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3、【请你，跟我走】

　　我总是在最吵闹的地方，心才能跟着安静下来，也许这就叫做因对比造成的反差。比如说我现在这一刻正坐在酒吧的卡座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舞台中央缤纷错乱的灯光，以及印在那种灯光下的，醉生梦死的人，我语文很差，脑子里就只过滤出这么一个描述人的四字词语，好在算是贴切。没错，就是醉生梦死。因为我真的难以想象，这些衣着暴露、用紧身衣把自己身上那些恶心的肥肉通通勒出来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到底是哪来的那种与生俱来不怕死的勇气，在这样一个所谓的灯光萦绕的舞台上，把自己拙劣的舞姿展现的那么淋漓尽致，跟着我突然就变得难得的愉悦起来，我充分的享受到了一个旁观者应该享受到的乐趣。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不懂情趣的人，我竟然在公共场合选择嘲笑。
　　我说的这群人中不包括陈芸，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也许是在费尽心机的计划如何给我难堪；也许是正在把我的恶劣事迹以及她的悲惨遭遇变本加厉的制成可以让人声泪俱下的email，发给她的那些闺蜜，然后这些平时会为了一件Zara小花裙意见不合导致几天都不说话的无知女人，就可以在同一瞬间达到高度的统一，对我整个人评头论足；也许她现在正和莫北北在一起。当我喝了五杯不同花样的鸡尾酒后，我终于开始觉得无聊了，无论我怎么把这件事往最坏的方向去设想，我都不过是拿出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陪陈芸玩捉迷藏的游戏罢了。
　　"哟，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么，好戏马上就开始了。"我向声音的方向瞥过去，发现莫北北正站在我眼前的光晕里，伸出手抢过了我摆在一边的龙舌兰，利落的扬起头一饮而尽。她再次俯下身放酒杯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胸前那枚廉价的五角星别针。
　　"压轴好戏是吧。"
　　"没错，年末重头戏！"她只用了回眸一笑漠进人群，我用不着追寻她就再次踏进了我的视线，不知道她和台上的乐队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些留着长胡须扎着马尾的老外愉快的递给她一把吉他，从她和那些人说话的神态可以看出，莫北北在这里的确挺吃得开，我想大概像她这样的女人，在任何一种别人无法想象的场合，都能在短时间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就在她踏上舞台熟络的拍拍那个乐队主唱的肩膀的瞬间，我突然有种她甚至是在国外长大的错觉，她和我们这群人不同，我们是出国，而她看起来竟像是远行。于是在下一刻她从容的弹起吉他唱起歌的时候，我当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旁观者，整个现场都黑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上那一点点黄晕的打光，到处攒动的脑袋不见了，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了，吧台的调酒师不见了，我的酒杯也不见了，我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施了隐身的魔法，在灯光浇灭的那一个间歇全体从我的身体里争相抽离，就只剩下离我不到5米的莫北北，她缓缓的开口，唱着一首忧伤的英式歌谣，我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只能依稀的听明白几句歌词--Donde voy, donde voy, Day by day, my story unfolds. Solo estoy, solo estoy. All alone as the day I was born. Donde voy, donde voy. Songs of love tales I sing for no more. Solo estoy, solo estoy. Once again with my shadows I roam.她静静的闭着双眼，沉浸在她古老又金黄的回忆中，我看不出她的幸福或者悲伤，只是在一首结束之后，她起身朝台下鞠躬的瞬间抹了下脸颊。
　　后来她告诉我，这首歌叫tears，并不是什么英国歌谣，它的原唱是一个中国人，叫齐豫。
　　后来她也经常拿那天的事情毫不避讳的来嘲笑我，她说"你知道么，我当时还准备了第二首，结果就感觉一个人拽住我的手腕，我还没能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拉出了酒吧，紧接着我回过神在想是哪个狂妄之徒胆敢砸老娘场子，结果一抬头发现竟然是你。"
　　"你唱歌难听，把你拉下来免得吓着人。"
　　"贾远涛，你他妈表扬我一句是不是能死。"
　　"恩，"我把手放在脖子上做出了一个自刎的姿势，配合着痛苦的表情，"死的相当惨烈。"
　　她懂什么，我不过是用一些满不在乎或是蛮不讲理的情绪遮掩那天我的不知所措而已，我跑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走，我甚至都没有管她是不是还拿着那把笨重的吉他，我甚至没管会不会在此时冲出几个像电影里那种黑衣保镖来把我打晕，我甚至顾不上保持理智。我在踏出酒吧的刹那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海的气息，公路在那片清咸微凉的氤氲氛围下变得平坦又短暂，我拉着莫北北走在那上面，逐渐泛起的雾气使我看不见终点，只感觉我们随着公路一并沿着黑夜以及大海的方向延伸到了一个遥远的、不会落幕的明天，我走到隔海的栏杆旁，转过头正视一脸古怪表情的莫北北，她甩开我的手，"你……疯了？！"
