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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萧夙雅然垂眸,长长的眼睫投递着半圆阴影,润泽的指尖来回摩挲茶盅边缘。良久,在纪闵益忍不住想要再次催促时,薄唇缓缓开启。

      “劳烦左相大人照看之人是宣文长公主竺凝。”

      饶是纪闵益这样一贯不动声色之人亦被萧夙的话震得脸色大变,他神情正然道:“右相不可玩笑,长公主早已在三年前……”

      “她便是宣文长公主。”萧夙打断纪闵益的话,如玉般的指尖指向竺凝。

      竺凝眼中闪过悲戚,从放弃回帝都决定去翼洲城时起,她就料到哪天会做回她的长公主。只是她不曾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并且还是由萧夙亲自说出口的。

      纪闵益紧紧盯着竺凝,心中自有一番盘算。他大笑着对萧夙道:“右相是在和老夫玩笑吧,这位姑娘怎么可能是长公主呢。”

      萧夙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左相果真慧眼。”

      纪闵益望着竺凝,语气和善地道:“姑娘想必是右相的红颜知己吧,难怪右相对姑娘会如此照拂,生怕老夫会伤害到姑娘。”

      若是一般的寻常女子,又岂会担心被纪闵益伤到?原本就是扯不上关系的人,犯不着让位高权重的左相劳费心神,除非她不是寻常女子。

      听出纪闵益的话中有话,竺凝望了萧夙一眼,见他吃着糕点漠不关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纪闵益的话。

      好在纪闵益将注意转到了宋书卿身上,他看了会儿宋书卿,转头对萧夙道:“这位公子是?”

      宋书卿手中冷汗一片,面色惨白如雪。自己的身份终究过于特殊,是生是死都得看这些人会是如何决断,然却偏偏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萧夙头也不抬地道:“路上遇到的。”

      面对萧夙这么随意的回答,纪闵益也不多加追问,只是望着宋书卿笑得十分和善。

      此时傅恒恰巧走了进来,他扫了眼屋里的人,吊儿郎当地道:“哟,这都到齐了,是打算逛庙会啊?”

      “王爷说笑了。” 纪闵益安坐着并未起身作揖,仿佛平日便是如此的。

      “既然左相已经到了,那我们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进翼洲城。” 傅恒对纪闵益的态度并未上心。

      纪闵益摆摆手,“不急不急,大军也得整顿些时日。”

      整顿时日?傅恒挑眉,“我问过熊毅,他说大军随时可以出发。”

      纪闵益笑着道:“大军刚到这儿,没歇上两日又前行而上,恐怕到了翼洲城也已疲顿不堪,在此地多缓上几日方为上策。王爷以为呢?”

      傅恒似笑非笑地道:“左相想得如此周到,本王哪里还能说什么?本王可不想被按个不体恤将士的罪名。”

      纪闵益含笑道:“既然王爷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下了。”

      这摆明是他不肯离开清原县的借口,纪闵益这只老狐狸不知在打什么注意。傅恒别有深意地冷冷一笑。

      只见纪闵益侧过头对萧夙道:“右相,老夫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可否请这位公子陪老夫去下盘棋?”

      纪闵益的话终于让萧夙将目光投递至他身上,仅一瞬便又挪了开来。萧夙手中捻这一块糕点,不甚在意地瞥了宋书卿一眼道:“左相问宋公子即可,我可做不了这主。”

      见萧夙全然不顾自己,宋书卿心下发紧,萧夙比纪闵益更让他觉得可怕。若打算将他交给纪闵益为何不直接挑明他的身份?若是不想将他交给纪闵益又为何不阻拦?萧夙的态度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萧夙咬了口糕点,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左相既然对宋公子一见如故,那你们几位就一同前往翼洲吧。”

      “你们几位?”纪闵益听出萧夙话中有话,“难道右相不去翼洲了?”

      “翼洲城可不是谁都能去的。”萧夙呷了口茶,深不见底的水色双眸直视向纪闵益,那独特的暗哑嗓音在此刻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纪闵益眯着眼,“右相若是想去翼洲又有谁能拦?”

      萧夙淡然一笑,“我本就不意去翼洲,片刻后便动身离开。”

      “什么?!你要走为何从未同我提起过?”傅恒原本在一边看热闹,萧夙的话让他立刻跳了起来。他以为萧夙会和他一道去翼洲,怎么这会儿又说不去了?

      萧夙含笑着道:“我和凝儿还未赏够湖光山色,随着大军一道走自是不方便的。听说附近有家十分出名的糕点坊,既然都来了定要过去尝尝看的。”

      傅恒听了萧夙的话暴跳如雷,“你真当自个儿是来游山玩水的了?”

      虽然清原县离翼洲城有段路,可也不得十分安全。萧夙现下要独自离开,显然不合时宜。

      傅恒瞪圆了眼,怒吼道:“萧夙,你今儿个敢走一步试试看!”

