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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杀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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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料理妥当,天已全黑。杨过一行人带着岳灵珊回到镖局子中。一进大厅,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中,正在闭目沉思,杨过面无表情,叫道:“爹,孩儿回来了!”
林震南面色甚愉,问道:“去打猎了?打到了野猪没有?”
杨过道:“野猪没有。打到了两条狗并一只小姑娘。”
林震南举起手中烟袋,突然向他肩头击下,笑喝:“还招!”
杨过却滑溜得紧,左肩一沉,滴溜溜一个转身,绕到了父亲背后,顺手便给父亲捏起肩膀来。
林震南点头笑道:“倒还有几分孝心。且说说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他心知儿子并非纨绔,绝不会弄出些强抢民女的戏码,因此问的便有些漫不经心。
杨过道:“今日在小酒店遇上两个川西恶人,一个姓余的,一个贾老二,叫我给送下黄泉去了。这新盘下小酒店的爷孙两,却也教我揭穿,是华山派的两个卧底。各路人物齐聚小小福州城,倒不知要有什么变故!”
林震南听到“川西”和“余观主”几个字,正在烟袋中装上了烟丝的手不由一抖,说道:“平儿,好教你得知,刚才张镖头从湖南送了信来,说道川西青城派松风观余观主,已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
杨过心中突的一跳,强笑道:“今次我出手杀人,莫不是坏了咱们镖局的生意?”
林震南道:“唉!只怪镖局子的事,我向来不大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过你年纪渐渐大了,爹爹挑着的这副重担子,慢慢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会些局子里的事才是。孩子,咱们三代走镖,一来仗着你曾祖父当年闯下的威名……”
杨过歪在长椅上,心中暗暗寻思:“这位林老爹的厚意,我却无心消受。这福威镖局的武功,便是连全真教那些臭道士也及不得,行走江湖,却多半凭借着江湖朋友相互照应的。唉!可惜我杨过却不是那种耐烦与人应酬的性子!”
林震南见儿子神色怔忡,又道:“古人说道:既得陇,复望蜀。你爹爹却是既得鄂,复望蜀。咱们若走通了四川这一路,北上陕西,南下云贵,生意少说也得再多做三成。只不过福威镖局的镖车要去四川,非得跟青城、峨嵋两派打上交道不可。青城派的松风观说余观主闭门坐观,不见外客,观中百物俱备,不收礼物。哪知道这一次,余观主居然收了咱们的礼物,还说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建来回拜……”
杨过道:“是四个?不是两个?”
林震南道:“是啊,四名弟子!我先前听你说杀了两个川西汉子,心里也有些担心莫要出了岔子。只是那青城派武功高的很,又怎会被你这孩子轻易所杀。退一步讲,他们既是收了礼前来,只要你报出咱们镖局的名字,他们也多半会给几分薄面。现下人数也不对,想必只是个巧合。”
杨过心道:“那可未必!这身子资质甚好,十九年来我不乐于与小孩玩耍,只是日夜苦练九阴真经,内力充盈,已有小成。虽掷针术没有玉蜂针配合威力大减,天罗地网掌与捕雀功有内力支撑,已是胜于前世,寻常四五条大汉,非是我一剑之敌。哎,若有人与我同使玉女素心剑法,只怕当世罕有敌手!便是那青城派找上门来也没甚好惧怕的,林老爹既作此项,我也懒得解释。左右出不了什么岔子。”
吃过晚饭,林震南一家三口在后厅闲话,林震南跟夫人商量,大舅子是六月初的生日,该打点礼物送去了,可是要让洛阳金刀王家瞧得上眼的东西,可还真不容易找。杨过见这夫妇两为了这等小事反复思量,心中煞是好笑,自己与小龙女想来是不会有这种烦恼的。只是伊人早已芳踪渺渺,再多思量,也不过空想!
忽听得厅外人声喧哗,跟着几个人脚步急促,奔了进来。只见奔进来的是三个趟子手,为首一人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白……白二死在菜园了。”
一名趟子手因病死亡,林震南也不如何放在心上,转身回到大厅,向儿子道:“白二今天没跟你去打猎吗?”
