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18、【我在繁华丛，我在钢铁城】

　　这一年的冬天，我离开了加拿大。但我还不想回家，我只订了一张去意大利的机票。
　　处理留下的这些琐碎事物，是一个麻烦又艰辛的过程，我没舍得关闭黄油之家，我请求了Molly，希望她能回来，代替北北继续完成她的梦想。
　　我没有等到温哥华的第一场雪就离开了，这里每到下雪的月份，总是一场接着一场永不停歇，于是空气里弥漫的总是一股苍白彻骨的离别滋味，好在现在便只有刮风。
　　我知道这个冬天对于我来说，无疑是忙碌的，我为自己的出行写了一张计划清单，那上面罗列了大大小小7个城市以及周边村庄——普罗旺斯、维罗纳、托斯卡纳、诺丁山、哈尔施塔特、北京和中途岛，它们当中的大部分我完全不了解，但是北北跟我提过，而现在，也许，她就在它们中的某一个角落，收拾着自己的心酸。
　　寻找或者等待，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唯一不妥的是，因为一年来支持黄油之家的生意，我几乎用掉了我积攒下来的所有存款，现在我的口袋里，只有所剩无几的几张纸币。可我现在要用这几张纸币，走遍天南海北，按照平时我的逻辑来说，我一定是疯了。
　　我远行的第一站是维罗纳，这里是莎翁笔下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乡，我花了三个小时，为自己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准备应付一晚。吃晚饭的时候，旅馆老板热情的招呼了我，他是一位喜欢把新鲜的番茄汁挤在炖牛肉里一起吃的可爱小老头，美国人，他19岁那年来到意大利，之后爱上了当地的姑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告诉我，维罗纳是一个快乐的小镇，也许不是由于莎士比亚偶尔的悲情主义和浪漫情调影响了他的脑子，朱丽叶和罗密欧的故事，应该有着类似当地风俗般普通却幸福的结局。
　　之后我开始跟他讲述我的故事，这是不常见的一幕，我很少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现在不同，在陌生的维罗纳小镇，我只有吐露心声，才有机会等待奇迹的降临。
　　“我在温哥华读书，我书读的并不认真，因为认真向来就不是我的强项。以前我想成为一个画家，我觉得把对事物的情绪用线条和轮廓表达出来，比学会怎么做人或是怎么生存，要容易的多。但是后来我选择了摄影，画一幅画是一个长久的过程，摄影却只要一瞬，那比画画来的更简单。”我点点头接过他为我准备的咖啡，表达感谢后便继续了我的话题，他显然对我的经历饶有兴趣，所以他让他的“朱丽叶”为我们长久的交谈拿来了烤面包片和青橄榄酱。“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也不知道她究竟来没来过你们的小镇，可我还是来了，我想在这儿多呆上一阵子，不过我的钱几乎都没了，毕竟在陌生的地方生活也需要一笔不少的开销。”我努力把自己往可怜的方向说，于是我顿了顿，像是需要时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可怜的孩子，他看起来和我们的小儿子一般大。”老板娘也加入了我们的阵营，“他在老Benito的葡萄园，边上学边工作，下个周那里有一场万圣节聚会，也许我们应该带你去，看看那个老东西还需不需要帮手。天呐，抱歉，因为跟美国佬生活了一辈子，说话也不算文明了。”
　　“嘿！我可是还没走呢。”
　　“我的提议怎么样？”
　　“你说的当然都好，可你总得问问这个小伙子愿不愿意吧。”
　　“当然愿意，你们真是太好了。”我微笑的答道。
　　在离开去找他们口中的Benito的前几天里，我一直住在这对儿热情的老夫妻开设的旅店，由于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他们坚持不收我房租，只收取每天三顿的饭钱。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帮来往的顾客免费画肖像，这样他们便心甘情愿的拿出更多的时间，在旅店消费，实际上这一点儿都不亏待他们，小店的葡萄酒烩饭和熏奶酪三文鱼是远近闻名的美食，更别提由老板独创的加了辣椒碎和绿茶粉的巧克力热饮，假如北北在这儿，她也一定会喜欢这种奇异又美妙的搭配。
