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19、【Diamond & Falcon】

　　法律带给人们最珍贵的东西，是限制。
　　很久以前卡塔尔沙漠有位吉普赛姑娘，中东人贪恋她红若朝阳的裙边和神秘的双眸，却没人知道她的名字。每天清晨，她跟随卡塔尔沙漠的风沙飘落地面，在漫天金黄色的尘土灰烬里跳起欢快的弗拉明戈。相传她生长在游牧民族，居无飘渺的生活给予她劳顿及自由，十岁左右时她靠行乞和算命为生，她的哥哥是一名驯兽师，他终其一生漂泊在海上，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同时远离喧嚣，可他并不孤独，他钟爱的凤头鹦鹉用声嘶力竭的吉普赛摇篮曲哄他入睡，直至他的灵魂被海水埋葬。
　　吉普赛姑娘从小就知道，灵魂的色彩有多么湛蓝。
　　那年，卡塔尔的风中飘着红色的雨水，一夜之间，染红了吉普赛姑娘旋转的裙摆，裙摆上的雨水指引她踏上五色云彩，从此守候极北的远方。第二年，一群衣着破烂的人们由远及近，他们的胸膛裸露在烈日炎炎之下，开裂的皮肤正述说着悠远的故事。吉普赛姑娘化妆成他们中的一员，日夜跟随，她问他们是谁，来自何方？他们说自己叫做奴隶，来自地狱。他们的肚子里隐藏着美丽闪耀的钻石，白人侵袭了他们原本的家园，残杀了他们的亲人，血染了土地里掩埋的钻石，他们要把这些浸了鲜血的东西，送往白人的家，供他们拍卖、欣赏、流传为宝。于是吉普赛姑娘又问，那些白人是谁，来自何方？他们说白人们自称上帝，来自天堂。
　　那些日子，吉普赛姑娘不断的看见身边升腾起湛蓝色的烟雾，它们弥漫在卡塔尔沙漠的天空，像一段悲悯的传说。奴隶们死了一批又补上一批，她看见上帝用尖刀划开他们的腹部，将钻石握在手心。
　　韩硕从睡梦中惊醒，汗水顺着脖颈滑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奇怪的梦和梦中的吉普赛姑娘总是折磨着他，他有时看见吉普赛姑娘在哭，有时看见奴隶们在笑，有时看见上帝们蜂拥而至，他们的脸转过来，分明就是自己，有时看见吉普赛姑娘举起尖刀刺向自己，血液喷薄而出，像卡塔尔沙漠红色的暴雨。
　　韩硕摇摇头，努力赶出脑海里不切实际的幻想，此时的他仍坐在办公室里，桌面上摊着厚厚的法律条文，电话乐此不疲的响起来，他实在不想理会。还不就是那些案子，还不就是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妄想争取自身的狗屁权利，权利到底能值几个钱，被法律寥寥几个字概括出来的东西，能算的了什么？
　　其实韩硕明白，自己并不配当一个好律师。从刚接触这项专业的时候，就有人不断提醒自己，所谓好律师的标准，那是和书本上所写的“公正”背道而驰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胜诉，无论将来面对的对手，是一个受害者还是施害者，无论那些对手受过多大的刺激、委屈、伤害，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抹杀属于他们的那丁点权利。
　　有时候韩硕在想自己到底算是什么？这么拼尽全力所取得的，究竟是什么？他们用了几个世纪创造出的公平，真的存在过吗？韩硕听说西藏有一种秃鹰，异常凶猛、生性自由，可它们常常被猎鹰人驯服，成为枷锁下的猛禽，小时候韩硕曾经痛恨过那些猎人，恨他们因一己利益霸占秃鹰的权利，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为了生活，而抹杀着同类的权利。想到这里，韩硕自顾自的笑起来，什么公平，这世界本身就没什么公平可言，源头如此，终点也应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历史以残暴示人，让战争、暴虐、瘟疫注入血液，以此支撑民族生死存亡、兴衰繁盛，而历史一去，我们的血液被掏空，只剩下躯体还居住在甜如蜜、暖如穴的棺材府邸，静候美好。
　　韩硕揉了揉太阳穴，半合上笔记本，他想起身整整没完全塞进西服裤子里的衬衫，再冲上一杯咖啡，顺便眺望一下远处的风景。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想法刚在他脑海里冒了个头，便被突如其来的高跟鞋声打断了。
　　“告诉这个小丫头，我进来是不是要提前预约，韩大律师。”莫北北一脸平静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那个气喘吁吁、一脸为难的实习生，“韩律师对不起……我一直都说不让随便进来的，可她……”
　　“没事。你出去吧。”韩硕咳了两声，趁着莫北北发彪之前及时把实习生请了出去，“我的姐姐，”他回过头的时候突然笑得像个孩子，“怎么刚回来反倒这么大火气。”
　　“这要问你了，我离开家的时候你也只是个小屁孩，才几年的功夫见个面就要搞预约，见奥巴马也不过如此吧！”
　　“我哪敢啊，还不是让前两天的案子闹的。”韩硕把倒好的水放在莫北北眼前，“别说姐，越来越小野猫了诶现在，这种身材，这种长相，这种打扮，您刚从时尚杂志里钻出来的是吧。”
　　“你也不赖啊，西装革履的，越来越有衣冠禽兽的味道了。”莫北北愉悦的笑了笑，“说真的，不和你扯些没正经的了，一会儿下班一起吃个饭去，地方你定。希望吃饭总不需要提前预约了吧，我的成功男孩。”
　　“这个么，也许我得跟我的女朋友们打声招呼了，你也知道女生有多难缠，”他看到莫北北白了自己一眼，“不过就这么放弃和辣妞的烛光晚宴，我岂不是要抱憾终身了。要不先让我非礼一下吧！”韩硕说着便把莫北北拥进了怀里。
　　“你再不起开当心我打你屁股了，我要是这么一巴掌下去了你那些小女朋友不得吃死醋哈？”
　　“其实长大也有好处，以前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讨厌我，现在听着倒是舒服多了。姐，回家住吧，妈和我都很想你。”
　　莫北北拍了拍韩硕的后脑勺，她的笑容没有丝毫停顿，这些年她学会的最大的本领就是掩藏，在她的世界里，笑和哭不再是反应人类原始情感的直接体现，而是她与世界对抗的手段，她逐渐明白在该笑的时间点应恰当的笑，在该哭的时间点应适可而止的悲伤，她靠这些手段去征服男人，迷惑他们的感情，也许韩硕并没有料想到，他怀里拥抱着的女人不再是那个他儿时想亲近却一再被推开的玩伴，也不再是那个可以替他挡风遮雨、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姐姐，他拥抱着的只不过是他梦里的吉普赛姑娘，她受尽世态炎凉、人情淡漠，终有一天她会随着卡塔尔的漫天风沙翩然回归，为她悄然离去的魂灵，完成她腥风血雨的报复。“傻瓜，我很早以前就接受你了，因为孩子是世界上最单纯最没有心机的生灵，也是最无辜的筹码，可我不能接受她，我知道她的优点不少，她把它们全都遗传给了你，还好你没有继承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那就是自私，也许这就是我们无法相容的原因吧。”
　　“好了我的大小伙子，”莫北北抚摸着韩硕英气逼人的脸颊，希望赶走那上面不和谐的悲伤。“乖，我们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