杨过道:“去了,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不知怎的突然生了急病。莫非我杀的真是青城派,惹出祸事?”
林震南笑道:“你知道甚么?四川省的青城、峨嵋两派,立派数百年,门下英才济济,着实了不起,虽然赶不上少林、武当,可是跟嵩山、泰山、衡山、华山、恒山这五岳剑派,已算得上并驾齐驱。你曾祖远图公创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当年威震江湖,当真说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传到你祖父手里,威名就不及远图公了。你爹爹只怕又差了些。咱林家三代都是一线单传,连师兄弟也没一个。咱爷儿俩,可及不上人家人多势众了。”
杨过心道:“甚么青城峨眉武当五岳剑派,我听都未听说过。少林虽也算得上大派,论武功连桃花岛全真教之类也不见得高明。我们古墓派隐于终南山中,想来这些人也是不知的了。”
一思及此,杨过与林震南再提岳灵珊之事,林震南携了夫人去西厢房与岳灵珊商谈一阵,知道她只是意外卷入此事,虽不解华山派为何前来,总归和自家没甚关联,心里倒存了趁机让儿子拜在华山门下的想法。况且镖局交游广阔,人来人往乃是常事,也就嘱咐岳灵珊好生安置,不必多想。
岳灵珊虽不是七窍玲珑之人,也听出杨过向林震南隐瞒了她易容之事,心也不由得放了一放,对他恶感倒减了三分。
孰知杨过不过是刚听说了青城派与华山派无甚纠葛,又觉得她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说也没什么打紧。再加上林平之之前交代过岳灵珊既是其妻子,又是什么小师姐,杨过已把她连着整个华山派一起归类到自己人中去了。可怜那林平之若是泉下有知,只怕要气的活过来将杨过一口一口咬死。
忽听得有人惊呼:“啊哟,郑镖头又死了!”
林震南一惊,只见趟子手陈七气急败坏的奔进来,叫道:“总……总镖头,不好了!郑镖头……郑镖头又给那四川恶鬼索了……讨了命去啦。”
林震南越听越知事情不对,看过尸体,问过下午之事,沉吟道:“咱们去办一件事,崔季二位,孩儿和陈七跟我来。”
当下五人骑了马出城,一行向北。杨过纵马在前领路。不多时,五乘马来到小酒店前,见店门已然关上。崔镖头一撞开门,晃亮火折,走进屋去,点
着了桌上的油灯,又点了两盏灯笼。
林震南走到菜园里,指着倚在墙边的一把锄头,说道:“陈七,把死尸掘出来瞧瞧。”
陈七胆怯,不敢动手、崔镖头一手接过锄头,举锄扒开泥土,锄不多久,便露出死尸身上的衣服,又扒了几下,将锄头伸到尸身下,用力一挑,挑起死尸。陈七转过了头,不敢观看,却听得四人齐声惊呼,陈七一惊之下,失手抛下灯笼。杨过伸手一截,灯笼晃了几下,复又大放光明。
林震南弯腰察看死尸,过了半晌,道:“身上也没伤痕,一模一样的
死法。”
陈七鼓起勇气,向死尸瞧了一眼,尖声大叫:“史镖头,史镖头!”地下掘出来的竟是史镖头的尸身,那四川汉子的尸首却已不知去向。
饶是几个走镖的胆子再大,也不由得打个寒战。杨过在古墓中过了多年,对这些神鬼尸怪,早就不以为意,略一思索便道:“松风观余观主既是派了四个人来,死了两个,必然还活着两个。”
这一言提醒了林震南,他呆了一呆,沉吟道:“福威镖局对青城派礼数有加,从来没甚么地方开罪了他们。余观主派人来寻我晦气,那为了甚么?”