      萧夙嘴角扬起弧度,“瑞亲王这是在同下官说话么?”

      傅恒咬牙切齿地道:“萧夙,你莫要以为本王会一直纵容你。”

      萧夙吃完最后一口糕点道:“王爷这话折煞下官了。王爷亦知下官不愿去翼洲,若不是为了这些个糕点,下官真不愿出这趟门。”

      原本是傅恒缠着萧夙来翼洲的,即便萧夙不明着说,傅恒心里头也是有些发虚。但萧夙方才那番话说得傅恒心中气闷委屈,就算是他强行拉萧夙一道去翼洲,那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驳他的面子。

      傅恒冷冷一笑道:“右相好大的架子,看样子瑞亲王三个字根本就压不动你。”

      萧夙全然不在意傅恒的怒意,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道:“王爷何必同下官置气,还是和左相好好商议平乱大事要紧。”

      见傅恒寒着脸怒气隐忍不发,纪闵益起身打圆场,他大笑着拍拍萧夙的肩道:“右相此刻离开的确不妥,不如同我们一道前往翼洲吧。”

      萧夙望着纪闵益道:“昌魏的南南北北无一不被左相整治得极好,左相何故担心什么不妥。”后半句话说得极缓,似乎别有用意。

      纪闵益脸色微变,转瞬便又笑了起来,“眼下时局不稳,右相此刻离开,老夫怕有个什么万一,会难以向皇上交代。”

      萧夙眉角稍扬,“既然左相这么说,那我便不走了罢。”

      众人皆未料到萧夙会如此轻易答应不离开,一时间全都愣着,无人说话。

      纪闵益率先回过神,轻咳一声道:“那就好。”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通报翼洲令司求见左相纪闵益大人。

      正当纪闵益犹疑着是否避开众人独见时,萧夙牵过一侧蹙着细眉的竺凝大步离开。傅恒见状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宋书卿自是不愿于纪闵益独处也就一并跟了上去。

      屋内只有自己一人,纪闵益眸光一闪,吩咐道:“带翼洲令司进来。”

      话分两头,纪闵益在见翼洲令司时萧夙带着竺凝离开了客栈。

      竺凝愿意跟萧夙走是为了他的一句“想见东方喻就跟我走”。东方喻三个字让竺凝义无反顾,她有太多事想弄清,而所有的答案似乎都绕着这三个字。

      竺凝没想到的是会在客栈后院门口遇到宋书卿,他似乎猜到萧夙会离开一般。

      宋书卿死死盯着竺凝,沉着脸道:“你不能走。”

      “凝儿能不能走和宋公子何干?” 萧夙眉梢微动,慢吞吞的语调显然不将宋书卿放在眼里。

      “凝儿留在我身边才安全。”他不能让竺凝离开自己半步!宋书卿不甘示弱地瞪着萧夙。

      “哦?”萧夙上扬的滑音含着讥笑,他顺了顺衣襟道,“小王爷怕是自身难保吧。”

      宋书卿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多说不得,萧夙特意强调“小王爷”三个字,是为了让他放弃将竺凝留下而做的威胁么?卑鄙!宋书卿顿时咬牙切齿,“萧夙!莫要说你不曾想过将我交予纪闵益!”

      萧夙笑出声,“小王爷玩笑了。本相不管朝中之事是天下人皆知的,小王爷的事本相自然不会多言。左相知不知道宋书卿就是东帝后人全凭小王爷自己的意思。”

      宋书卿不愿与他多辩,拉过竺凝对萧夙道:“你要走便走,她不能走。”

      见宋书卿拽着自己,竺凝秀眉蹙,起想到他也是好意,于是耐着性子道:“并非右相强行带我走,是我自己要跟着他的。”

      她为什么要同萧夙离开?宋书卿红了眼,怒道:“不准跟他走!”

      竺凝觉得宋书卿无理取闹,当即冷下脸,“我是走是留与你无关,你又凭什么不让我走?”

      “我……”宋书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酸秀才怎么到现在还在同萧夙怄气么?竺凝叹了口气,柔声道:“萧夙是要带我去见东方先生,我来翼洲本就是为了先生。”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左相就会召见你。小王爷,我若是你此刻便会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左相。左相可不比本相,他的手段小王爷还是不尝为妙。” 萧夙见守在后院门口的士兵不时向自己这里张望,也无心与宋书卿耗下去。语罢,拉着竺凝离去。

      萧夙!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尝到我所受的屈辱!宋书卿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霜寒的脸上闪动着阴鸷可怕的目光。

      “宋小王爷何须生气呢。”一道人影慢慢从不远处的立柱后走出了来。

      宋书卿打量着对方,道:“你是……”

      那人似笑非笑地摇着扇子道:“在下平陵君杨毅。”

