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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危险客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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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莫北北端起高脚杯将剩余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的同时,韩硕注意到了那条镌刻在她手腕上的、被试图用手表掩藏起来的褐色的刀疤,于是寒冷就在一刹那生长出密密麻麻的、四处游动着的触须,它们随着韩硕吞咽牛排的基本动作,迅速地爬满了他的五脏六腑。
“不舒服?”莫北北把餐巾纸递到韩硕的手边,“出这么多汗。”
“没事,”韩硕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一下,好让自己从这种麻木的状态里迅速清醒,之后他抬手拦住了一旁正赶去结账的服务员,“不好意思,请帮我把牛排重新煎成8分熟,”紧接着他勉强对着莫北北咧开了一个微笑,“我就说我吃不了半熟的么,血丝太多看着就倒胃口了。”
“你确定不用再找个人把盘子里那圈正在跳舞的生蚝拿走煲成汤么?”莫北北说的一本正经,“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各种奇怪的东西。”
“人的口味总会变嘛,可你挖苦我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嘿!服务员,麻烦再帮我拿一杯酸奶!给这位美女榨一杯猕猴桃果汁。”
“钱不是你花的是吧?!”莫北北隔着桌布踹了韩硕一脚,“汪玉玲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要是知道你和我在外面的一顿消费能抵得上她算计几个月搜刮出来的油水,还不得跳起来指着鼻子骂你爸和老莫的八辈祖宗。有这样的妻子真是让他们死都不能安心。”
莫北北瞥到了韩硕微微发红的眼眶,不禁皱了下眉,“你就是读书读多了,幽默细胞都被知识吃光了,偶尔拿死人开开玩笑他们是不会有意见的,你以为他们当真安不下心?我猜他们心安理得的很。”否则他们怎么忍心不回来帮帮自己的儿女。“她还把莫老师的骨灰摆在家里么?”
“嗯。”
“她确定把前后两任先生的遗体摆在同一个柜子里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莫北北笑了起来,“她比我印象中的还要奇葩。”
“姐,其实妈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你常年呆在国外也许不知道,那几年莫叔叔病的很厉害,也只有她能坚持每天跑医院照顾他。”
莫北北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这么说是在影射我么。你姐只是没你年轻,又不是个傻子,”她宛然一笑,那份被改成八分熟的牛排就在这一刻被隆重的端上了桌,铁板锅里爆发出愉悦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里面盛着的是一头活蹦乱跳的、妄想越狱的小牛。莫北北看见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弯下了腰,将小牛切成大小统一的小块,依次夹进了韩硕面前的盘子里,那个角度恰好令他完全遮挡住了韩硕的脸,同时也阻隔住了韩硕看向莫北北的视线,于是他永远都不会发现,此时此刻反射在酒杯上的莫北北眼中的凌烈与凄凉。
