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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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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一路策马奔驰而来的黑衣男子忽然勒住了缰绳,在缓缓下降的暮色中茕茕独立,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里离煌城已有千里之远,周围只有零丁的几户人家,在大片的荒野之中显得分外落魄。忽而一阵狂风扫过,天地之间便只剩下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萧瑟至极。
马上的男子静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缓缓对着身前的空气说道:“如何?”
居然还真有人应了,虽然未露丝毫行迹,开口却仿佛近在咫尺:“回殿下,祁先生今晨下了紫溟,卓先生仍在将军府中,晏先生已离开江陵前往曙流。”
“……其他人呢?”
“回殿下,”这回换成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地衣冬瑶舒震均在此护驾,荀先生尚未出楼,雷胤仍在郡内。”
男子闻之微微皱眉,而后有些无奈地淡淡一笑:“为何一下跟来三个……你们究竟是对自己不相信呢,还是对我不相信?”
“回殿下,属下不敢!”三人忙答道。
“哼哼……”男子不以为然。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字一句地念道,“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么?原来如此——冬瑶,冥合动身了吗?”
“回殿下,冥合他……尚无动静……”
“——看来脾气还是没怎么变啊,罢了。”男子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混在咆哮的风声中几不可闻,“我且问你们,今后不论是杀敌卫国还是争权夺势,你们九人能做到与我同甘共苦,决不离弃么?”
“回殿下,我等今后誓死相随!”
“好。如此我便赐你们九人名号‘上邪九音’,作为我最信任的部下。”
“谢殿下赐名,我等不胜感激!”
狂风乱舞,天地间霎那一片昏暗,如同世纪毁灭前的讯号,势不可挡地席卷了整个大地。远方灯火摇曳,在天与地的尽头,曾经呼风唤雨的古都煌城被黑暗完全笼罩,似在酝酿一股新的力量。
有谁知道,后来在煌城发生的腥风血雨以及最后的结局便在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不为人知的荒野中尘埃落定。
从此,他逢魔杀魔,遇神弑神,再也不曾动摇过。
风,渐渐弱了。
“殿下?”
男子看了看前方,迅速下命:“舒震留下,冬瑶地衣先走!”
“是。殿下小心。”两女子轻声应道。
下一秒,远方渐渐散去的风沙后隐约出现了一道身影,正飞一般地向这里袭来。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男子拍拍马,慢慢向前,“舒震,去看看什么人在跟着她。”
“是。”
云散月出,那一道雪白的身影避开皎洁的月光,循着暗处疾走而来。若是眼力普通,还以为是一道闪电劈下了这片荒野。然而功力如马上之人者,却可以看清那是一位身形窈窕的清秀女子,轻功极好,只是腹部似有重伤,导致气息紊乱,脚步轻重不均。
暮秦骑在马上不慌不忙地缓缓前行,目光似是无意地落在那女子忽隐忽现的面容上。
须臾之间那女子已近至身前,而后一抬头才忽然发现面前的一人一马,眼睛里不禁掠过一丝惊异。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身后,放慢了脚步。
