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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火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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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人最宠爱的五夫人赏月之时不慎落水,染了风寒,韩府上下顿时紧张了起来。幸而五夫人在见到韩大人之后就为侍卫侍女求情,这才没有任何人受到责罚。
绯月的风寒抽丝般持续了一月,仍未痊愈,王之宴韩尚本已打算不带任何家眷,但不知为何,最后却带了四夫人同往。
霜绫容貌并不似绯月那般出众,却别有一番韵味,一眼看上去便知她是那种简单而执着的人,看着倒也舒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执着的人,却在王的宴会上使起了把戏。
——她主动献舞,而后自谦说比起绯月,自愧弗如。结果王被勾起兴味,许诺等韩府五夫人病愈即再次大宴,定要韩大人将五夫人带去。
巫府于绯月六岁时被抄,而后绯月便一直在十三楼做粗使丫头,虽然耳畔夜夜丝竹管弦,眼前宵宵歌舞升平,但她却从未受过这方面的调教,为王献舞什么的……根本就是故意刁难。
无可奈何,绯月拖着病体开始勤加训练,这一病也就病得越发长久了。
等到池塘青圆之中擎举出菡萏的时候,终是有了成效。王对此事尚惦记着,问起韩大人,韩尚只好如实禀报。于是王再次大宴,只为韩府五夫人。
虽然有些荒谬,但是许多人却猜测,王是意欲借此事对韩大人采取些动作了,故而也没有人反对。大宴顺利举行,韩尚抱着绯月在窗边坐了一天,一语未发。
直到傍晚时分,王宫里来了马车,绯月离去之时,她又一次见到了霜绫。
她说:“你认识他,对不对?落水什么的,也是为了让他安全离开,对不对?甚至……让他来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绯月垂了垂眼,什么都没有说,径自朝着王宫里来的御撵走去。
霜绫追出府来,却被马车旁等候着的韩尚狠狠地瞪了回去。此时,绯月踏上御撵,微微停顿了一下。
“别了。”她说。
她知道,他在。也知道,他听得到。
而后,韩府五夫人一舞惊艳四座,甚得王心,被赐舞姓,封为御舞者,另赏韩尚韩大人金银珠宝无数。
谁都知道,赐予一名已为人妇的女人另外的姓氏是什么意思,御舞者,王随口一封封出一个新的职位来,世人也都知道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意义。
绯月,这个名字顿时传扬开来,为天下所知。
那一夜,王将她留在宫里。
韩大人出宫,绯月代王相送。
这个据说对她用情至深的男子在马车前握住她的手,情深意切地唤着她的名字——“月儿……月儿……”
个中愁滋味难以言说。
一直低垂眼帘的她抬起眼来,直直地望向男子眼底。她说:“带我走罢。我们远走天涯。”
而后,意料之中地看到男子呆立当场,讷讷不能言。前一瞬的情深意重顷刻间悉数化为尴尬。
绯月嫣然一笑,拜服于地——
“御舞者舞绯月恭送韩大人回府。”
“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王与客饮,绯月献舞,唱的是楚大夫的《思美人》。轻纱扬,地衣皱,铿然曲终,手中红绫高扬,绯月伏地请退。然而王却只是让其他舞姬退了下去,独留下绯月,命她上前奉酒。
绯月领命。
酒斟到客人面前,炽烈的目光落在绯月身上,绯月恍若未觉,面无表情地继续斟酒,却不知自己这反应换来的却是对方愈发探究的意念。
绯月斟完酒,尚不及起身,客人却伸手拂倒了酒觞,酒洒,湿了绯月的红舞衣。
绯月一怔,立马伏地请罪。客人笑吟吟道无妨,转身扶起她。只是加在手臂上的力量却仿佛要折断她的骨头。绯月垂着眼,不动声色,强忍疼痛。
王令绯月退下。
宴罢,客人留宿。绯月从下人口中听说,那人名唤姬灏,才华横溢,极得王信赖。
绯月伸出纤指点在白梨胭脂盒里,一碾,便碾碎了一盒的价值千金的胭脂饼子,沾得指尖猩红一点。
手指点在眼梢,飞挑,指尖胭脂飞入鬓中,勾勒成妖娆痕迹。新剪的指甲未曾修过,锐利得像刀,自眼梢至鬓中划出一道细细血痕,非但不损妆容,反倒越发地显得妖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多年了罢……简直,久得就像忘川水冲洗过了的泛白了的前世。
