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溺水》断鸢

7、别后重逢

　　玄狐一身狼狈地出现在秀与娑罗的面前。头发有些凌乱，原本洁净的老污迹斑斑，长裙勉强还挂在身上，却被荆棘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一向郁郁寡欢的娑罗见状竟忍不住笑了，逗趣道：“玄狐妹妹，这副装扮演的是哪出戏？”
　　玄狐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低垂着头用眼偷偷瞄着秀，此刻秀的脸色很难看，紧抿的唇，直直地盯着她，看得她觉得心虚。迟疑了许久她轻声叫道：“秀，我……”
　　秀一步步朝她逼近，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使她不由向后退。在退无可退中，她摔进了一把椅内，秀便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言。
　　他知道了。
　　她血液不禁一冷，倒吸了一口冷气：“秀。”
　　他没有答话，只是蹲下，动作有些粗鲁地扯掉她的鞋袜。
　　她不觉一惊，急喊道：“秀，你要做什么？”
　　“别动！”秀横了她一眼，恐怖的延伸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看着她的脚一会，长身而起，声音温柔如叹息：“痛么？你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脚果然长水泡了。”
　　她极歉意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垂下头，无声地摇了摇。“秀……”她欲言又止。
　　“你一定累了，去梳洗一下，休息吧！”他面无表情地说，似乎觉得少些什么，又补充道，“离开了我，你会弄得一身狼狈，明白了吗？”
　　飞扬的流质在她细长的眼中迷离闪烁，无声地，她一步一步缓缓地退到后堂去。

　　直至看见玄狐从房中离去，娑罗方开口：“勍秀，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你知道的，对吗？她是故意放走那个人的　，你未免太纵容她？”
　　秀斜睨了她一眼，轻叹道：“我不想冒失去她的危险。”
　　娑罗笑了起来，满带嘲笑：“想不到勍秀也这般儿女情长。你难道不明白？她已不是那个对你惟命是从的小姑娘了。这样，你还要为她违背宿命？”
　　秀缓缓闭上眼：“让我按着所谓的天命去过活，我会不甘心。而且，你应该去努力争取自己的人生，怎么可以将自己束缚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
　　“漆勍秀。”她失控地打断他，满脸怒意。但片刻后，她恢复如常，淡漠道，“我要如何，还轮不到你归我指手画脚。教主，我还是提醒你一下，你是人不是神，违背宿命，迟早一日你会后悔的，我有事先行告退了。”她拂袖而去。
　　“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我不过是好心。”秀自语，踱步到书桌前，那里的文件已被积压如山了，他坐下，开始认真批阅起来。
　　“秀，对不起。”躲在后堂的玄狐将头后靠在墙上，轻轻吐出这样一句细若耳语的话，悄无声息地从那个醉心于国事的男子身旁抽身而去。

　　娑罗无力地推门而入，又无力地关上，身体一点一点地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你瞧你现在的样子，从外到内无不透露出失败，你的狠劲跑哪去了？”
　　娑罗神色一敛，目光如剑地望向那个声音，有人闯入了她的房内，她竟丝毫未觉。
　　一个女子从暗处走出，大半张脸被布隐藏，容貌无法辨清，却有一双望不见底眸子，含笑却不带任何暖意，反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娑罗不禁想起在不久前在大堂上那个能操控恶灵的男子也有着这样类似的双眸，有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危险气息。
　　她警惕地对视着那双眼，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女人不以为意地笑道：“看你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又不是我给你气受的。”
　　“飞天，你来做什么？”她更警惕地看着那个叫飞天女子。
　　“原来你还记得我，我的目的和上次一样。”飞天不客气地坐在一把椅上，为自己斟了杯茶，又拿出了另一个杯子问，“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你好像弄错对象了吧？这是我的房间，而且我们并不熟，连这次共只见了两次而已。”娑罗没有动，极不高兴道。
　　“真是个严肃的人，我若是男子，也会受不了的。”飞天啧啧嘴，“放心，我觉得我们见面的机会会更多的，以后我们会合作愉快。”
　　“你自负过头了，我是不会与你合作的。”娑罗断然道，“自负的人是无法在世上活得长久的，被蒙蔽了双眼，只会让人趁机插刀。”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是自信而非自负，我有这个实力，不是吗？”飞天反问道。
　　“你指那件事吗？”
　　“你见到他了，而且当面验证，我所言非虚，不是吗？”飞天笑了笑。
