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未亡心》潇湘艳雪

5、第 5 章

　　九

　　周景飞速地后退，像一帧帧恍如隔世的影像。他却觉得光阴极缓慢地流淌过去。

　　耳畔密盈着风声鹤唳，折箭拔羽，麻木了疼痛。

　　铠甲下耀眼的流金龙纹，旖旎暗昧的梦境。

　　追兵急众，当真一步好棋。长刀光影起，回鞍斩，剑叠血痕的间隙，近乎欣慰地笑起。

　　他记得临行前他不能回头，不敢回头。

　　生怕在回头的一瞬间，那些被生生斩断的牵系飞速生长愈合，坚韧胜昔，羁绊住他前进的脚

　　步，失去直面生死的力量。

　　如果生死有命，如果爱有天意。

　　所有的罪孽业障，由瑜承担。

　　此去，不回。此曲，无悔。

　　烽燧断崖，负隅顽抗。

　　哀鸿声声，似是一阕凄迷的挽歌。

　　银枪穿透躯体，鲜血如流泉一般潺涌的速度。

　　遥远的城阙上绽放着璀璨的烟火，那是胜利的讯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我死在了黎明之前。

　　他的眼中满是透明的潮水，掠过微笑的唇角，猛烈地和血坠在土壤上。

　　你许的白首染雪，锦绣河川，河清海晏，桃花雨烟，终是无缘相见。

　　身躯像断线纸鸢，坠下断崖，唯余风声凛冽。

　　那该是谁人轻附耳畔，薄唇中呵出的是无比柔软蛊惑的气息，一生只一次的情深。

　　“此心……只一人。”

　　来不及苍老，来不及凭吊，因缘寂灭，轮回重启。

　　风穿过躯体的每一个角落。一切推据在黑暗之外，渐行渐远。

　　如若世有轮回。

　　诸佛，请带我重赴往生。即便下一刻盈满执念的心将在嶙峋的岩石上粉碎。

　　未亡心。未忘。一生一世，未曾言爱。

　　十

　　孙策从惊风的马背上疾跃而下，满眼的尸骨瘴烟，哀鸿遍野。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惧怕过死亡，无穷无尽绝望蔓延开来，荒丛蔓草一分分地模糊下来，

　　深黑色的绝望堵住了咽喉，视野里染上一层鲜红。残戟断垣，墨色残盔透出隐约的寒。一度

　　流淌的猩红生命干涸在灰褐的土地上，黯然无光却又昭示着某种不祥。

　　孙策执拗地踏着血与火痕迹，亲自俯身辨认。

　　……你若敢死，你若敢死……

　　只剩下这句话亘在心口，机械地萦回重复。

　　冷汗涔涔的额，亮得可怖的瞳仁里强烈信念所熏染出的魂。

　　多么漫长的一场噩梦。醒了吧。醒来看着你立于落地窗前，熏染一身斑驳，递过酽实香茗，

　　轻嘲我狼狈的梦魇。

　　扭曲狰狞的血迹一路蜿蜒，离着断崖越来越近，孙策觉得他走过了一生。

　　“……帝令士卒数下绝巘，得瑜之尸于岩嶂之中……身被数创，面目有损……帝伏尸大恸，沾襟以血。”——《炎武本纪》

　　“传朕口谕，破城之后，各取所欲，屠城。”

　　永安门洞开，城阙上飞舞不散的秃鹫尖锐的鸣叫声响彻。洇附不散的暗红依稀还有亡灵悚惧的吟唱。

　　“吾皇万岁！”

　　起初是一声呼喝，好似湖面激石漾开联声传喝，终成动地之声。

　　炎武帝眼神凌厉，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朝拜。

　　立上城楼。

　　目之所及的疆域只剩下唯一的旌旗烈烈张扬。满地薄凉。

　　炎武帝碾过颓然卧地的蜀汉王旗，忽而伸手，一把扯落了帝旗。

　　另一面旗帜升起来，浓酽的周字鎏金溢彩，耀目欲盲。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殁矣，归葬山阿。人生苦短，岁月蹉跎。

　　生有命兮死无何。魂兮归来，以瞻山河。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天何高高，风何肃肃。

　　执干戈兮灵旗矗。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风声如咽。

　　浩荡挽歌声中，武帝面南举觞，祭仪招魂，长歌未彻，盈泪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