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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匈牙利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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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容若,你对我好我知道。”我经常这样说。
朋友们可怜我一片痴心,所以不会像非同道那样用冷酷的“现实”提醒我:他都死了三百多年了,怎么可能知道你呢?更不可能会喜欢你了,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想象罢了。
我当然知道现实,不提醒我也是知道的,很清醒——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面对三百余年的光阴阻隔而难过,我有起码的“常识”。然而,谁说天地间只有人世的?谁说只有在人世才知人事的?他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我们是彼此相知的。
在别人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或者干脆心底里笑话我真是疯子的时候,我却用同样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们,心中充满了怜悯:不相信奇迹的人,在奇迹发生的时候永远是傻在原地的,根本意识不到那是奇迹;不相信童话的人,即使生活在童话之中,依然只能用世俗的眼光把童话看成世俗。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于是奇迹不会眷顾这样的人,童话也不会忍受被这样的人糟蹋。
我庆幸,我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我看到了奇迹,遇到了一个美丽的童话。
Long long ago,有一个国家叫匈牙利。匈牙利的首都叫布达佩斯。布达佩斯有家出版社叫巴拉士出版社。巴拉士出版社1999年出版了一套丛书叫《中匈文选》。《中匈文选》第二部里有一本集子叫《Na-lan Hszing-tö verseiből》。“Na-lan Hszing-tö verseiből”是匈牙利语,翻译成中文就是《纳兰性德词选》。
2009年9月16日一大清早,我从钟子给我的邮件里连接到了中国国家图书馆数字图书馆,除了看他让我看的那些有关纳兰的论文,还小搜索了一下书籍,这一搜,就搜出来了匈译本纳兰词的信息。
不知道哪里来的动力,我决定:我要找这本书。
然而对匈牙利一点儿概念都没有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找,甚至搜索出那些相关信息,几乎全是外国字母我根本就看不懂,所以只能向布衣书局的书友们求助。发了求助帖之后我便去上班了,一到单位抱着地球仪就不撒手了,找匈牙利在哪儿,想怎么能去匈牙利买书,可以托哪些朋友……一个上午我像复读机一样反复不停的重复着“匈牙利,匈牙利,匈牙利……”同事们频频摇头——这丫头魔障了。
回到家,我的求助帖子有人回了,热心又神通的八百老说可以帮忙。八百老本来就是我的“恩公”——我几个月前找到的日译本纳兰词就是他提供的信息,我才得以顺利找到。这回恩公再次出手,将找书一事托付给他在匈牙利的朋友,让我耐心等待。后来有朋友问起过我有关八百老其人,我竟才发现自己对恩公是地道的一问三不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纪、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除了知道他是个中国人在德国工作别的就一律都不知道了,然而我觉得自己的确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知道一点就OK了:他是我的恩公。
从接到让我耐心等待的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开始了无尽的等待,等待远方的消息,等待天边的那本匈译本纳兰词。我又放心,又忐忑,放心的是八百老的帮助,忐忑的是找书能否顺利。然而却只能静静的等待,便是我唯一要做的了。我数着日子过日子,于这样的等待中也无法依靠任何人,除了翘首等待恩公的消息,就只能默默在心里念着:容若帮帮我吧!帮我找找这书吧!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期望他能帮我,我每天都会在心底对他说——容若帮帮我吧!
(中)
大概,是因为等待的滋味太难熬了,又大概,是我很想让同道中知心的朋友能够认同“容若,你对我好我知道”中的因缘,所以我拉了纳兰琬陪我一起等,为我和他做见证。
一开始,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是想让他为我去找匈译本纳兰词的事,只说让他为我做件事,为期一个星期,于是琬和我一起数着日子等。我把签名档改成了“一个星期,我等着你”,而琬则每天都提醒道:“又过了一天了啊!”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的心情是相当低落的,跟琬念叨着:“也许打发他去太远的地方了……”
“你让他去哪儿了?”
“匈牙利。”我这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讲给她听。
“那可是匈奴的地方啊!办签证一个星期都下不来。”琬这样半开玩笑半安慰的对我说。
“这样啊!”我赶忙开始祈祷,把签名档改成了“又一个星期,我继续等你,要平平安安的”。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了。
眼看着数着日子等了两个星期,在第三个星期开始的第一天,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这是一个因为他的《通志堂集》而早早结缘的朋友,但是直到这一天才算真正认识的朋友——布朗兄。而跟布朗兄聊天的时候,说起我们的相识,我们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是他让我们结识的,他在里面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那天和其后的几天之内同时在我这里和在布朗兄那里都发生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细说起来,大概就能写成一篇悬疑小说了。我不想推测他到底是怎么做的,只从结果上来看,他的确让我和布朗兄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对有趣的事物总是有非常高的热情,他就是因为了解这点而有了这样的安排。结识布朗之后,我果然就跟着这个朋友到新天地里开眼界,从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到古代冷兵器,从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到宝瓶座故事,从康熙年间福字铜钱到评弹和《蚕花姑娘》……日子变得格外绚烂,等待的心情也变得分外轻松,不再是死等、等死的感觉了。当然,聪明如我者怎么能毫无察觉呢,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湿了眼圈,“谢谢你,容若!”