　　事实上，当我越发的沉醉于维罗纳赐予我的宁静，我的伤心便越发不可遏制的弥漫开来，原来一个人卸下所有繁重的伪装后，心会开始变得脆弱，就像一只长久离开水的鱼，突然有一天它重新回到了水里，它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而惊慌的忘记该如何呼吸。番茄（我给老板起的外号）很喜欢看我画画，每次我在给顾客画像时，他总要坐在我身边边看边吃点什么，好像我画的不是画，而是一部电影。后来他建议我说，为什么不在画像的底下写一行中文，外来的总是好的，带有异域特色的东西也总是值得被别人珍惜的，我想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不想只是盲目的写上几句祝福的话，于是我开始跟每一个路过的人交谈，分享彼此的经历。然后把所有的故事汇成一个简短的句子，代替那些类似旅游纪念品上面才会有的祝愿。
　　在离开旅店的前一天，我为番茄夫妇画了一张Q版合影，番茄兴奋的拿着它左看右看，然后曲着眼看向我，“你把我老婆画的这么漂亮，我怕路过的人看到后会情不自禁的爱上她。”我无奈的摇摇头让他自求多福。
　　“你应该把你要找的那个人的画像给我，我会为你贴在旅店的墙壁上，我已经想好了，将来这一面墙，”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我准备留给所有来到维罗纳旅行的人，去表达自己的愿望。现在，你也写一写你想要对那个人说的话吧，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过我的店，她一定能感受到你对她的爱。”
　　“那我可写中文啦！”
　　“当然，随你喜好。”
　　这一天过得很快，我帮番茄订了一大张彩色壁纸，他准备用这张壁纸来装饰他所说的梦想墙，期间我去不远的摄影棚取出了这几天我用相机记录的所有快乐瞬间，我把它们连同莫北北的画像，一起送给了番茄，“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你走。自从你来了，我店里的生意比以前好了太多了”。他爽朗的笑了会儿，“我们就只剩明天一天的相处时间了，Benito是一个有意思的老头子，我想你在他那里也会很快乐，还有我的儿子，他真是一个很棒的青年。他们都会把你当成家里的一份子。”
　　于是我起身拥抱了他，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心里那些幸福感的由来，在冬日的维罗纳，白雪悄然而至，可我内心的冰冻日渐消散，在遥远的、漫漫无期迷一般的旅途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带给我的温暖。

　　2006年11月1日雨雪维罗纳
　　在温哥华的时候，我从没有把万圣节当成一个了不起的节日，就像在中国，我也没把新年当一回事儿，我从来都不想尝试着去融入一个较大的团体，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可这里的万圣节不同，也许不是不同，只是这是唯一的一次，我将自己视为他们中的一员，乐在其中。番茄和Benito问我想扮成什么，他们俩一个是南瓜怪人，一个是马里奥，番茄的儿子是狼人，Benito的女儿很对称的化妆成了吸血鬼，我说那我就装成半兽人吧，你们可以帮我找一对马蹄子，于是后来他们丢给我一套带着马耳朵和马尾巴的绒毛套装……
　　那天有很多画着鬼脸的小孩儿跟我要糖吃，第一群孩子过来的时候，我把番茄给我的一大袋巧克力通通分给了他们，但是当第二群孩子来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拿不出来了，我以为我会被这群小鬼整的很惨，结果他们只是揪了我的马尾巴。
　　你一定想象不出，那时候我的样子，正如你想象不出，我最后留在维罗纳布拉广场附近那家旅店墙上的文字，所以你也一定不知道，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而那段文字，也是这辈子，我曾有过的最真实的心声。北北，你信吗？
　　在漫长的离别里
　　我能做到的事情少之又少
　　唯一可以保证的是，对你的爱始终不变
　　如果上帝把爱情当作是给我的惩罚
　　我甘愿承受千万年为你执着的守候
　　盼你归来，共叙繁华。
　　From 贾远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