　　"你唱歌难听，把你拉下来免得吓着人。"
　　"呼……我还没拿工钱！"
　　"又不是再也不去了，早拿晚拿不都一样，大不了现在回去。"
　　"算了，"莫北北摆摆手，"出来都出来了，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我从台上扯下来，完全不在乎我接下来是不是还有表演，我说你什么意思？"
　　"我乐意。"
　　"真好笑，你一直都这样由着自己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我告你这次用错对象了！"她转身把我一个人丢在一片磅礴的海浪声中，我看到她消失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换上的是一副慌张的表情。
　　"良心发现了？"
　　"我胸针掉了，别挡着我。"她完全没看我，视线在我的双脚附近游离，仿佛在她眼里那个廉价的胸针更像是一个大活人。
　　"可能刚才跑出来的时候掉在半路上了，我帮你回去找。"
　　"算了，"她瞥我一眼，"留不住的强求有意思么，丢就丢了，早该丢了。"她慢慢的坐在地上，"得了，我还不急着回家，你陪我坐一会吧。"
　　"真有意思，赶我走的是你，现在要我留下来的也是你。"
　　"别自作多情了。"她笑着摇摇头，示意我坐在旁边。
　　"别想不开跳进去。"我不怀好意的笑笑。
　　"放心，跳也要等着你死了之后。"
　　"所以这就是你口中殉情的真实写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殉情？！亏你说得出。其实我挺讨厌大海的，没缘由的讨厌，所以我小时候也特别讨厌听有关大海的故事，每次听我绝对睡得快又死，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但是我这辈子都注定和海有点关系，一开始我觉着我从一个中国的沿海城市逃到了隔了半个地球的温哥华，情况会有好转，其实没有。"
　　"丢了个胸针反倒丢出感悟来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别想这么多。"
　　"好日子？恩对，我和一疯子大半夜的坐在公路旁，不怕死的闲聊，果然是好日子。"
　　"别废话，这给你的。"我把事先准备好的手链丢给莫北北，"虽然送这东西还是挺俗的，不过你别小瞧它，它背后有故事。还有，生日快乐。"
　　她抓手链的手紧了一紧，"你丫偷看我身份证？！"
　　"我靠大小姐，那么丑一证明目张胆的摆在桌子上，你真当能辟邪是不是。"
　　"别废话，什么了不起的故事？"
　　"大概是一个到处流浪的人，他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留住他，风景如画的古镇留不住他，金碧辉煌的宫殿留不住他，连女人和金钱都没法留住他，他傲慢又无礼，觉着没有哪个城市比他高尚，然后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了一个很贫穷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想好好看一眼，可是可怜的事情是，他老的再也走不动了，于是他不得不在此住下，在他临终前他画了一张图纸，并托人在外面打成了这个手链带了回来，他说他花光了一生的时间也没弄懂自由的含义，他以为身体不受任何束缚的四处奔走，就是自由，可是他的灵魂在一开始就被捆住了。这串手链很普通，意思是我想回到我的故乡，后来人们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找他的故乡，可是走出去的太远，他早就不记得自己故乡的方向了。"
　　"虽然无从验证故事的真伪，不过单凭你费尽口舌极力组织语言的给我讲了半天的份上，谢谢。"
　　"这也太不真诚了。"
　　"那我想想，恩对了，今天我唱的那首歌和你说的这个故事倒有点像，我有个中文版的，唱给你听算答谢你的故事和你的手链了。"她没再说什么，我也没再说什么，她空灵的歌声伴着温哥华清晨的雾，混着凌晨稀疏的晨光轻轻敲打着我的心，紧跟着我的四肢和我的眼皮也沉到了地面，我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疲惫，但我并不想承认，因为随着光亮爬遍每一个人群密布亦或是不为人知的角落，当新的一天郑重其事的到来，当这首歌谣结束了它短暂的寿命，当我背着已经昏昏入睡的莫北北朝家的方向走的时候，我又毋庸置疑的回到了贾远涛的世界，我开始想陈芸没有出现的原因，或者说她已经出现，并且已经和莫北北说了些什么，只是莫北北不想让我知道罢了。
　　"独自一人开始自己的旅途
　　向着暗夜，前行再前行
　　为着一个缘由
　　在这个充满欢悦的脆弱世界,我只是稍作停留
　　持续不断的旅程，我在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
　　擦身而过，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如同飞鸟，我偶尔也会失速
　　一次又一次，不变的只有，道了别再道别
　　我要去的地方，要去的地方
　　故事的情节，一天天的展开
　　孤独的我，好孤独
　　孤独一人，如降生之初
　　我一直漂流，直到你的视线因我而停驻
　　我以为至此将不再会有，可知或不可知的黑暗
　　为你的甜美，我放弃了自由
　　却未察，离别将是唯一的结果
　　你知道，心之所以能一再破裂
　　就是为了盛装更多的苦楚
　　如今，伴随着忧伤，我一一葬下
　　我的眼泪、微笑还有，你的名字
　　我要去的地方，要去的地方
　　情歌不用一再的传唱
　　孤独的我，好孤独
　　终于又一次形影相吊地上路
　　孤独的我，好孤独
　　孤独一人，如降生之初"
　　我驻足看向恢复平静的大海，我实在想不明白莫北北讨厌它的理由，就在前一刻我还朝它海纳百川的肚子里顺手抛进了一枚廉价的胸针，我看着那枚胸针在我的视野深处聚集成一个光亮的小点，然后消失在一片蔚蓝之下，我的感觉简直好极了。
　　莫北北，你别怪我，小傻瓜，那东西也配你吗？别傻了，忘掉他吧，他不值得的，小傻瓜，你真沉，我就对你好这么一次，以后不会了。所以就这么一次，别怕孤独，有我陪着你，陪你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