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落齐

12、【火云】

　　自从18岁那年考入IFA Paris的时装设计专业，火云逐渐遗忘了那片被烟熏火燎炙烤着的天空，也逐渐遗忘了那个叫做未央的地方，只是每一个于巴黎的日出和日落，火云总能透过自己租住公寓的窗口，看见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如同利刃一般直挺挺的插进红色的云层，插进飞鸟单薄的肚脐，留下纷纷点点血染的宁静，每当那一刻，火云仍觉着，未央还是像先前那样，带着凛烈的红的色彩，停留在自己遥远的梦里。
　　初到巴黎，火云有种仿佛农村人进城的羞耻感，她崇拜时尚，也是为了这个目标才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IFA Paris，而不是为了逃离未央，实际上她并不讨厌未央，她只是觉得未央是一座即将老去的古城，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不真实的倦怠性，时间愈久，那些倦怠便愈容易深入骨髓，让人想要贪婪的沉睡。唯一令火云感到厌恶的——只是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几年前火云开始偷偷跑去网吧看《Project Runway》，那时候国内并没有引进这档节目，她只有东跌西撞的找视频片段和比赛介绍。那年她翻阅了大量的关于服装设计书籍，她关注枯燥的时装秀，开始爱上那些夸张的蓬蓬袖和蕾丝衫，她欣赏某些设计师用巨大的黑灰色翻领包裹住了天桥模特们大半张脸，让她们踩着高高的鞋子，把口红涂在了眼窝深处，那些裙摆随着她们的步伐轻柔的飘了起来，她看着她们五颜六色的脸，仿佛看见了来自异国他乡的彩虹。
　　从此以后，火云变的一发不可收拾，她练就了极为流利的英语，就连未央最棒的英语老师也甘拜下风，她的周围出现了一大堆的拥护者，那个一开始逼迫她干杂货的叔叔也开始欣赏她，因为她年纪轻轻就能拿到比他高出几倍的工资。为了一生的梦想，她办起了英语培训班，并请来了她的外国朋友教授口语，但她坚持小规模经营，这样就不会引来未央以外的新闻媒体对她进行曝光，于是一家人窘迫的生活终于得以改善，她帮叔叔还上了买新房子的余下贷款，没过多久叔叔结了婚，她的世界里又多了一对疼爱她的“父母”，她重新过上了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拥有的生活。很久之前火云就明白，有的人的命运是生来就注定被毁灭的，而有的人，就像自己，既然在极其微小的概率里有了再次活下来的机会，就一定被赋予了一段不同凡响的人生。
　　在巴黎的第一年，火云认识了一位同校的法国帅哥，随之确定了恋爱关系。那时候火云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爱，她只把这段浪漫的异国恋情当做自己入乡随俗的一部分。他们相约黄昏的塞纳河畔，看着豪华客船上的人们把鱼子酱和鹅肝送进嘴里，然后相视微笑，满足的喝上一口咖啡；他们在巴黎的每一个街口热吻，在这里，热吻像是一顿必不可少的早饭，搅动着人们初醒的味蕾；他们一起攒钱跑去看天桥走秀，为了某一件衣服激动地快要哭了出来。半年后，两人和平分手，这依然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从那一刻开始，火云依稀觉得，自己变成了法国的一员，那份宛如农村人进城的羞耻感也随之消逝了。
　　第二年，火云开始设计属于自己的时装，殷切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站在天桥的顶端，被整个巴黎认可。她以黑、白、红为主要基调，以棉、麻布料做底并辅助大面积仿真皮革，追求简约的帅气。这一年，她跑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试图在那些有名气的时装店和奢侈品店里寻找一线生机，可惜的是，她被“刻薄”的时尚圈拒之门外，始终提醒着她外乡人的身份。
　　尽管如此，在很多年以后，火云还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在她40岁以后，也终于带领着自己的设计团队走出国门，可她却再也没有回过巴黎一次，也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她在18岁那年与巴黎的邂逅，它成了火云人生里一段最美好的回忆，每当火云想起那段为梦想执着奔波的时光，仍然充满着无限的感动和欣喜。

　　致，木木：
　　很多事情，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以前我对你有过怨恨，因为你抢占了本该属于我的生活，替代了原先我的位置，可你并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狠心，所以我活了下来。许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仍旧是长在一根藤上的双生花，彼此依附着共同的名字和不同的养料，活到了今天。
　　如今我来到了巴黎，这里的塞纳河畔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从巴黎圣母院里传过来的歌声也时常压的我无法喘息，可我喜欢独自呆在这里的日子，多亏了这份陌生，才让我以一个崭新的生命得到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如果某一天我还能遇见你，我一定要亲自跟你说，多谢有你，才让我拥有了现在的人生。
　　木木，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很多在电话里没办法说出口的话，现在我写给你听。以前我总认为上帝是不公平的，他给予我们的是孤单寂寞的童年，又给予我们一段互相憎恨的相识，你憎恨我有比你幸福的家庭，疼爱我的“亲人”，你憎恨我明明也是孤儿，却比你幸运的多，你憎恨我衣着光鲜，你却衣衫褴褛。同样我也憎恨你，我憎恨你曾想过让我死。但在未央的那段日子里，我才明白了，你应当憎恨我，我经历了你的过去，替你看望了你说的奶奶，我也不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这反倒令我心安了，其实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应该告诉你，我看到了你，我的妹妹，我终于知道我不再是地球上多余的物种，因为我还有你。
　　希望你看到我这番话的时候就能明白，我们还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虽然我不能陪着你，陪你面对伤心和痛苦，陪你分享开心和希望，我仍旧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同生共存，彼此倚靠，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夸张。木木，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就把我们的经历当做故事一样，讲给他听吧。
　　真心愿你，永远幸福。
　　爱你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