“这位公子,前方危险,切记小心。”女子说话很轻,却掩盖不了动听的声音。她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停下来免得他人因她遭人灭口,便又抬头看了看男子几眼。
暮秦微微低头,看见那白衣女子腹部已有血迹慢慢渗出,仿佛一朵鲜艳夺目的锦花开在雪白衣衫之间,甚是惊心,不由得皱起了眉。
女子见他看着自己的伤处,不禁有些慌乱,随即一咬牙,提气欲离。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到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将她轻轻提起,送入了那马上男子的怀中。
“你——”
“姑娘旧伤复发,还是勿要运气为妙。”语气颇为冷峻,在这凄冷月色下的孤荒野岭之中叫人不寒而栗。下一秒,男子却又温和地揽住她,微微一笑:“吓着姑娘了吗?……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女子抬头只见,月华千里,将眼前男子一袭黑衣匀亮染白,那不经意的一笑犹如初春的细雨霎那间攫住了女子全部的注意力。她怔怔地看着,只感到在他的怀抱中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警惕。
暮秦没有再看她,只是将她稳稳地抱在怀中,随后冷冷地看着前方。有风吹过,路两边茂密的草丛间想起了一片窸窣声。像是感受到了杀气,男子缓缓握紧了袖里的刀。
“杀人者又何必躲躲藏藏,莫非阁下以为可以矮得过这堆杂草?”暮秦放声说道,音传千里,语气里充满了讥讽,不见丝毫怯意。
果然,话音刚落,周围便闪现出几道黑影,逆着月光慢慢将包围圈缩小。其中一个人忽然轻哼了一声:“不知二皇子殿下何时做了侠客,难道还想要从我们手中夺人吗?”一言既出,显然是对暮秦了如指掌。
白衣女子闻声一震,身体微微颤抖。暮秦当她是害怕被捉了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再次安慰道:“莫怕。”只见他脸上一向温润如玉的光彩瞬间降至零度,手中刀光忽的一亮。
“碧玉刀!”那人惊呼了一声,不敢相信,“传说中江陵山庄的镇庄之宝,怎么会到殿下手上?”
男子扬眉:“没想到一个杀手也能认出来,真不,简,单……”话音未落,男子已飞身而出,看准时机砍中了其中两人的要害,动作迅疾果断,毫无差错。
那领头的人冷冷一笑,就在暮秦第三次出手的时刻快速扬手,一道黒鞭应声射出。暮秦右手一滞,被那出其不意的黒鞭紧紧缠住,动弹不得。面前的人见他被制住,立刻提剑朝他胸口刺去。暮秦左脚扎稳,右脚一踢挡住那剑,再踢正中那人胸口,随后右手一抖,不知如何便抖落了那道坚硬如铁的黒鞭。
“好!”使鞭的人不禁叹道,瞬即收鞭,见暮秦又是一刀刺倒了第四人,忙再次出鞭挡下他下一刀。只是那被袭击的手下一紧张竟直直地撞上暮秦的刀刃上,口吐鲜血而亡。领头手一松,不禁呼道:“三弟!”
暮秦换气之余,转向他微微一笑:“看不出阁下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随即却是更加迅疾地砍向余下的人。领头的人见手里的鞭挡不住他,眼神一变,左手朝着另一个方向一动。
刀尖抵达第五个人的喉咙时,暮秦听见马上的女子一声闷哼,像是中了什么,不禁一急,旋即被身旁的人砍中一刀。肩头黑衫裂开,露出里面血色蔓延的雪白衬衣。他咬了咬牙,右脚踢出挡住了第二刀。说时迟那时快,黒鞭一把缠住他的刀猛地一抽,那受了伤的右肩一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刀。
暮秦不假思索随即抽身回到马上,用左手护住已然昏厥的女子策马而去。
舒震迟迟未现身救驾,显然是被缠住。此刻被一帮人不要命地追赶着,还要再护着另一受伤女子,暮秦眉头紧锁,神色异常。
那马自然是久经沙场的汗血宝马,此刻驮着两个人风一般得奔向前方。女子被颠地清醒过来,刚恢复意识顿觉腰间刺痛,不由得呼出声来。
“伤很疼吗?再忍一下……”抱着她的男子像是哄孩子一般安慰道,声音温柔如春。
“……甩掉他们了吗?”
