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14、【欺骗】

　　莫北北最让我讨厌的一点，就是她的理智。虽然我也是一个被理智冲昏头脑的人，可我还是受不了她那种无所畏惧、仿佛可以把一切感情置之度外的嘴脸。而此时她正倚靠着门框，对刚刚到家的我显露出这种表情，她的嘴角微翘，一双眼睛轻蔑的打量着我，然后她竟然挑衅似的笑了出来，“哟，我当是谁呢，是我们的男主人公回来了。”
　　“什么男主人公，你发什么神经。”我轻轻的扒开她的肩膀，妄想绕过这个神经病进屋。
　　“进去以后小心激动到哭出来。”
　　“你什么意思？”我确实有点恼怒，因为我知道被她虚掩的大门背后藏着的，一定不是什么惊喜。
　　“你女朋友在里面等了你好几天，我一会儿回自己卧室，没人打扰你们。”她敞开门的同时突然扯出一副巨大的虚伪的笑脸，对着窝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点点头，仿佛是完成了了不起的交接任务，紧接着她挺直脊背，迈着稳健的步伐，最后还不忘傲慢的摔死房门。于是我干脆把行李通通摔在了地板上。
　　“你回来了……”王子蒙缓慢的站起来，速度拿捏的刚刚好，像一株在灾难环境里正努力向上、蓬勃伸展的绿色植物，我瞅了她一眼，这让她有点尴尬，于是又缓慢的坐回到了原位。
　　“你又是什么意思。”我点了一根烟猛吸一口，雾气在我的肺里开出一朵呛人的花。
　　“我……想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她的声音夹杂着明显的哭腔，她故意加重呼吸，用来提醒所有人她再次邂逅我的艰辛，我知道她正在努力的想要挤出几滴眼泪。可她这些伎俩真是用错了地方，我再也无法用我仅剩的一点点怜悯去包容她，我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冷漠的房门，像是无形的镣铐一样，锁住了我的心。
　　“收起你那一套，”我掐灭烟头，带着痉挛的躯体窝进沙发深处，曾几何时我恨透了这套二手布艺沙发，也不知道被上一个主人用了多长时间，导致弹簧变形，以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恬不知耻的显摆着自己凹凸不平身材的自恋玩意。可现在我爱它，至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只有它是柔软的。
　　“那是你女朋友吗？”王子蒙假装抹泪，怯生生的问道。
　　“托你的福，不知道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也许以后就不是了。”
　　“……小涛，你难道就这么讨厌我，没什么和我说的了吗？我……我很想你，一直都是。”
　　“有，”我微微点头，缓缓闭上双眼，“如果你能让时钟倒走，如果你可以，我一定选择，从来都没有认识你。但我不讨厌你，讨厌一个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可不愿为了你让自己觉得很累，我只是觉得无所谓，你的一切都无所谓，好或者是坏，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懂么？”
　　“你还真是本性不改……”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冷眼看着她，希望她可以知难而退，虽然我知道把女生惹哭是很不道德的事情，但没办法，我总得找个什么理由，让某些人因为恨我、厌恶我，好好活下去，以便他们在未来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我如何作茧自缚。
　　“那是，所以你要想继续在加拿大玩，我也不拦着，你可以住我这儿，也不多你一个人，玩完了就回家吧，我和北北大部分时间都没空，吃饭什么的你都自便。”
　　“算了，我不会在这打扰你。”她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最后不忘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摔在我脸上，“这是我这几天住在这的费用，贾远涛，咱俩两清了。”
　　我笑着朝她招招手，示意她慢走，而莫北北就在这时候冲了出来，她径直走向王子蒙，抢过她的行李，“你有病么，她为了你过来上学，这时候你让她去哪住！”
　　“上学？”我只觉得整个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来温哥华？”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把脸侧到一边的王子蒙，仿佛觉得上帝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只是来上学，”王子蒙对着莫北北摇摇头，“不用求他，北北，你人很好，但你要想清楚，贾远涛不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不配别人爱。”于是这个疯女人一个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和另一个疯女人。
　　“哈，她以为她演话剧吗？”我“嗤”了一声，重新躺回沙发上，可我并没有觉得轻松很多，我知道这是心虚的表现，我的痉挛还没有过去，就连视线也变得跌跌撞撞，我已经足足把这栋房子打量了三遍，可我仍旧不敢看着莫北北的眼睛。