四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林震南才道:“把史镖头的尸身先移到屋中再说。这件事回到局中之后,谁也别提,免得惊动官府,多生事端。哼,姓林的对人客气,不愿开罪朋友,却也不是任打不还手的懦夫。”
五人纵马回城,将到镖局,远远望见大门外火把照耀,聚集多人。林震南纵身下马,只见妻子王夫人铁青着脸,道:“你瞧!哼,人家这么欺上门来啦。”
只见地下横着两段旗杆,两面锦旗,王夫人从丈夫腰间抽出长剑,嗤嗤两声响,将两面锦旗沿着旗杆割了下来,搓成一团,进了大门。林震南向儿子招招手,两人回进局去,来到东厢房中,见王夫人已将两面锦旗平铺在两张桌上,一面旗上所绣黄狮双眼被人剜去,另一面旗上“威”字也已被剜去。林震南便涵养再好,也已难以再忍,拍的一声,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喀喇一声响,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震断了一条。
杨过道:“是我一时手快,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来!”
林震南高声道:“咱们姓林的杀了人便杀了,又怎么样?这种人倘若撞在你爹爹手里,一般的也是杀了。只是这事只怕…”
王夫人不惊反怒,拍案而起,插口道:“他们还待怎样?” 林震南向儿子瞧了一眼,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头怦怦而跳,登时脸上变色。
杨过见了林家夫妇神色,心中感动,恨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此事因我而起,便有我来了结!”
王夫人见幼子容色俊秀,烛光一映,便如美玉一般,偏偏作出一副嚣张样子,心中又是怜爱又是好笑,道:“哼,他们要想动你一根寒毛,除非先将你娘杀了。林家福威镖局这杆镖旗立了三代,可从未折过半点威风。”转头向林震南道:“这口气倘若出不了,咱们也不用做人啦。”
这一晚却太平无事。第二日天刚亮,有人在窗外低声叫道:“少镖头,但昨晚派出去查访的镖师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已发现了十七
具尸体……”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惊道:“十七具尸体?”那镖师一脸惊恐之色,道:“正是,一十七具,其中有富镖头、钱镖头、吴镖头。尸首停在大厅上。”
往后几天,镖局外现了血线,出门十步者死。不信邪之人各自猝死。岳灵珊呆在西厢房,又无人前去相告,倒不知镖局已经有此变故。镖局内其他伙计却早已人心惶惶。
眼见人一个一个死去,杨过悲愤难当,待要出去与敌人杀一场,又怕自己一离开林家夫妇便要遭了毒手。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吃过这种哑巴亏,终是忍耐不住,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姓余的是我杀的,跟旁人不相干。要报仇,尽管来!无胆匪类,不敢现身,全是些乌龟忘八羔子!”
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有种便一刀砍过来!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镖局观看。林震南夫妇听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肚子也要气炸,听得林平之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镖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三人胆气,均想:“总镖头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
林震南等三人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
杨过叫道:“甚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么奈何我?”说道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林平之的手,回进大门。
杨过寻思:“原想使个激将法,将贼人引出,首恶一除,危局自解,却不料贼人倒沉得住气。看来还需另寻他法。”
吃过晚饭后,杨过听得林家夫妇低声说话,却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
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杨过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林夫人的声音说道:“平儿,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
母子俩到处找寻,忽听得左首兵器间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王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赤裸,胸膛肚腹均已剖开,一颗心给震成了□□片,果然是青城派的摧心掌!
林震南点了点头,默然不语。王夫人道:“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咱们连夜动身去洛阳,好在已知道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
林震南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 ”
当下各自回到自己房中收拾。杨过自出世便知林家将有大难,早将所有值钱物事换成大额银票,藏在簪子,鞋底与衣衫夹层间。此时不过是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衫并跌打膏药,自厨房寻了火石干粮,又卷了烧鸡牛肉与几壶老酒。小小一个包袱便收拾完毕。
杨过回到房中,盘腿在榻上,心中倒是放下一块大石。他虽自林平之处得知林家血案,却并不清楚此事因何而起,这十九年来,日夜提心吊胆,只是拼命练功,竟是比上辈子无父无母的孤儿生涯还要难过几分。此时虽遭大变,心中却安定下来,只觉凭借自己武功,必定可护得林家夫妇平安到达洛阳。
他心思一定,倒不知该做些什么好。眼见桌上一对玉马,红烛映照下珊珊可爱,突然想起岳灵珊还在西厢房,便顺手将玉马收进包裹,向着西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