　　“那又怎样？”娑罗静静看着她。
　　“我只是想帮你。当然，也是为了帮我自己。与我协约，如何？”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娑罗紧紧盯着她问。
　　“这你别管，我们各取所需就足够了。”飞天垂着眼，摆弄着手中的茶杯，低低道。
　　“这样我们如何合作？”娑罗口气略带急燥道。
　　“我们的合作只是暂时的，达到目的便分道扬镳，就成陌路。你为你的拜火神教，我为我的目标继续奋斗。当然合作只是提供一条捷径罢了，你可以用双倍的精力、时间去完成同一件事，我不过是再多费点神找个合作者。”飞天站起了身。
　　“好，我跟你协约。”娑罗道，随即垂下眼眸，“但我仍想给勍秀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再执迷不悟的话，我便按你意思去做。”
　　“我无所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我大不了多等几日。”飞天背对着她，朝她挥挥手，“下次见面时，你别再那副鬼样，那样子不适合做我的同伙，失去合作的资格，我会毫不犹豫舍弃你的。”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屋内/平静地让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她用手捂住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虎平静的表面下，暗涌依旧不断，特别是以凌庞为首的十大家族与漆勍秀在朝中的明争暗斗，就连两方的家臣见面都不免要逞口舌之快，以致打架斗殴事件连连，街头难得有宁日。
　　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家臣们抱着架打得越凶，就越能表示对主人的忠诚的心理，常常殃及附近的百姓。
　　玄狐坐着马车刚从布药场所赶往拜火神教的途中，穿梭林荫道，阳光透过叶的间隙洒落，斑斑驳驳的。她的心情异常舒畅，能够帮助那些无钱抓药的人缓解病痛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忽然，马车截止住了。周围响起放肆的笑声。车帘被人掀起。
　　一个青面獠牙的大汉动作粗鲁地将她从马车中拽了出来。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她边挣扎着边囔道。
　　大汉依旧紧捉着她的手腕不放，硬生生地将她拖到一匹高大马跟前：“大人，人抓到了。”
　　“这就是漆勍秀身旁的那个女人？长得倒不错，在她脸上划上几道倒也可惜。但话说回来，谁让漆勍秀那个臭小子不识趣，惹了咱的主子。喂，你要怪就怪自己追随错了人。”骑在马背上的人说着丢给身边一人一把匕首，“由你去执行吧！记得下手别太重了，否则，漆勍秀会不认识那张划得面目全非的脸，那该如何是好？”
　　他一阵狂笑，催促着那个接过匕首的人快些动手。
　　那抓着玄狐的大汉余光直直盯着她颈上的项链，毫不犹豫地伸手扯下。玄狐的颈上顿时出现一道勒痕。
　　她咬咬牙，忍痛却急切道：“把它还给我。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用别的作为交换。”
　　大汉眯起眼，盯着她，故意掂了掂项链，顺手丢入怀中：“这个，我要定了。”
　　“把它还给小姐，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两个士兵随话被丢到玄狐的脚下。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冲破人群，俨如一尊神般站在他们面前，紧握的拳头暴起青筋条条。
　　大汉轻笑：“竟漏了一条小鱼。”说着便将指头握得“咯咯”直响。
　　“门农，不许你插手。”玄狐身形一拦，挡在二人之间。
　　“小姐，勍秀大人授命小人保您周全，我怎能袖手旁观？”
　　“那条项链对我很重要，我不想让它染上任何人的血迹。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要回来。”玄狐略带悲伤地看着门农，无比坚定道，“门农，你先回去，告诉秀，我遇到熟人，要推迟些才能回去。”
　　“可是……”门农紧紧拳头。
　　那个拿匕首的人此刻突然返回骑马人身旁低声嘀咕了几句。骑马人沉思片刻，堆起笑容，道：“门农护法，放心。我们只想请贵教圣女为我们讲道，陶冶心志，绝无为难之意，一切纯属误会。巴马，放手，你动作太粗鲁，难怪会误解。去把马车牵过来。相信圣女小姐不会拒绝？”
　　“当然不会。门农，你也听见了，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你回去告诉秀，免得他担心，然后再追上我们。这位大人会等你的，这样可以么？”
　　骑马人连声附和道：“门农护法，我以一名勇士的名义起誓，我们回等你的。”
　　“说话可要算话。”门农神色一敛，松口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骑马人信誓旦旦道。
　　“好。我相信你不会给勇士丢脸的。小姐，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回来。”门弄转身箭步如飞地疾走，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真是的白痴！”骑马人冷笑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道，随即挥了一下手，“巴马，请小姐上车，我们的行程已耽误太久了。”