　　“别这样盯着我……”我转身背对着她。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她没再说什么恶毒的话，她从来就不恶毒，她只是喜欢言简意赅的阐述事实，事实上她也的确再不用说什么了，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可有那么一瞬间我庆幸她离开了，这样她就无法看见，爬满我脸颊的丑陋的水的痕迹、我战栗的肩膀、蜷缩的身躯和不可名状的悲伤，我的眼前模糊成万千璀璨烂漫的繁星，真美，美到我以为，它们是为我送行的指路精灵，美到我以为，我也许已经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种感觉真令人怀念，好像只有到我濒临死亡的那么几分钟里，才会突然冒出一些人，愿意守在我身边盼着我好起来。但我错了，我睁开眼，只有陈芸形单影只的坐在一边，她的手掌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
　　“你总算醒了，出这么大事儿我也没敢告诉你爸妈。”她轻抚着我的额头。
　　“……谢谢。”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起来。
　　“……你也会说谢谢，真难得，现在才明白谁对你最好吧。”
　　“水……”
　　“忍一下吧，他们不让我给你喝水，你刚动完手术，你都忘了吗？”
　　我点点头，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一些东西永远消失了，不回头的时间、说过的话、走掉的人以及我那颗坏掉的阑尾，“北北……“
　　“别惹我上火，你刚动完手术我先不和你吵，可你好好看看，她在吗？你出事她连管你都不管你，这算什么，你追求的爱情？只有我一直陪着你，只有我这个最不招你待见的人一直陪着你。”
　　“陈芸，谢谢……”
　　“知道要感谢我的话，那就别再把自己憋在家里喝酒，这次只是切除了阑尾，下次你整个人也会没命，你还这么年轻，真想让自己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死吗，这一点都不像你。”
　　“我才刚醒，别老咒我死……”我笑着摇摇头，“我没那么傻。”
　　“最好这样。得了，”她喜笑颜开的替我整理起枕头来，“学校最近也挺忙的，我放学就过来照顾你这个大少爷，其余时间我找个朋友来陪你，他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大三学生，都是男的，照顾起来可能也更方便一点。”她看出了我眼里的疑问，于是补充道，“哎呀不用担心，我还能找个打手过来？你现在这副衰样我何必这么大动干戈，虽说是朋友，也没让人家白干，我付了钱的。”她挑挑眉摆弄起手机来，“你都不知道，他真是帮我大忙了。”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真正意思，我也懒得去想，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疲劳已经深入骨髓，就连疼痛也可以覆盖，可我不想再一次陷入长久的睡眠里，我的视线绕过陈芸，寂寞的投向窗外，突然觉得今早的阳光寂寥的像一堵阴郁的泥巴墙。北北，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直到老，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为我敞开黄友之家的大门，在我孤独的时候，愿意拥抱我的肩膀，你说过的，可你又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你要像她们那样，来欺骗我……
　　生病带给我最大的痛苦，是我无法像以前一样，自由的安排我的来去，单纯的生病也就罢了，比如说感冒，甚至是严重点的发烧，我还可以拖着我这副沉乏的身体，去给自己煮上一杯咖啡，吃上半块三明治，最好是再来一瓶水果罐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认为那种香甜四溢的、被成堆的蜜糖汁水浸泡了几个月，也许是好几年的果子，闻起来有种家的味道，尽管不算营养。可现在，简直糟糕透顶，除了短时间之内不能喝水吃饭、无法活动之外，我还要像一个标本一样，被一个白种男人日夜观看，但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尽管我自认为良好，但如今这个躺在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每天重复的活动就只有吃喝拉撒睡的人，就只能算作是一个人而已。于是我看着Dana金灿灿的毛发随着微风愉快的跳起舞来，第一次觉得他开始变得顺眼起来，也包括时不时来探望我一下的陈芸，毕竟是他们救了我的命。
　　几天后我让Dana拿来了我的电脑，我想我总得做点什么，哪怕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跟陈芸说我想写一个童话故事，没想到她当场就笑得前仰后合，还打翻了买给我的午饭。她捂着肚子一颤一颤的说，你写吧，哈哈，写完了我看看，能不能写出个花儿。我气愤的瞪过去，我的饭！
　　然后我便开始了构思，实际上我构思的时间很短，因为我早就想了好几天，我知道我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只是Dana看不懂我写的文字，他只有时常问我，写了些什么，日记？
　　“不是，是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他又扯头看了一眼电脑，皱起眉头摇摇脑袋，“你们中国的文字真复杂……”
　　“有关于小王子的故事。”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道。
　　“哦！这个我就知道了，Antoine！”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那个小王子最后得到幸福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忘了，不过记忆里是没有吧，所以你的小王子应该不会重蹈覆辙吧？”
