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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妖刀村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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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忘记了后半夜发生的事情。震惊之后我做了什么?总之等我意识清醒,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有很刺眼的阳光透进来,看起来已经不早了,居然没有人来叫醒我。不知道究竟是睡了多久,做了怎样荒谬的梦。总之头脑涨得难受。我揉着乱发站起来,心事重重地掀开帐子,却看见一起入队的横泽和小松提着包裹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
“喂伙计!这是要去哪里啊?”
正在说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边,一脸疑惑的神情,似乎这才注意到我,没有听清我的问话。
我向前走了两步,刚要重复一遍我的问题,顺便问问在我异常地熟睡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料横泽先开了口:“喂,不回去么?”
“哈?回去?”我又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发。
“队长昨晚被杀了。我们又没人管饭了。”小松挥着手中的包裹说,从他的神情里看不出一点震惊或者不快。
只不过是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恢复到另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如果说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也不为过。不过我到并不认为这种毫无追求的生存方式就理应收到谴责。只要生存下来,就是一种壮举了。至于生存的意义,远没有生存本身重要。
所以横泽、小松和我,或者大多数的队士,大约都是这么一种想法吧。改变历史什么的,我们连顺水推舟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队长被杀,这背后太多明争暗斗腥风血雨,都不是我们能够过问的吧——被谁杀掉这种事情,更是只配做个历史的注释吧。这么想着,我似乎无意识地轻轻摇着头。
“如果还想回京都的话,可以和池田他们一道哦。”小松好心地提醒道。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你们先走吧,我还没收拾。”
“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收拾的。”横泽大大咧咧地揶揄着,不过并没有做出什么等的表现,两人又说笑着走远了。
回京都去?谁知道那又是个什么状况。
回家去?重新回到那种浑浑噩噩,毫无追求,每天过着都受人照顾赚足口粮的生活么?那些曾经照顾我的四邻,是否安好?
“喂,你打算怎么办?”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浑身一个激灵。我慢慢转过身。
那个少年偏着头向我微笑着,神气灵动,唇红齿白。有些耀眼的阳光在他身边镀了一道光晕。
“没想好。”我耸耸肩,“你呢?”
“我啊……”他抿着嘴低下头,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说道,“七年了,我还是想回家看看。”
只是这个细小的动作,似乎唤醒了我对于故乡的柔软回忆。那些交织着太多过去的地方,总是难以割舍的。沉溺其中,会让我们觉得,即使没有未来也没关系——
不过这实在不是一个有志青年应该说出的话。
如此想想,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想,我也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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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水野友和的场景,回想起来他似乎并没叫过我的名字,如此说来朋友这一事实也有待商榷。可是我当他朋友,这就足够了吧。至于那晚的事情,或许只是失眠的幻觉,我想。
下了要回家的决定之后,抬起头的我吓了一挑。
友和放大的漂亮笑脸近在眼前。
他从容地直起身,向后稍稍退了一步悠闲地抱起臂,微微挑起的细长眉眼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有些局促。
“呐,我算是你朋友么?”
“啊?啊……算是吧……”我结结巴巴地说。
“朋友离别,是不是要互赠什么东西作为纪念啊?”他长长的浓密睫毛忽闪着,脸上确乎是征询的表情。
“啊……嗯……大概吧。”我含糊道。
“那、这个给你,”他解下腰间的木刀,“我只有这个了。”
“诶?!”我惊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习惯性地偏偏头,重复道:“没办法,我真的只有这个了。虽然看起来很破,但是也挺好用的,至少可以吓唬人吧。”说着他凌空挥舞了几下。停下来的时候,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的的确确是一把,很破的刀。非常黯淡,而且看上去就没什么手感。
“可是,这对你,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踌躇地问道。
“恩。”他很爽快地回答。
“这是你唯一的,最重要的东西吧。”
“算是吧。”他迟疑地回答,似乎并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仿佛是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的我常常地出了一口气:“这样的话,我是不能要的。”
“诶?”
“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作为朋友我是不能够夺人所爱呢。”
“可是,朋友也是很重要的宝物。”他认真地说。
“但是,并不是最重要的啊,”我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他微微垂下的头,“……其实最重要的也没什么好的,非要追求那个最字,反而会最容易失去平衡不是么?”
所谓最喜欢的、最重要的、最无法割舍的——
能够想得到的,能够说的出的,果然并不是那个真正的唯一呢。
看到友和似乎是有些认同地点点头,我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丢掉这个东西呢。”
“恩?”
“应该说,还没有准备好吧。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意义了,如果把它丢掉的话,就会觉得,即使自己消失了也没关系了。虽然也会觉得,靠一把这么破烂的东西来维系自己的存在,实在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所以我想,在真正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再像这次这样随随便便地丢给别人了。
“毕竟是自己的事情,果然还是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比较好。我已经做了一次错事,没理由再随随便便牵扯另外一个无干的人进来了。
“用这种方式,强行挽留一个人的记忆,果然是不公平的做法。全部都是我的错,抱歉。”
说完,他很真挚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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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樱花盛放。
他就这样一袭深蓝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或许这样子真的是神明也不一定。
不,他并不是神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渴望着被人记住,惶恐着被人遗忘的平凡人类。
至于他最后的那段话,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含义,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很坚定,道歉又很真挚,让我知道似乎真的是对我说的话,向着我的独白。
所以即使不能理解,我也只能认真地回答他:“没关系。”
即使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他还是又停下来,回头说:“虽然我最终会消失,会被很多人遗忘,但是我还是觉得,被你遗忘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这样也好吧。
我在某个夏天失眠的夜晚偶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自那之后我们分道扬镳,我碰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人,遇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事,只是很少再想起水野友和。
后来我想,也许水野友和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不然我怎么可能什么实物证据都没有留下呢?或许只是在那实在是百无聊赖又漫无目的的悖论般的行军生活中,我自己杜撰的用以排遣寂寞的人物而已。
——毕竟我从小就喜欢编故事。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