真的,也许当时我不过是觉得布朗兄能够带着我见世面到各个领域玩儿而已,我还没能认清他这样安排的意义,直到我生日收到了布朗兄发来的一份意外而珍贵的生日礼物时,我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顿时哭了个大雨倾盆……布朗兄提到他“经历了鬼使神差的过程”恰恰跟我所估计的事对应上了,一切都来自冥冥之中的操纵——是他,是容若!一定是,没错的!
从布朗兄开始,我陆续又认识了好几位可爱的朋友,而这些朋友竟也都和他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和朋友们在一起,我几乎忘记了还有等待这么一回事,可见有多开心了。然而我毕竟没有忘记,“容若,我要匈译本纳兰词。”我的固执劲儿一上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依然这样对他说。
“如果你是他,你找不到她要的东西,你会怎么做?”我这么问琬。
琬答:“我会先给她一些其他东西,然后继续帮她找。”
他就是这样做的。
然而这“其他东西”如果没有分量的话,是不可能安抚住我的,因为我拥有的他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如果不是珍贵到一定程度,根本就不可能把我从匈译本纳兰词的等待上拉到一边,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结果,他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有关他的书籍资料里最最宝贝的一本书,只在传说中的一本书——《词人纳兰容若手简》。
(下)
《词人纳兰容若手简》,上海图书馆1961年刊印,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纳兰性德手迹的原尺寸影印多色套印线装本。当年由夏衍先生主持刊印,成书后并未对外发行,只部分用做了出访他国的外交礼物,还有一些分送了国内研究界学者和文化界头脑,其余大部据说于□□中被毁,此说虽只凭口传难以凿凿,但就这么多年来别说流传根本难觅踪迹的情况看来,实在不由得人不信。
可以说,有关他的书,这一本的价值是最高的,就连康熙三十年的《通志堂集》刻本也比不上,刻本的版本固然珍贵,然而内容并不难见,而他给朋友的手简里每一个字都是他亲笔书写的,所谓字如其人,这其中的意义,喜欢他的人大概都能明白的。这本书极其难得,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它会来到我面前,而它就那么来了,那么轻易、自然的来了。
不光我做梦都想不到,后来告诉冯统一老师,他也连连称奇,说万万想不到我找到这本书,简直不是“人找书”,是“书找人”了。有关这书的事,无论怎么看,从开始到结束、从价格到品相,没有一处不是为我“量身订制”的,换第二个人恐怕都不能有我这样合适,如同灰姑娘的水晶鞋,只能她的脚,才可以穿上。
我雀跃、我激动、我充满了幸福感,无以复加。
于是,我在回忆这件事的日志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当拿到它的那一刻,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喜欢他不假,他喜欢我更真!那一句‘容若,你对我好我知道’并不是无凭无据的空话,连传说中的《手简》都交付给我了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没什么比让一个女人知道她爱的人也爱她更使她安心的了,只不过,一个身处红尘紫陌,一个魂在黄泉碧落——只道是只有痴狂到一定境界才有如此领悟,或以为只有疯魔到一定程度才能这样骇俗,大概如此吧。‘秦时月汉时关,醉斜阳倚栏杆,回眸笑,谁将罗纱轻轻挽……’这是《美人关》里的几句歌词,我非常喜欢,这个场景是不能想的,一想就陶醉其间出不来了,每当我想到和提起《手简》的时候,脑畔时常伴随着回响起这一段来。我没有回眸笑,身后也没有罗纱更没有人轻轻挽,我只在心里笑,本该在身后轻挽罗纱的那个人,给了我这样的安心的笑。”(2009年11月28日)
说真的,在写到手简的时候,我真的快把匈牙利童话中的等待遗忘了。然而匈牙利童话之所以成为童话,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像童话般美好的结局,而他给我,远比美好还要让人觉得惊喜。
拿到了传说中的《词人纳兰容若手简》是2009年11月4日下午,然后我就“召告天下”。网上,四面八方的网友们纷纷发来祝贺;网下,几个朋友为庆贺我得书而相约晚上到KTV引吭高歌——我于是开开心心的唱了一晚上,开心得如同在天上飞!而等到唱歌回来之后,等待我的,竟然是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的消息:恩公八百老告诉我,匈译本纳兰词,找到了!并且告诉我,他第二天就要归国,碰巧在归国前一天拿到的,所以很快,我就可以见到它了。
我大哭,拼命的哭。
我等待了49天,终于等到了这本匈译本纳兰词。
我一边哭一边给琬发短信,当时已经是凌晨了,她是第二天一早看到的,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她经常会对我说,匈牙利寻书这件事令她“难以释怀”——“他真的还在啊!”琬通过陪我一起等待的亲身见证,至今深信不疑。
“容若,你对我好我知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的确是对我好呢?他在天上看着,此时此刻,也许只一个微笑便是全部了吧。
这是一个童话——豌豆姑娘和纳兰公子的——匈牙利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