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8、【黄油之家】

　　这是我20岁的生日。
　　一大早我弄脏了我的限量版T恤，抽烟未遂，并咀嚼着满口奶油面团的混合物和好几个奇形怪状的人打招呼。紧接着一个还算俊俏的少年跟我说，让我跟他混，那样子好像，他是当地多么了不起的□□头头。然后我们到了海滩，几个牡蛎壳划伤了我的脚趾，我狠狠踹了它们，于是又弄伤了另一只脚的脚趾。接下来注意到不远处的海浪此起彼伏后，我转过脑袋看见身边多了个面色紫青的酱茄子小姐，而我在她眼中何尝不是一块快要晒化了的黑巧克力，我有些懊恼，该死的强光带走了我原本健康完美的小麦色肌肤，还顺带着还给我一层红黑相间、略带皮屑的低劣外套，可我心爱的酱茄子小姐，她是神么？怎么晒都不黑。再然后□□头头协助我穿上衣服，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潜水装备，他一直都在喋喋不休着什么，一会说汉语，一会又回到英语，我策划着随时甩开他的“领导”，有多远跑多远。最后……我脑子里最后一个有关于20岁刚开头的记忆，是海面上酱茄子小姐的惨叫，也许我正处于仰视她的角度，所以那时的她更像是一条即将被□□头头抓出海面的美人鱼，而不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旱鸭子。
　　最后，我成功的躺在了夏威夷的诊所里。我身边围绕着酱茄子、□□头头、Muffin夫妇和奇形怪状的卷毛人，他们的脑袋挤在一起，肿的像是一串大型葡萄。好吧，我承认我还没有彻底清醒。
　　我搓了搓双眼，以免自己再出现些稀奇古怪的幻想。那是慕斯，我第一眼看到的人，因为比起其他那些静坐在一旁，面露担忧的观众来说，他的举动更像一只被关在动物园里的、正供人欣赏的狮子，他在我的床前走来走去，口里念念有词道“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看到我恢复意识之后，又立马改成“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想也是，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尽管这意外是我自找的，他也许会为此丢掉一份喜欢的工作。
　　我笑了笑，“这么说你该感谢我了。”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莫北北的脸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感谢你个大头鬼啊！贾远涛，真亏了你还会游泳，真亏了你还整天嘲笑我，真亏了你自以为良好，你差点……”她在忌讳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狠狠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
　　“喂，我现在可是病号。”我提醒她要友善一些，我头还晕着呢。
　　“快谢谢慕斯，要不是他发现及时，你恐怕还得在这多当几天病号。”这时候的北北有点像我妈，总是教给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说些什么，还要时刻注意礼节。
　　“谢谢……”我小声的说，那是一种极为丢脸的感觉，在我20岁生日这天，因为溺水被救，前提条件是“不听话”，最终结果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那样“表达歉意”。还好慕斯并没有注意到我的难为情，他极为欣喜的点点头，“感谢上帝，没事就好。”
　　这就是我20岁生日的最后一幕。伴随着它的落幕，我与莫北北在夏威夷的旅程也宣告终结了。

　　回到温哥华的第二天我们遇上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倾盆大雨，赶上下雨并不奇怪，温哥华就是这样，常年都浸泡在雨水里，快要胀成一块多孔泡芙。但莫北北并不这么认为，她用“好雨知时节”“久旱逢甘雨”之类的句子来形容这场雨，甚至加上了诸如“旱中送雨”“蛟龙得雨”“风雨之后就是彩虹”等不着调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是的，她正在殷勤的期盼着雨过天晴的那一刹，期盼掌管天气的神仙能微微一笑，然后和她一起，以热情的姿态迎接她崭新的甜点事业。
　　几天来，莫北北冒雨采购了大量专业器械，并把Mally留下的部分设备擦亮烘干，好像整个屋子都变成了终结者T800的钢铁老巢。后来便是成箱成箱的原料调味品，我又怀疑自己进入了威利•旺卡的某个秘密仓库，她甚至还亲自面试了一个满面红光的新奥尔良蛋糕师。实际上开店是有趣的，它可以让你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穷到不舍得购买一个加了根香肠的热狗，同时，它让你充满成就感，从此你从一个一文不名的人升级为莫老板。“黄油之家”的莫老板。
　　“黄油之家，你要如何悬挂招牌，butter’s family？”
　　“应该是But Du Butter，因为Mally那家店本身就是个小房子啊，多有家的感觉。”
　　“为什么非得是黄油，不是面粉、糖浆、巧克力、奶油、慕斯、咖啡或者可可粉？”我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些词。
　　“因为它……油腻黏稠，全身脂肪。”
　　“恶……”
　　“你听我说完啊，”她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它是甜点的香味源泉，是饥饿鬼们的梦想，还是我的上帝。”
