人!快把剑谱交出来!”是某个门派前来送礼之人。
“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狠辣,果然是魔教中人!”是岳不群。
“好好好!像我的儿子!”是从方才起便沉默着袖手旁观的任我行。
又是一场混战。任我行等魔教中人自不必说,更有不少兵器朝我招呼过来。我扔下碍事的王家驹,运起师父传给我的一门奥妙步法,竟无一人能碰到我的衣角。
“走罢!”没过一会儿,我听见任我行叫道,忙朝后一跃退出战圈,立刻便有人抓住了我的衣领,带我离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带着我的人在我耳边笑道。
我听着那有些耳熟的声音,愣了愣。
“……东方……叔叔?”
“哈哈,好,你还记得我!”
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他兴致勃勃地顾自说了下去,“你的武功路数实在是奇特,方才那步法初看杂乱,细究起来,竟是奥妙无穷,令人目不暇接。你方才说的那段话只怕也不简单吧?我看那林震南夫妇自你说话起便呆愣愣的,看着像是被迷了心智了?我想想……哦,你还会那青城派的摧心掌——可别告诉我林家那看门的老头儿真是余沧海杀的,人家好歹大小也算是个掌门,总不会闲到这种地步。我现在可是非常好奇——这三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雕虫小技而已。”我嘴上说得若无其事,心底却是一震。
确实,向阳巷老宅的火是我点的,老徐头也是我杀的,九阴真经上记载了摧心掌,与青城派无关。而我刚才讲话时,也确实用了真经上的功夫,移魂大法。
这些,竟都被他看出来了?!
“我看啊……”东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不像是跟教主说的那样,与福威镖局、青城派有仇,倒像是……啧啧,怎么说呢,”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倒像是护着那福威镖局似的。”
我索性心一横,没有否认,“要不是任教主逼得急,我可以做得更好。”
“是嘛。”他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我一时也安静下来,思绪却飘得远了。
两年前我同师父途经昆明,正要离开的时候,五毒教新上任的教主蓝凤凰却找上来,我这才知道任我行的夫人竟然是五毒教前教主的师妹。
“难怪这几日我这蛇儿不安份得紧,”她绕着我转了几圈,“小娃娃,我师叔临走前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我也不废话,拽出脖子上的金锁给她看,道:“她让我把这个交给她女儿。”
“普通的金锁,没甚稀奇……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她还是围着我打转。我听着耳畔蛇吐信子的“咝咝”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突然,她抓住我的手,我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一样冰凉滑腻的物什缠上了我的手臂,我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师父在一旁笑道:“好大的蛇!好大的蛇!”从方才起他便没有出声,似乎是对蓝凤凰和她的一干毒物兴趣甚浓的模样。
那蛇尖利的獠牙刺进我手背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吾命休矣,谁知半天后,身体并未有什么不适,倒是那条大蛇慢慢僵直了身子,从我手上掉了下去。
“是了是了,她一定是把那药喂你了对不对?”
我一愣,旋即想到,我的眼睛看不见,当时一路上若有人想要在我的食物里动手脚,当是方便得很。
蓝凤凰笑着摸摸我的头,也不隐瞒,爽快地对我道出了原委。
原来姑姑嫁给任我行时,被五毒教前教主喂了蛊,因此她才要每年回一次云南。这蛊毒本只在她一人身上,谁想她生盈盈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小孩儿竟从娘胎里带了毒出来。因而一年前她才带着盈盈回五毒教,名为探亲,实则为找解药。
蛊用来控人,本是无药可解的,何况中途还生了变数,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教中百余年传下来一张方子,炼成的药用来制药人,若是成功,那药人的血是剧毒,可也能解百毒。
只是,这药方本就珍贵,药材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拿好寻些的药材替换,效力就大为减弱,甚至还有性命之虞。传说五毒教的五仙大补药酒服了后百病不生,诸毒不侵,陡增十余年功力——这还只是照着方子改出来的,便已是当世最神奇的补药,更别提说是原物了。
“百年来,教中也就炼成了不出十副药,那最后一副,被我师叔讨走了。”
“所以现在、我、就是那个药人对不对?”姑姑要我送的也不是什么金锁,而是我这个人!
“真聪明。不过你莫怕,这药本身并无害处,反而全是好处——你现在可是不怕生病中毒啦。”
“那为何不直接给盈盈?”
“我妹子她本身就带毒,这药需得健康的人服了才行,否则药理生克,可谓凶险。”
“一年前师叔她走了之后就断了音讯,我正想什么时候去黑木崖看看她和我大妹子呢,这下可好,你跟我一同去罢!”她说着便来拉我,却被师父拦住了。
“不好不好,这小姑娘是我的,别跟我抢!”他拽住我另一只手,用力往回拉。
我被他俩人拉来扯去,到后来只记得师父和蓝凤凰打了一架,找了个空儿,把我扛走了。
之后一年里,不论我走到哪儿,或多或少总能遇到魔教中人骚扰,东奔西逃,轻功倒是进步神速。
直到后来随师父进了山才消停。
这期间我也打听到,当日姑姑虽被任我行带人救出,却是早已受了重伤的,在打斗中又被掌风拍晕,到回了黑木崖才苏醒。再派人回头找我,却是怎么也找不着了。魔教教众捉了几个当日在场的恒山派弟子来问,却被告知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或许是趁乱跑了。
直到我被蓝凤凰发现,魔教中人这才确定我没死,到处抓我,动静闹得颇大,到后来,几乎整个中原武林都知道了日月神教教主在找一个孩子,据说是认了做义子的,也有说是和教主女儿定了娃娃亲的,只是后来走散了——这些流言是我被师父丢出来以后,才在回福州的路上、经过的茶楼酒肆里听闻的。
回家的一路上,我发现魔教似乎有些慌了手脚,几乎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在四处抓人,便猜测是不是盈盈的毒发了。
有些害怕他们做事不计后果迟早查到我头上,到时候难免牵扯福威镖局,这才加快动作布了个局,又在两天前觑机溜到洛阳东城,找到绿竹翁给任我行带了口信,让他今天来金刀王家筵席上接我。
我用摧心掌打死老徐头,放火烧了老宅,嫁祸青城派。又,之前早已递了信给余沧海,要他到福州来,否则永远别想知道《辟邪剑谱》的下落,他必会生疑,但也必会前来,因而那几日肯定有人会在福州地界看到他或者他的得意门生“英雄豪杰”。
而我又另抄了几段剑谱,隐去些看着不重要,却颇为关键的词句,分别送去给各大门派,又在外婆寿宴上演了这么一出,便坐实了余沧海勾结魔教,盗取林家剑谱的罪名,以及我们窝里反、余沧海手上有剑谱的假象。
给青城派泼脏水添堵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将福威镖局推上了受害者的位置——大儿子身死,恶人冒充失踪的儿子盗走祖传剑谱,已经够可怜,即使有些人多心生出什么不好的揣测,但也足够保得福威镖局近几年的平安了。
要知道暗中觊觎是一回事,可一旦那些算计摆到明面儿上,那些名门大派个顶个的会做姿态,更何况如今剑谱是否在林家还没个准儿呢,若说是林家故弄玄虚,可那些掌门手里的残本,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真非伪。
且,即使几年后事情依旧会有变故,我也会在暗中护得爹爹妈妈、和弟弟们周全。
我趴在东方身上,暗自思忖。
只是这样一来,虽是生离,不啻死别——林平之必然要“死去”,我今后也只能作为魔教之人而立于世。
爹爹妈妈,是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还要让高堂承受丧子之痛。但我已是活过一世之人,此生别无他想,惟愿林家上下平安喜康,为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