傻瓜,什么又都是容易的呢?几年前我在温哥华的一家华人餐馆里打工,老板是个刻薄的上海男人,他跟我说整条街都不缺端盘子的零时工,只是缺一个愿意清理卫生间的,他问我愿不愿意做这个,每小时可以多付给我3元加币,我知道我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样一份工作,否则我晚上只有露宿街头的份儿了。我在那儿呆了3个月,那些富有的留学生和外国佬把尿和屎拉出了马桶,宿醉后的呕吐物被喷的到处都是,有人在那种肮脏的环境下□□,红褐色的月经顺着墙根流在了大理石地板上,我每天都要吐完了才能安安静静的打扫,然后回到公寓再吐几次,如果非要找出一点来令我好过一些,我想就是在经历了那次龌龊的阴谋后,我的大姨妈如约而至,我并没有怀孕。就在我过得最艰难的最恶心的那些日子里,汪玉玲打电话告诉我,“你爸今早死了。”她总是知道我讨厌什么样的字眼,所以她用了死这个字,而不是走或者去世,而且完全不夸张的说,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我看了眼手表,说,“行,我知道了。”于是迅速的结束了通话。9点32分47秒,我冰凉的脊背顺着街角阴暗的墙壁缓慢地滑向了地面,华人街的夜生活还没有开始,可我心中那片漆黑冰冷、了无生气的夜确已悄然而至,我摸着我口袋里仅有的几百块钱,它们甚至抵不上一张飞机票的份量,那一刻,只是那一刻,我想到了死——莫北北想着这些,为自己添满了酒。要换成是你们,恐怕不知道要死上几回了。
“女士,您的果汁。”递果汁的服务生莫北北早就注意了许久,他大概是想凭那张还算俊俏的脸蛋寻找一位胸大无脑的美女调情,他显然是把莫北北当成了这一类目标人群,所以当他把手撤离玻璃杯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触碰了下莫北北的小臂。于是莫北北抬起头,从钱包拿出一百元钱,对他妖媚一笑,“这是你的小费。”
“姐,在这里吃饭不比国外,不用给他们小费的,何况你还给这么多。”韩硕对着莫北北挤眉弄眼,摆出一副心疼死个人的表情。
“你这样子休要告诉别人你是当律师的,摆明了没见过大场面的人。”
“别说,我这样的律师是真心不称职。”韩硕耸耸肩,“不管官司是输是赢,总是能冒出来一批人得找我理论。人民的钱假如都像你那么好赚的话,我宁愿和刚才那个服务生换换岗位。”
“其实我这次回来还真是想找你合作,怎么样,愿不愿意收我这样一个难缠的客户?”莫北北挑眉以示威胁。“不是多么难办的案子,就是想让你帮我扳倒一个人,时间不紧,十年二十年的都无所谓。”
韩硕疑惑的瞪大了双眼,“扳倒?怎么做?是有证据控告他还是故意制造证据去诬告他?”
“我看汪玉玲是小看你了,”莫北北露出赞赏的目光,“如果是诬告,你愿意为了我去钻法律的漏洞?还是你会为了坚持你的正义,跟我反戈相向?”
韩硕犹豫的看向莫北北,他绝望的发现她竟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你会告诉我原因吗?”那条褐色的刀疤再次从韩硕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再像先前那样冒冷汗,并试图把眼前的女人幻想成他的客户之一,而并非他的亲人,于是他的表情和举止在一瞬间静了下来,静的仿佛能听见自己轰隆的心跳声。
“不会。”莫北北坚定地说,“你愿不愿意帮我?”
“当然。”不知道为什么,韩硕总觉得他此刻的笑容充满了生硬的职业感,于是他握起莫北北的手,缓缓地将它们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就像一只渴望得到爱抚的小狗,正在对他的主人表达着自己的衷心,“我永远都跟你站在一起。”
“那好,我跟你回家。”
“你还有脸回来啊。”汪玉玲进门的时候看见莫北北正站在玄关边擦拭莫老师的骨灰盒,“你怎么不干脆在外面待到死算了,还回来摆什么样子。”
“我来接我爸。”
“呦呦,你凭什么?活着的时候你不管,现在死了你在这扮孝子,说出来谁信!”韩硕在后面抱住汪玉玲的肩膀,“妈你少说两句……”
“我这有些钱,”莫北北平静地说,“以前我和我爸的房子让你租出去了,我可以出几倍的价钱,你把租户赶走好了。”
当她抱着莫老师的骨灰盒转过身的同时,汪玉玲蓄势待发的巴掌恰好落在了她的左脸上,火辣的疼痛让她立刻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那个如今她唯一珍惜的一把灰,“你有两个臭钱了不起是不是,谁知道你这些钱是你在国外怎么赚的,你爸瞎了眼教出了你这样的白眼狼,你有本事出去闯啊,回来装什么骨肉情深,我呸!你贱不贱!”
“你怎么忘了,”莫北北笑笑,“这些都是跟你学的。”紧接着她放下莫老师,那一瞬间她瞥到了嵌在上面的莫老师的照片,于是她轻轻吻了上去,念了一句“爸爸再见”,在片刻的温柔过后,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傲慢的、恶毒的、形单影只的妖精,只见她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带上墨镜,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