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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烬 ...

  •   烟花。
      烟花盛放,宛如一世繁华。
      烟花绽过,灰烬自天空坠落。
      新年夜。宫外的欢腾在被一层层宫墙阻隔之后变得渺远,如同另外一个世界,如同另外一世轮回。
      王在盛宴上吐血,御医纷纷赶赴王的寝宫,作为王的宠姬,绯月脸上顶着一个鲜明的巴掌印坐在王的床边望着来往的御医,仿佛——满目茫然。
      王的其他妃嫔在最初的哭喊喧闹之后已然冷静了下来,此刻皆屏住了呼吸与哽咽,静静地候着。
      天近黎明,年迈的御医才颤巍巍地吐出了一句让众人放下心来的话。
      陛下无恙。
      众人都散了罢。
      寂静的宫殿里,绯月歪着头望着手中精巧的沙漏,沙子细细的流淌,她想:姬灏的药真是好用,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让这么多的太医都查不出是中了毒。
      视线从沙漏移向宽袂下自己的手腕。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王饮酒用餐一直有她服侍在侧,大半年来,王对她的宠爱已经到了公用一箸,共饮一餐的的地步,只不过她的饭量与酒量一直不比王大罢了。
      那么,多久之后,她会像如今的王一样,吐血昏迷?
      “啪。”
      她之前被妃子打过的脸颊又一次承受了一巴掌,只不过这次的力道明显比上一次还要重。
      手中的沙漏掉在地上,摔碎。细细的沙子与碎屑混着,洒了一整块的地板还多,在摇曳的烛火和熹微的晨光中依稀闪烁。
      绯月将视线收回,抬起头,望着刚刚醒来的王。
      王紧紧捏着她的下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寡人若是死了,定拖着你一起陪葬!”
      她仰着头,直直望向那个男人的眼底,继而弯起笑眼。
      “当然。王上——”

      潇潇。
      帘外烟雨如织,朦胧水雾里,一汪春水泛起无数涟漪。
      绯月坐在窗前自斟自饮,醉意惺忪。
      恍惚间仿佛有人叹息。
      她只笑得天真烂漫。
      往事已成空,惘然只一梦。
      打翻的酒污了罗裙,湿了未填完的词。纸上一行字渐渐晕开在酒渍里——过却流光,忽念容华昧。

      毒,照旧下。
      她听着姬灏在她耳边的甜言蜜语,望着枝头新冒的花蕾,想:当初那个美好少年被遗失到哪里去了呢?
      然后她就嗤嗤地笑了。
      男人揽着她的腰,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继而伸手到她腋下挠她的痒痒,坏坏地问:“你笑什么?嗯?”
      她指着那缀着桃蕾的枝头,笑说:“灏哥哥若是能让桃花现在就开放,月儿就给灏哥哥香一个。”
      男子踱到枝头下,仰头蹙眉沉思良久,终究是回过头望向她。
      绯月笑而不语。
      男子道:“给灏哥哥一天时间。明天给月儿答案,可好?”
      绯月浅浅一笑,走到桃树下踮起脚,双手捂住那一截缀着花蕾的桃枝,向着桃蕾呵起气来。
      待她张开手,手心里捂着的花蕾果然已经绽放。
      姬灏愣了愣,转而笑道,“不愧是月儿,可是有堪比青帝的本事呢。来,灏哥哥给月儿香一个。”话音未落,枝头桃花已飘落。
      绯月笑着歪了歪头,“既然凋了,就作罢。”
      言罢,转身而去。留姬灏伫立原地望着地上零落的花瓣锁眉。

