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邦德》暮水

15、傲慢与偏见

　　大约是身上的汗水蒸发散尽，身体开始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时，两人才极不情愿的爬起来。四周静谧无声，格诺维娃和曼弗雷德坐在枯树干两端，对接下来的路途感到茫然无措。
　　半响，曼弗雷德滑下树干，一屁股坐在落叶中，把手臂往树干上重重一放，“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四处乱跑不是好办法，格诺维娃同意他的想法。她踢踏着大片干燥枯黄的落叶，把它们踩碎碾成粉末。男人的呼吸声粗重急促，她试图忽视，却适得其反。萧瑟的冬季没有繁阜的虫鸣，格诺维娃晃晃头想清除耳边萦绕的杂音。男人偶尔吞咽口水，她看到他放在树干上的手掌握紧又松开。他一直隐忍着，可嘴角掩不住的呻吟声还是影响到了她。格诺维娃突然发现心跳得猛烈，一下下竟然能和他喘息的节拍重合。她一脚跺在地上，“咚”的一声在树林间格外响亮。
　　“你的伤口肯定发炎了。”格诺维娃利落地起身，来到曼弗雷德身边，提着他的领子想解开他的衣服。
　　可是曼弗雷德拒绝了她想给他处理伤口的意图，他格开她的手，“不用。”
　　格诺维娃置若罔闻，扯开他的领口。
　　“你们总是不顾别人的意愿。”曼弗雷德抓住她的手腕，强硬的把她推开。
　　“我这是为你好。”
　　“不。”曼弗雷德一字一顿，“你不是。你是为了你自己。”
　　他似乎看出了她这么做的原因。
　　格诺维娃无言以对，片刻后她突然反应过来，涨红着脸，伸手推了男人的胸膛一把。
　　曼弗雷德猛地蜷缩起来，因为疼痛浑身发抖。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他一贯强硬，月光投射下来，勾勒出他坚毅的脸庞。
　　只是声音细如虫鸣。
　　格诺维娃本想啐一口。他说出来，他竟然说出来。这个男人击破她的骄傲和自尊，轻而易举地说出她被他影响到的事实。她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和她针锋相对的男子，他刺伤她的口气让人恼火，可他的语调已经颤抖得明显。她实在没办法伤害这个人。
　　算了。格诺维娃坐回他身边，尝试重新靠近他。她的双手离他两寸时，在他警惕的眼光中停下来。
　　“只是想帮你。”她说，然后等待他的回应。
　　曼弗雷德看了她一会，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然后他自己解开衣服，不再搭理她。
　　格诺维娃指尖抖动了两下，慢慢缩回手来。她看着遍体鳞伤的男人艰难的自己清理伤口，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格诺维娃执拗地转头瞪着眼前的树干，天越来越冷，懂得她鼻尖发红，眼眶刺痛。她屏住呼吸，飞快地抹去快掉落的眼泪，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可是眼中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尽。她张开嘴大口喘息着，像只蹦到岸上回不去水的鱼。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格诺维娃把脸埋在双膝间，为什么看到他不让触碰的伤口会觉得委屈。她很久没哭过了，不知道多久了。期盼，背弃，阴谋，绝望，多少黑暗多少肮脏她都挺了过来，如今却狼狈地躲藏在阴暗的树林里。
　　她本想闭紧嘴唇咽下呜咽，最终还是放弃了。
　　凭什么她要承受其他女孩不需要承受的痛苦。这个时间她应该在电影院，在约会，吻得死去活来，喝得酩酊大醉。她可以彻夜不眠只为看一部电视剧，或者和朋友等待不会出现的流星雨。
　　可她现在在干什么？
　　格诺维娃背对曼弗雷德抽泣地快要痉挛。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嘶哑低沉的男中音无奈的传过来。
　　“好了。”
　　格诺维娃拍掉曼弗雷德揽住她肩膀的手。
　　男人叹息着，按住她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按进怀里。
　　格诺维娃趴在他胸口上，隔着衣料闻到浓重的铁锈味。她突然想象自己正趴在曼弗雷德濒死的身躯上，嘴唇贴着他伤口，疯狂地吮吸男人的鲜血。这个姿势让她觉得自己消耗他的生命得以存活。格诺维娃胃里一阵痉挛，挣扎着想抬起身来。
　　“滚！”
　　就在此时，两人前方突然出现一阵骚乱的声音。格诺维娃停下和曼弗雷德的争执，从他胸前抬起头紧张地注视那里。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沃尔夫！”
　　一声熟悉叫喊，足以让两人心惊胆颤。
　　“哦不，不……不不不。”格诺维娃嘟囔着。刚才曼弗雷德想起身，可是他每把自己撑离地面一寸，脸色就越白一些。似乎能听到他伤口裂开的声音——她受不了这种幻听般的感觉，按住了他的双肩。还能去哪儿呢？还能跑多久呢？格诺维娃看着曼弗雷德闭上双眼靠在树干上，睫毛鸟翼般不停颤抖。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一头栽倒在他怀里，把自己投入黑暗中。