“放心,一时半会还追不上我们。”
女子像是缓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道:“给公子添麻烦了,抱歉……”
“呵……”男子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姑娘何罪之有?是我喜欢逞英雄罢了……”怀中女子听闻,只觉有趣,轻轻一笑:“自古红颜多祸水,是我喜欢逞红颜罢了……”
暮秦手抵女子后背缓缓输入真气,压下她腰间的毒。见她精神有些好转,松了一口气。此刻听她闷在自己怀里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禁轻声吟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女子静静地听着,脸颊微微发红,默不作声。
“吁——”
暮秦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随后抱着女子跳下马,偷偷闯入那人家后面的院子中。月色绰约,万籁俱静。
待暮秦松开女子后,她才发现他黑衣下的右臂在隐隐地出血:“公子,你受伤了?”
“嘘……无碍。我右手不好使,你能自己包扎伤口吗?这是金创药。”
女子接过药瓶,顿了顿,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暮秦的穴:“公子,得罪了。”随后将那半瓶药膏尽数涂在了男子的伤口处。她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他一般。
暮秦苦笑着看着她,轻声叹道:“我竟忘了你也是习武之人……看来还是高手……”
女子嘴角一扬,开始替他包扎:“知道就好,英雄。”
女子为他包好伤后,却迟迟没有给自己敷药。她有些发怔地看着那瓶药,又看了看男子。
“怎么了……咳,男女授受不亲吗?你放心,我闭眼。”
女子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禁不住轻笑,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悲伤:“你定是正人君子,才会为了我这个路人拼命。可是我却不能叫你因我而亡,因为我不是君子,不愿受人恩惠再以涌泉相报。就此作别吧,英雄,你的好意,”女子摇了摇那半瓶药,“我就收下了。”
暮秦还要说话,却被女子点了睡穴,悠然昏去。
女子将男子连同那匹马藏好后,胡乱在伤处抹了抹药,只觉得腰间麻麻的,像是毒性还未来得及蔓延就已被真气封住——
是他做的么?煌城的二皇子宇文暮秦殿下。原来他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温柔如水的性格。真好呢,还能见到待她这么好的二哥哥……
这女子便是从钟隐寺离开欲回煌城的洛清漫。然而走至半路的时候,却突然发觉被人跟踪。她本打算先解决了再回城,不料对方人数众多,且个个都是高手。交了几回手便旧伤复裂,再难应敌。若不是暮秦,也许此刻她已身首异处。
好在被暮秦输了真气,加之立竿见影的金创药,此刻除了腰间毒性尚存,其它都无大碍。洛清漫握紧了手心里的小瓶子,飞身离去。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乐缨妹妹。”
“你究竟是谁?”
“乐缨呀乐缨,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宇文朝楚宇文暮秦你都认得——怎么到了我你就不认得了呢?我不信你真的不晓得!”
那人的声音渐渐地变了腔调,到最后竟成了尖锐的女声。洛清漫悚然一惊,连退了两步,“是你……”
“哦?你终于认出来了呢,宇,文,乐,缨……”那人咯咯咯地颤笑如花,手中的鞭子却锐不可挡地直射过来,“我真高兴……你居然就这样回来了,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天命弄人呢,乐缨妹妹?”
洛清漫迅疾俯身躲过了那致命的一鞭,却心惊地冷汗连连。
“你怕了么?怎么还不起身?殿下说的好啊——莫非阁下以为可以矮得过这堆杂草?呵呵呵……这话本该是我来说才对呀!”
洛清漫方才运气过度,被压抑的毒性竟慢慢散了开来,只觉眼前忽而一阵模糊,耳边是那女子接连不断的刺耳的尖笑:“别躲着我呀,乐缨妹妹?乐缨妹妹……”
洛清漫一咬牙,拔剑便在左手心上划过。鲜血淋漓,素白长衫此刻已是深深浅浅的红。趁着片刻的清醒,洛清漫念了一字诀,狠狠地朝那人刺去。
没有想到她还留有这般力气,那人措不及防,忙用右手去挡。只见血光一闪,那人已捂住自己的右臂一声痛呼——“贱人!你竟敢——”
腰间剧毒猛然袭及全身,洛清漫后退数步,只觉得眼前忽的天昏地暗,终于坚持不住,委顿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