　　“原来你心目中的上帝就是个油乎乎腰部堆积脂肪的大胖子。”
　　“阿弥陀佛，你敢亵渎上帝！”
　　“耶稣的领域里可容不下释迦穆尼，小姐。”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同样，她也没有看我，我们的手头上都积攒了一大堆活儿，所以各忙各的，偶尔谈上几句也感觉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唯一不同的是，北北在对着各式账单、食谱，还有她新创造出来的有待实验的甜品花样，而我对着的是客厅里的落地镜。
　　“偏黑肤色对我来说还挺合适的。”我整整头发，颇为满意。
　　她这才回过头来看我，确切的是瞪我，手里的笔杆打在桌子上，似乎相当不满，“你破坏了我一天的美好心情。”
　　“是么？”我骄傲起来，“那我确保每天都说一次。”
　　“时常照镜子的男人都是娘炮。”
　　“你一枪打死了一半地球人，不注意自己仪表的人是可耻的，或许下次你在和你那群忠实粉丝打交道的时候，很可能因为眼角挂着两大串眼屎而被抛弃。”
　　“你喜欢我以前还是现在？”我补充到。
　　“有差别吗？”
　　“哦，这么说都喜欢。”
　　“死去……”
　　我“切”了声回到卧室，莫老板还在绞尽脑汁计算着账单，恨不得付款单上的数字除以2或者干脆少个0，她双手抱头、一脸愁容、念念有词，头发飞到了一边，发尾还打了好几个结。我心想她的钱实在不多，又向来不肯求助于别人，当然，更无法依靠我。真可笑，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去帮她呢？为了一个不靠谱的被先前老板遗弃了的甜品店，还是为了那里面的香味能吸引到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我可不会为它出什么力，唯一能帮上的，就是延迟收她的房租，正应和了她分期付款的意愿。
　　我躺在床上，微微调整了姿势，隐身登陆□□。“你一定要这么现实么？”上面弹出一行字。
　　“别这么说，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拿上你那份快走吧。”
　　“为什么这么恨他？”
　　“我不恨他。”
　　“呵呵，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今天吗，现在你目的达到了，很开心是吧。”
　　“是，真开心。”我想笑，可是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不管你怎么想……我要留下来，不是想，是要。”
　　“随便你，我让你走是为你好。”
　　“不需要。还有一点……以后不用给我钱了，我受不起。”
　　“是不是还想说让我以后装作不认识你？”
　　“那最好，真的，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从没认识过你。”
　　“Deal，记忆自动清除。”
　　对方有短暂的沉默，好像被我毫不正经的回答气到了一样，也许根本没了任何情绪，只当我是神经病。“算了，你从没在意过我说了什么，我不认识你了，再见。”
　　那头像瞬间黑了下去，甚至还没来得及敲上一句好或者再见。当然我用不着这么做，这是一段早就注定着要分崩离析的关系，故事的最初我们已经变了质，走到最后更变得面目全非，值得庆幸的是，你还可以随时，哪怕只用一秒钟的功夫回过头，调转方向，马不停蹄的向着光明奔跑，真希望你能跑得快一点，远离我所要去往的黑暗。木木，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去往光明的路程好远，记得要坚强。再见。
　　我揉揉双眼，它们变得疲惫不堪，像醉了那样沉到了地底，我想弄醒它们，于是加强了手上的力度提醒它们时刻坚守岗位。恰好莫北北就闯了进来，原本满脸惨象的她看见我后恨不得转身去厨房拿把水果刀刺得我体无完肤，因为摆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一张恐怖的、咒怨般的面孔。我苦笑一声，将脑袋包进被单里。
　　“贾远涛！你个王八蛋！现在抱着你的笔记本从我卧室滚出去！你把我可爱的床怎么了，天啊，你竟然敢躺在上面抽烟！”
　　“别嚷嚷姑奶奶，明天就当老板的人应该心怀感激。”
　　“我感激你八辈祖宗！现在，立刻，马上！”
　　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下来，莫北北的脸色和她的发型一样恐怖，她瞪着我，摆出双手掐腰的姿势，“贾远涛，再有下次，不管你是在这抽烟，还是吃披萨，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个……”
　　她总算安静了，因为她发现我抱住了她，她只呆了一下然后狠狠拍了下我的脊背，“嘿！撒娇是没有用的！”
　　但我没有回答她，我不想说话。我知道有些习惯是我很难才能改掉的，比如强势的想要得到些什么，强势的想用征服的状态去笼络人心，强势的以为自己才是一段感情的主宰。只有在她的身边，这些习惯才是多余的。莫北北，有的时候我会恨你，恨你周身太过光芒万丈，映衬出我骨子里的恶劣与丑陋，恨你来到人间，时刻提醒我是个傻子。
　　“喂！说你呢傻子，你再不说话我真生气了，把你的胳膊拿开，你太沉了！说话！”
　　莫北北确实有些火冒三丈了，她已经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我仍旧没有说话，放她一个人愤怒又艰难的支撑着我几乎全身的重量，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