不谙世事的她面对突生的变故茫然不知所措,只看到一群人冲进家里,接着家里就乱成了一团。兵荒马乱中,她穿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往日总是温言浅笑的“灏哥哥”,如同溺水之人在冰冷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她拼命地分开人群朝他跑去,然而那少年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对身后悲切的呼唤充耳不闻。
那个转身而去的背影在后来的多少年里,总是让她在噩梦中惊醒。前一刻还牵着她的手折花与她的少年后一刻便在纷乱中甩开她决然离去,她站在人声嘈杂,哭声喧天的院落中,被铺天盖地的失落和恐慌湮没……
绯月垂首。再抬眼时,嫣然一笑,又是倾城颜色。
七日。
七日过后,姬灏来见她。
她穿着一袭白衣,笑眼弯弯。纤纤十指落在琴上,弹奏的是年幼时候一同唱过无数遍的歌谣。
十年。当初少年而今已成翩翩公子,眉目间依稀尚有当年痕迹。
他执着她的手,叙当年。他说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她,他说多少次梦回故园,与她携手共游花前。
她浅浅笑着,说:“当年事,有好些都已经忘了,灏哥哥就莫提了。”
男子微微一怔,如释重负,叹道:“忘了好。忘了也好。”
临别,他填了新词给她,她浅笑盈盈地收下。他执她手,说:“这次,我定然不会放手。”
男人是有野心也有手段的。绯月在王宫里的侍女不知何时换了人,新来的侍女有着一双晶亮的眼。每隔三五天,她便会在花瓶下、妆奁里,收到一首新填的词。偶尔词里划出一两句,说是欠妥却又不知如何改。绯月便笑着提笔,将自己的句子填进去,还将原词放回原处。
花瓶里的水一日一换,渐渐地,桂花换下了莲,而后菊花又替了残败的桂。再然后,宫里燃起了暖炉,挂起了绒帘,侍女将几枝宫中不曾见的红梅插入花瓶。
王的王宫里依旧每日歌舞。她始终是王最最宠爱的那一个。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在舞罢,将她的双脚捂进怀中,不掩宠溺地叹:“你呀……”
她斜欹在王的怀里,望向下面的他国使君。
王微微笑着,当着使臣的面,眉头也不曾皱地把使君送来的礼物悉数赏与她。绯月谢恩,眉目依旧是不曾改变过的清离。
使君不曾退,身为王的男人抱起她,回寝宫,一如既往地嚣张跋扈。
一夜颠鸾倒凤。她移开男人的手臂,捡起一件白衣披在肩上走出寝宫。露湿寒鸦,月色湿冷。她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今日得来的赏赐。
细细流沙从一只壶中穿过窄窄甬道落尽另一只壶里。
她抬起手,附耳上去,沙子倾落的声音细细簌簌,仿若某年头顶落下的轻轻枣花。
“怎的坐在这里?王上莫不知你畏寒?”
男人脱下身上锦衣将她裹起,细细吻着她的脸颊。绯月闭着眼,不躲不闪,待他吻罢,自衣中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手。
男人望着她,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他附在她的耳畔,几乎呢喃地起誓:“很快,很快了。待我事成,我就封你为后。”
她浅笑着,听着听过不下百遍的话,只是像他伸出手。
男人在她手中放下一只青瓷瓶,收起覆在她单薄身体上的外衣,劝说:“你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看着男人走远,静望一庭月色如雪。
翌日,使臣暴毙。邻国发难。
那个男人到底是个王。事情在绯月不甚清楚的地方安静地解决了,两国关系不得而知,终究,是没有引起战争。
王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她在座下不停地舞。
殿外的雪纷纷扬扬地下。
殿上的王将她一把扯进怀中,最烈的酒劈头盖脸地灌下,火辣辣地蹿进腹中。她闭着眼,脸上是倾出来的酒,眼角是咳出来的泪,嘴角挂着溺毙人的笑承受君王的吻。
一夜承欢。
受了风寒的绯月在病愈之后承蒙圣恩,获准出宫游玩。
王都最奢华的酒楼上,她看见了姬灏。
他的身边跟着一名扮作男装的少女,长发做男子样束起,眉间却还点着一点朱砂,少女憨态又岂是男装所能掩饰?
揽着她临窗而坐的王也看到了街上的姬灏。
彼时他身边的少女正吵着要路边摊上的小玩意儿,他宠溺地揉着少女的头,掏钱付账,还要负责帮少女拿东西。
王招手让侍卫唤他上楼来一叙。
被拦在街上的姬灏仰起头望向这边,神情中有无可掩饰的讶然。
她微微侧首,笑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