      草长莺飞,转瞬又是花繁时节。
      王上的身子越发虚弱了,却迟迟拖着。御医开的药每日地喝着,竟也没有再恶化下去。
      绯月拿剪子为王修剪着过长的指甲,抬头望了一眼窗外,说:“王,花儿都开了,出去走走罢。”
      难得王心情好,当即传令下去,宴请百官。宴名百花宴。
      百花争妍,曲水流觞。绯月坐在王的身侧,仰头望着晴空。日光晴好,万里无云,近日无雨。天干气燥,小心火烛。
      投壶赋诗,君臣相乐。只是席间韩大人总不时望向王身边的绯月,神情间依稀可见留连不舍。
      王微微不悦,侧首见绯月并未察觉这才少了些恼怒。
      “绯月在看什么?”
      “鸟儿啊。”绯月无邪地笑着,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
      “鸟儿?哪有?寡人怎么不曾看见?”
      “飞走了呢。”
      听着绯月的话,姬灏端起酒杯掩了唇边一丝笑意——好个绯月,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君。
      收回目光,绯月张口接住王递到唇边来的糕点,舔去唇边残屑,还不待下咽,身边王的吻便已经不顾场合地落了下来。
      座下韩尚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
      绯月一笑,闭上眼,专心回应。
      王上高兴,这一宴便一直持续到了夜晚,场所也由花园转移到了殿内。
      绯月扶着王的胳膊踏上宫殿的最后一级台阶,回首望了望沉沉的金乌。晚风起,蝴蝶舞,落花纷飞。
      飞檐挑起一弯狼牙月。殿上丝竹已阑珊。
      言笑晏晏顷刻间变成倒戈相见,坐在上座的王也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明白了当下的情形。
      姬灏从容地饮尽最后一盏酒,从席上站起来,走向四面楚歌的王。
      王手执长剑,架在绯月颈上。名刃的寒气直逼肌肤,仿佛单靠剑气就可划破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穷途末路的王执着于最后的傲气。他说:“寡人知道你想要她。让你的人退下,不然寡人让她陪葬!”
      男人轻蔑一笑,毫不退让。他拒绝得很干脆——“不可能。”
      他说:“放弃挣扎罢。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逃得出王宫又能逃向何方?普天之下,已经没有能够容你的地方了。”
      绯月垂下眼。
      姬灏的手中一样提着一柄长剑。她知道,她身后的王不会放弃挣扎跪地求饶,同样的,姬灏那把剑会在劝说无效的时候穿过她的胸膛刺进王的心脏。
      袖中匕首落到手中。
      她说:“王,罢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王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他曾经最为宠爱的女子无邪地笑着,附到他的耳边,呢喃一般地承诺——
      “王,我会给你陪葬的——用天下,如何?”
      血,溅出王的胸膛,洒在绯月洁白的舞衣上。
      之前不知藏匿在何处的宫人在尘埃落定之后匆匆出现,清水冲刷着溅血的地面,一切重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姬灏昂首踏上最高的台阶,宣布成为新的王。
      绯月跪在先前的王死去的地方,噙着笑意,恭贺新的王。
      丝竹再次响起,新的盛宴,为新的王而举办。一名少女被迎进宫来,眉间一点朱砂,越发映衬得肌肤胜雪。
      飞檐上那一弯狼牙月被猎猎春风吹得摇摇欲坠。
      她站在百官中间,说:“王,请允许奴婢为王上献上一曲。”
      高高在上的男人大笑着允诺。
      “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楚大夫的《思美人》,她只会这一曲。
      曲罢,她站在王的面前,着一身血染的白衣,笑无邪。她说:“王上,您许诺过的,要封我为后。”
      意料之中地看到男人为难的神情,那少女不悦地蹙起眉。殿上男人沉吟,道:“寡人封舞绯月为……右王后,可好?”
      她笑着,说:“好。”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呼喊声,“走水”的呼喊来自四面八方,殿上的王还没来得及反应却突然倒了下去。
      喧哗的大殿顿时乱作一团。
      这一夜,火光冲天。一世繁华尽付一炬,滔天火焰舔舐着夜空,呼号震天,哀声遍野。
      有人站在城上,倚着清风歌唱盛世。
      谁的眉眼模糊在尘封的岁月?谁的手抓空了旧时月?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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