　　“你要食言？你答应门农要在这等他的。”玄狐边挣扎边喊道，却依旧无功地被巴马一路拖着，往马车里塞。
　　“我可从没有这样说过。我会等他的，但是在我的本营等。”他无耻地笑着，转而突然大喝一声，“巴马，你磨蹭什么？对付一个娘们还这么费劲。”
　　巴马提起她往车上一丢，拍了拍手：“大人，可以了。”
　　骑马人挥着马鞭，狠狠抽了马一下，霎时腾起一阵尘灰。

　　对着那轮皎月，她双手合十，样子十分虔诚。
　　一个声音突兀插入，打断她祈祷的仪式：“都这种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情做这种无用的事。”
　　她从容地念完最后一句经文，缓缓睁开眼，是那个曾拿着匕首对着她的人。很奇怪，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她都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总有种熟稔萦绕在心头，于是，她问道：“你是谁？我总觉得你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那人轻笑出声：“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比我想得要早些。”
　　“是你！？”她一阵错愕，“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在这的话，你早该被人毁容了。真是个笨蛋，明明有人要救你，却自个错失良机。”他咧着嘴嘲弄道。
　　“我必须得要回我的项链。”她不服气道。
　　“是这个？”他将手中的项链朝空中抛起，然后稳稳接住，不解道，“为了这么个破烂玩意儿把命给搭进去，值得吗？这样的东西，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多少。”
　　“值得。至少我认为是。”她定定回答，然后带着询问的目光，问，“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他将那颗蓝得剔透的项坠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放在眼下细看了一会，模糊道：“可以。只是，这个东西真有那么重要？”
　　“我……记不清了。”她茫然的摇着头，“我记不清是谁给我的了，一直以来我总觉得我的记忆中遗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我清楚地知道，它对我而言，很重要。”
　　“笨蛋。既然已经遗忘了，那就算了，要这个做什么？”他紧了紧手指，猛然将手中的东西向远处掷出。
　　“不要。”她急得眼泪都快要落下了，却因困在牢笼中，无论她如何努力伸手去够，依旧无能为力。
　　她怒视着他：“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把它还给我，快还给我。”
　　他完全无视她的感受，慢慢道：“我想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那是因为，我不想输，我不想就这样输给漆勍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在寻找随时可以杀掉他的机会。现在我放你出来，你最好赶紧去通风报信，否则，迟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他当真打开了牢笼。玄狐毫不犹豫地冲了出来，向黑暗深处走去，俯下身去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寸寸土地。
　　他不由一蹙眉，走过去抓住她，大声道：“我要杀了漆勍秀，你听见没？”
　　她挣开他的手，继续寻找，急切自语道：“在哪？到底丢到哪了？为什么找不到？”她发疯似的拨着四周的长草，拼命地往深处趟。
　　他追上去拉住她：“再往里走便是黑沼泽了，你不要命吗？”
　　“不要你管。”她恨恨地盯着他，挣扎。
　　他将另一只手伸到她的眼前，松开，顷刻泻下一道蓝光，带着幻意在半空徘徊。他口气冰冷道：“就为了这个，你要置漆勍秀的命于不顾？说什么不想有人在你面前死去。真是虚伪。当初为了什么救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原因？难道又是漆勍秀的另一阴谋？”
　　“我不知道。”她喃喃答。
　　“不知道？怎会不知道？你不是向来都心机重重的吗？你这样的女人只会祸国殃民。”他眯起眼，眼中极危险。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难道你要我说只因为你的名字叫水若川，我就不希望你死吗？这样牵强的理由连我都觉得莫名其妙，你会信吗？”
　　她倔强地抬起头迎视着他。他冰硬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专注地凝视着她，那久违的暖意竟在此时涌现出来。有人说不希望你死，这样的感觉，其实，很安全，很温暖。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或许感觉自己语气不妥，她缓和道，“你是个好人，否则，就不会救我。所以你不会去杀秀的。如果，你真要杀秀，怎会叫我预先通知秀，让他有所防备？”