　　ＮＫ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格诺维娃攥紧了手里的抢，寻思着怎么才能把一梭子子弹都打出去。这时头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嗨！”格诺维娃推推曼弗雷德，抬头看着天空。
　　这时周围本来黑暗的景色已经被ＳＦ探照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一切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包括不远处正朝他们逼近的ＮＫ人。
　　找寻过来的ＮＫ党大约有二十人，停在他们前方大约三十米处，纷纷抬头观察夜空中的情况。有几个ＮＫ人在等待ＳＦ现身时调转视线看向他们。格诺维娃和曼弗雷德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彼此的双手。
　　ＮＫ人迈出了第一步，朝他们走来。
　　“砰！”
　　子弹在近处爆破的声音格外骇人，包抄他们的ＮＫ人顿时粉身碎骨。
　　格诺维娃一跃而起，“嘿！”
　　白亮的灯光透过疏密不一的树枝撒下来，ＳＦ轻巧地停留在格诺维娃头顶上方，卷起一股股漩涡气流，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
　　是蜂鸟。
　　“上校，请离开这里。”清冷的女声从ＳＦ中传出，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说明它的驾驶者一定是个干脆利落的战士。
　　“埃莉诺！”格诺维娃喊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踮起的脚突然软了一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前方。
　　曼弗雷德见状上前挡住她，不让ＮＫ人看到格诺维娃出现意外。
　　蜂鸟的驾驶员明显看懂了现况，“离开这里。”
　　曼弗雷德扶起格诺维娃，尽量快的远离是非之处。大约三十秒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爆炸声。蜂鸟向四周扫射，接二连三落下的炸弹颗颗精准，炸裂时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
　　两人在树林中缓慢的穿行，过了一会儿，通明的亮光渐渐淡了下去。格诺维娃抓住曼弗雷德架着她的胳膊——耳边还是他该死的微弱的呼吸声——示意他停下来。
　　“不用扶我。”
　　曼弗雷德听话的松开手，女人在他面前摇晃了几下。他敞开胸膛让她跌倒在他怀里。
　　格诺维娃发誓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是不想因为依赖他有愧疚感。
　　他们跌跌撞撞地行走，眼前的树木被落到身后，渐渐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
　　曼弗雷德停下脚步，拍拍靠在他身上，眯缝着眼的女人。
　　格诺维娃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东西。ＮＫ人留下的东西。
　　“是那个……我们得毁掉它们……”她说，然后急匆匆地朝前赶去。
　　曼弗雷德不满地咂嘴，追上步履蹒跚的女子，架起她的胳膊分担她的体重。
　　“你怎么回事。”曼弗雷德问，眼睛瞄着她看起来毫发无伤的身体。
　　女人闭口不言，只是一味向前。
　　“好吧。你不用说。我们马上就出去了。”他说。
　　格诺维娃咬紧嘴唇。
　　“然后我们又是敌人……嘿，那到底是什么？”
　　曼弗雷德还没来得及对她的沉默表示不满，女人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在他们接近那些仪器时，格诺维娃突然前倾，把他也带倒在地。
　　“嘿！”
　　曼弗雷德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他没抓住格诺维娃，女人直愣愣地摔向那些仪器，上半身倒在那间该死的、狭小的、棺材一样的白色盒柜里，手臂斜放着搭在柜沿上。曼弗雷德刚想把她拉起来，柜中浮现出怪异的七色彩光，警惕和好奇心阻止了他的动作。不一会儿，格诺维娃躺在柜中的上半身已经笼罩在那张彩虹之网里。
　　“呲——”轻微的响动引得曼弗雷德抬头，柜子前端连接着一根粗如拇指的电缆，连接在一张显示屏上。此时黑色的屏幕上闪过一道白线，伴随着“呲呲”的启动声，有什么画面开始跳动了。
　　他感到不安，那是什么？
　　漆黑的显示屏中央，一道白光不断闪烁。突然，那道亮白色扩大占据了整个屏幕。曼弗雷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仿佛有人在遥控似的，一幅幅彩色画面看得他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