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9、【木木】

　　这里的年味很浓。
　　每到年关将近，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分队开始去批发市场抢购新鲜又好看的春联、用来编中国结的红绳，以及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画像（门神），后者总是最畅销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大多都喜欢这种长相凶悍、可以震慑鬼怪的东西，如果电视上所说的辟邪符当真存在的话，那一定又是另一种风景。除此之外，被称为庙、寺、庵的古建筑里的“商人们”也总是最赚钱的，他们留着短可见头皮的寸头或者干脆理个精光，脖颈上挂着大串的木头珠子。院里的奶奶告诉院里的孩子们说，它们叫挂珠，有一百零八颗珠子那么多，小和尚们带着的是桃木珠，年长的带着的是五眼六通，至于得到高僧带着的是更为名贵的木鱼果，它们都成为了小镇里不起的圣物，可以镇住一方凶灵，保佑人们安康富贵。木木也有自己的珠子，一个通体透明的玻璃珠，木木叫它月亮。
　　小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未央，外地人踏进这片区域，总是想用古朴典雅来加以概括对这里的印象。木木觉着第一印象永远是骗人的，就像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要领走自己的大人一样，她听见他们对着自己说，这个小姑娘的眼睛真好看，像清晨里的太阳一样明亮，她知道那种褒奖不是爱，他们甚至都不了解自己，他们爱的只是令他们倍感安慰的第一印象。于是一年一年，她看着那些外地人进进出出，他们脚上的皮鞋尖足可以刺破一个皮球，他们就穿着那种东西跪在神像面前，有的在屏气凝神，有的在笑，有的在打闹。之后他们跟随着和尚商人从功德箱里取出红布条，红布条长得和院里奶奶的腰带一样，但要比腰带贵出好多好多，他们把红布条绑在后院的树干上，用来祈福。看不了一会，木木的眼就花了。这就是让木木最为纳闷的地方，难道比菜市场还要杂乱的地方，真的住着神仙吗？
　　木木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卧室。
　　其实新年对于木木来说是毫无吸引力的，她照常和屋子里的几个小姐妹玩过家家，照常听院里的奶奶讲老掉牙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要被迫听着窗外声声炮竹，那些炮竹残留下的火药味和四周的香火味融为一体，被寒冬的冷风簇拥着，迫不及待的钻进木木的鼻孔里，呛得木木无法呼吸。
　　“木木过年就要上五年级了，小花一年级，璐璐一年级，文文……哦，文文被接走了。”奶奶自言自语的喃喃到。
　　“奶奶，木木永远都不走，在这陪你好不好？”木木把小手放在奶奶的手掌心里。
　　“傻孩子，总归是要走的，去了好地方，可以好好读书，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想要爸爸妈妈，他们的脸肯定和秦叔宝、尉迟恭那么恐怖。”
　　“真是个疯丫头。诶……”奶奶摩挲着木木的每一根手指头，“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昨天你还是我怀里的小娃娃呢，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
　　“那奶奶把我养到这么大了，就不差再养大一点，你可不许耍赖不管我的。”木木撒娇一般的把脸蛋往奶奶的腿上蹭。慢慢的，木木在炉火的烘烤下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她不用守岁，她习惯把所有的一切藏在梦里实现，像是欢欢喜喜的过年，和奶奶、妹妹们一起离开未央，然后去到一个美丽的地方，组建和乐融融的家庭。这是木木毕生的心愿。
　　奶奶的双眼变得迷离起来，她抱着木木，轻声哼着小曲，好像还当木木是一个没断奶的婴儿，奶奶唱着唱着，慢慢合上了双眼。从此，木木的梦想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到来，跟随着奶奶嘴角上最后一抹浅浅的笑，永远的离开了木木的世界。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奶奶再也醒不过来，她哭着喊着，可无论她怎样撕心裂肺的大叫，哪怕哑到发不出声音，奶奶都不肯睁开双眼，微笑的抹去自己脸上的泪。“奶奶，你不是答应过要看着我长大，看着我考大学吗？奶奶你起来好不好。”
　　“你个不要脸的小杂种。”木木感到胳膊上一阵疼痛，她被人从奶奶身边拽了起来，野蛮的扔到了一边。
　　“快把老人拖走。”
　　“别带走奶奶，叔叔，求求你让奶奶留下来吧。”木木哭着跑过去拉着那个人的衣服。
　　“滚滚滚，少在这烦我。”男人窝着火，把木木推开，他本想着作为老人唯一的儿子，可以分得一些甚至是全部遗产，却不料只分得一个孩子。
　　“她是你妈。你不能这么对她！”木木死拽着男人的衣袖不放，他自然听不得这种话，开始是惊异，继而转为愤怒，于是他让人先把老人抬了出去，看四下无人了，这才转过身，狠狠地甩了木木一个耳光。
　　因为奶奶的去世，木木被迫和几个妹妹们分开，奶奶的儿子一拖再拖，可最终还是带走了木木，也碍于担心街坊四邻的闲言碎语，只得自掏腰包供木木继续上学。可只有木木知道，那里成了自己噩梦的开始，她渐渐地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和先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做着各式美梦，盼望着有一天可以邂逅真正的幸福。她每天只睡很短的时间，为了能读书，她要做很多的零工，也包括承担所有的家务，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木木总是跑到外面，呆呆的看着那群和尚商人们缓慢的在庙堂门口进进出出，木木很想过去问问他们，他们是不是也曾有过怨恨佛祖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发现过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和所谓的与人行善毫无关系；是不是也有七情六欲，甚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想着想着，木木就哭了起来。也就是在那时，木木第一次看到了视界里那个模糊的男孩儿看向自己的身影。木木看着那个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她眼前的光亮因为他的遮挡而变得暗淡又脆弱。她看见影子递过来的纸巾，于是她用它擦干眼泪，抬起头转到一边。
　　“别哭，我总看你在这里哭。”她听到那个影子这样说，虽说是关心，可是口气却很冷漠。 “你叫什么？”
　　“木木……”
　　“木木，无论你正经历什么，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你。”影子镇定的说。
　　木木惊诧的盯着他，发现那么庞大的影子的主人只是一个不算高大的男孩儿，他的脸颊瘦削锋利，眸子里是更为冰冷的深深洞穴。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见过你。”
　　“在未央？”
　　“不是。”
　　“那你肯定认错人了。”木木的声音竟透着明显的失落。
　　“不会的，我确实见过你这张脸，”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出来，“但不是你这个人。”
　　木木疑惑的皱了下眉头，可她突然明白了男孩儿的意思，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木木的身体，她像是忘记如何走动一样，直挺挺的定在了原位。
　　“你明白了是吧？我见过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

　　木木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叫贾远涛，他有着一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眸子，好似只要一个转身，便能刮起漫天风雪，他的笑容有点生硬，带着蛮不在乎的轻蔑，可有时候却又像傍晚的彩霞一样温柔动人。他有一个很特别的梦想，他说，“我只希望我从没活过。”

作者有话说

　　文章是《择·途》的五倍那么长，跳坑有风险，追文需执着，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