　　“也许吧……”我苦笑一声，“我没想那么远。”

　　1月。
　　青蛙Momo在女巫的宴会上吃下一块巧克力味的口香糖，第二天，他变成了一位小王子。小王子不会游泳，他努力学出青蛙的样子，蹦上了一大张墨绿的荷叶上，呆呆的望着天空。荷叶不情愿的张开眼睛，“你太沉了，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小王子感到很委屈，他重新跳回到岸上，看着荷叶。荷叶伸展着身体，抖了抖额头上的水珠，“你是谁？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我是Momo，”小王子接着说道，“那只青蛙。”“别说笑了，你的眼睛比他好看的多。”“可是我变得很奇怪，”小王子把头探向水面，“我的头上长了水草一样的东西，嘴里停着两排石头，我的舌头短的像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皮肤都开始褪色，我还忘了该怎么游泳。我变成了什么呢？”“嗯……”荷叶思考着，似乎也很为难，“怎么说呢，也许是哺乳动物吧，我知道很多的哺乳动物都不会游泳，或许是一头狮子。”“真的？”“对啊，就是一头狮子！”
　　于是，小王子决定离开池塘，去寻找这种叫做狮子的生物。
　　一天，小王子遇到了一位头顶生角的小女孩，他愉快的挥手，喊道，“嘿，小女孩。
　　“我不叫小女孩，我是梅花鹿。你是谁？”
　　“我叫Momo，几天前我还是一只青蛙，现在也许是狮子。”
　　梅花鹿露出惊慌的神色，转身跑走了，小王子想要留住她，可他并不知道怎么用手去挽留谁，他只有静静的沿着她所跑过的痕迹一路跳下去，期盼能再和她多说几句话。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梅花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走到小王子身边。“你会吃了我吗？”
　　“我为什么要吃你？”小王子疑惑的瞪大眼睛。
　　“因为你是狮子，妈妈说狮子是一种很恐怖的动物，他们靠吃肉为生，就像我要吃树叶和浆果那样。可你又不像狮子，”梅花鹿用蹄子触碰着小王子漂亮的碧蓝色双眼，“如果狮子都像你一样可爱，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惧怕死亡了。”
　　“看起来你也不认识狮子啊，”小王子沮丧的蹲坐在泥土上，“我找了他好久，头顶的天黑了又亮了，我的肚子在黑夜里一直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真傻，你那是饿了。”梅花鹿饶有兴趣的趴在小王子左边的一小块草丛里，她不再害怕小王子，甚至有点喜欢他。
　　“可我没有以前那么厉害，我抓不到蚊子和苍蝇，又不知道还能吃点什么。”
　　“我知道前面有棵浆果树，你跟我来。”
　　于是小王子跟着梅花鹿，去寻找这种神奇的可以让肚子停止鸣叫的魔法浆果。他们来到一棵很高的浆果树旁，迎着明媚的阳光，小王子看见了一串又一串挂在树枝上的红色小圆球，“它们真好看，”小王子说，“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看。可究竟要怎么把它们从那么高的地方取下来呢？”
　　“以前我也不知道，可是后来，当我像这样……”梅花鹿说着抬起前脚，踩住树干，“我就觉得，它们就不那么远了。你也试试，怎么说呢，就像你跳着奔跑那样，你只需要蹬直离你脑袋比较远的两只蹄子，然后把前蹄搭在树上，你就能像我一样，用嘴吃到浆果。”
　　“看起来很难。”小王子难为的走到树下。
　　“以前妈妈这么做的时候，我也说真是太难了。可我们总得迈出第一步，而不能盼望着这些不愿轻易离开树梢的果子们可以比我们先迈出这一步，”梅花鹿回头看着小王子，一本正经的说，“如果你真的爱谁，那就勇敢的去追求它吧。”
　　“你说的话我还不大明白。”小王子一跃而起，努力的用双手抱住树干，他咬起一颗浆果，于是汁水像是连绵的池水那样流经他的五脏六腑，蒸腾出甘甜与清香。“真好吃，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爱是什么，但我想，我已经有点懂你说的话了。”

　　“写完了？”陈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窗边有节奏的敲打着玻璃，于是Dana从四仰八叉的睡眠状态清醒过来，对着陈芸打了个哈欠。
　　“早着呢，”我合上笔记本，“总感觉也没什么好写的，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我带了个美女来看你，”她招招手，示意门口的人进来。“说来也真巧，她现在是我学妹，在校园里碰见她的时候我还在纳闷，地球真是小啊。”
　　好吧，我有什么好说的呢？如今我已经没有了耍横的资本，更没有了那个我费尽心机要去抢夺的爱人，现在的我无疑是温和的，我像是从未和任何人发生过那些不愉快似的，欢迎她的探望，“你怎么来了？”
　　“跟陈姐吃饭的时候，听说你手术住院，就过来看看。”她匆匆瞅了我一眼，以掩藏满脸的尴尬。
　　“我让子蒙晚上陪你吃饭，我和Dana去给你收拾一下家，明天就能出院了，等早上我过来给你办一下手续，诶~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是，大恩人，您老受累辛苦，寡人感激涕零，必将重重有赏。”
　　陈芸做了个揖，“那奴家就欣然笑纳了。”
　　就在同一瞬间，我发现Dana偏过头朝着陈芸打了一个“ok”的手势，王子蒙的双眼迷离成一团深不见底的雾气，而陈芸则在更短的时间内，嘴角狠狠的上扬了一下。我活动着轻快如旧的身体，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被隔离在了他们的游戏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