　　“你少自以为是了。还真是虚伪得可以。”他将项链随手丢入她的手中，歪起嘴邪恶地一笑，“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放过你，你怎么可能通知得到他？正如我对那位抓你来的大人说的一样，抓你，只是想更好的牵制漆勍秀，以达到轻易杀掉他的目的。”
　　“你……”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为什么要杀秀？他对你做过什么错事了吗？”
　　“既无仇又无怨，只因我想。”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我该是怎样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轻声道：“我……不记得了。但就是不对。”
　　“大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却在此刻传来，随即一名猫样的女子上前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大人，出来了许久，奴家好生担心。”
　　“担心什么？”他笑得有些放肆，轻捏女子小巧的下巴。
　　“担心大人被野花香所迷惑，忘记回来的路，害奴家独守空房。”她甜得发腻的声音娇嗔道，还不忘恶狠狠地横着玄狐一眼。
　　“原来你在吃醋。”他得以地说，“不过，放心。我对小丫头不感兴趣，她只是我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搂住紧贴着他的女子，转身，无所谓地朝后挥了挥手：“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这样蠢的丫头，不可能有多大作用的。小丫头，自求多福吧！”
　　“你真是个坏人。”女子娇笑着在他脸上轻轻一啄，“不过，还得令人欣喜。”
　　她转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缓步离去，握在手中的项链沉沉的。她难过得不肯回头去看他，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得不肯破堤而出，因为有人公司过她，绝不可以在那个令自己哭泣的人面前落泪，那样只会让他更得意。
　　但是，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记不起容颜了？
　　记不起了……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眼，眼中的光迟迟地落在那人脸上，好一会才看请是出来寻她的门农，还有……
　　“秀……”她不禁脱口而出。
　　“那些人在前面？竟敢动我的人，活得不耐烦吗？”勍秀的马鞭虚空一抽，惹得尘土飞扬。
　　“秀。”她声音哽咽道，久人的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勍秀一惊，连忙翻下马背，轻轻为她拭去眼泪：“傻瓜，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没有人，秀。”她用手背抹着眼泪，不想却越抹越多，“我，只是太感动了。因为秀竟然为了我跑出来。这样很危险的。”
　　“你担心有人再来杀我？”秀不屑地扬眉，“不必担心。我有十足把握无人伤得了我。至于那个水若川……”
　　他语气陡然一沉：“我不担心自己会被他所杀。我担心的是，我所珍爱的东西会被他所夺……”
　　他说得极模糊，但还是被玄狐听见了。她不解道：“珍爱的东西？秀也会觉得担心吗？这天底下，还有不属于秀的东西？”
　　他溺爱地按了按她的头发：“有的。还有太多东西不属于我。因为在乎了，所以才会害怕握不住，更因没把握，才更想得到。这些你都不必懂。只要记得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就好。”
　　“那，我算那个范围吗？不属于秀的范围？”她斜长了双眸，低声问。
　　他抬头看向天际，笑了笑：“不算吧？”
　　她不由瞪圆了双眼，微撅着嘴。
　　“你从来就该属于我的。玄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他几近霸道地说。
　　“是吗？”她低头用手使劲绞着自己的衣角，幽幽道，“秀，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如何？”
　　他霍然抓住她的肩，紧5的，仿佛要将她捏碎在自己手中一般，恶声恶气道：“我不允许有那一天的存在，绝对不行！否则，我毁了你。”
　　她的身子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浓厚的恐惧笼上心头。她连对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了，仅是那般无言地微微抖颤。
　　觉察到她的异样，秀换上关切的语气问：“怎么了？”
　　“我……感觉倦了。”她斜睨的眼无任何焦距地落在某处，声音如冬日里的候鸟，无比疲倦。
　　秀二话没说，翻身上马，让她与自己同骑，往回拜火教。
　　她将脸贴在秀宽厚的背上，轻轻闭上了眼，依稀听得见自己的心拖着冗长、倦意的节奏缓慢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