      * * * * * *

      走了很长一段路,竺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既然还是要走,为什么答应左相留下?”她越发猜不透萧夙这个人了。说是去北面找东方喻,可连一辆马车都不备,就这么慢慢徒行。

      萧夙走得很慢,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连明亮的眼瞳都黯淡不少,他不紧不慢地道:“纪闵益一直在防着我,我说走不走说留不留,以他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派人跟着我。”

      “你故意让左相派人跟着你?”竺凝秀眉凝成结,“我不懂。”她以为萧夙并不想让纪闵益知道他要离开,所以才有了之前那出说走却留的戏。

      萧夙侧过头望着竺凝问道:“为何纪闵益不肯立马动身去翼洲城?为何翼洲城令司在纪闵益刚到清原县就急着来见?又为何往北的路会这么静?”

      竺凝低着头思忖,这一路她也觉得奇怪,照理说他们离翼洲城还有很长一段路,即便是北面有战乱,这里也不该毫无人烟,起码离翼洲近的一部分老百姓会向内迁。

      蓦地想通什么似的,竺凝猛地抬头,抓着萧夙急急地问道:“左相瞒了所有人,翼洲城保不住了是不是?”

      萧夙浅笑着,“翼洲城若是安然无恙,皇上不会派傅恒来,纪闵益也不会让傅恒来,翼洲城万一失守总要有个人出来担了责任。”

      竺凝脸色苍白,“你是说纪闵益要傅恒来担这个责任?”

      翼洲城要是受不住昌魏等于失了半壁江山,这个责任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背的,就算是皇上的亲叔叔也难逃死罪。

      看着萧夙微微颔首,竺凝的指尖轻颤起来,她定了定神问:“为何有意让纪闵益派人跟着你?”

      “北面我是一定要去的,特意让纪闵益心生疑虑跟着我们,是怕这路上万一有事也有人能保护着。再者……”萧夙凝望着竺凝,须臾,他再度开口,“他要是不派人跟着我,怎么有理由让皇上从帝都赶过来。”

      想起傅勖,竺凝额间沁出冷汗,慌乱间脚下一个踉跄,幸好萧夙一手揽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萧夙就这么静静得搂着她,既不放手也不说话。竺凝将脸埋在萧夙胸前,一手抵着他的胸口感受着平稳的心跳,一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似乎只有这么做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青丝盈盈纠缠缱绻。

      衣袂飘飘间叠轻抚。

      萧夙眼中划过不舍,抬手顺着伊人被吹散的青丝,淡淡轻唤:“凝儿。”

      竺凝身子一怔,抓着他的手越发用力了,不知是想将他掐出血,还是想将自己掐出血。她闷着声问:“傅勖会来么?”

      萧夙的声音沉哑,“不是他会不会来,是纪闵益一定要他来。昌魏右相通敌叛变,皇上在帝都又怎坐得住。”

      须臾,竺凝苦涩地轻叹,“为何?”

      萧夙没回答,他知道竺凝这一声“为何”并真的在问他什么,他知道她心中的不甘。

      握住停在胸口的柔荑,将怀中的人搂紧几分,萧夙声音轻柔得宛若风吟,“翼洲城北有一座落霞山,听人说在山顶望去,即便是正午亦宛若日落般霞光如火。落霞山有一则传说,仙人爱上了落霞山上的凡人,只有到了日落时分仙人才能从天上下来见凡人。而日落太短,为了能和心爱的人厮守久一些,仙人施法让落霞山白昼如日落。”

      竺凝抬眸望进萧夙宁静的眼瞳中,“他们在一起了么?”

      “嗯?”萧夙上扬的鼻音似是不明她为何这么问。

      竺凝偏灰色的眸子微微闪动,“不是说仙凡不能相恋么?”

      萧夙笑了起来,刹那间如青竹染了桃夭,温雅俊逸得让竺凝失了神,“傻凝儿,不过是传说罢了,当真作甚。”

      是啊,不过是传说罢了她当真作甚,她倒是有不是传说的想问问他。竺凝将萧夙推开,眯起眼寒着声道:“右相既然有心将我交予左相,为何又改了主意?莫不是竺凝身上还有什么是右相想得到的?”

      听着竺凝带刺的话,萧夙也不恼,笑着道:“凝儿多虑了,左相未必会信我的话。瞧他不是对宋书卿较为上心了么?”

      竺凝面色越发寒了几分,“左相是个多疑的人,他对我和宋书卿都留了心,若不是右相道出我是宣文长公主,只怕左相在意的未必是宋书卿。他究竟对谁较为上心,还说不准呢。”

      萧夙但笑不语。

      竺凝冷哼一声,又道:“长公主若是真的,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假的那也是右相你的错,怪罪不到左相身上。你刚才说昌魏右相通敌叛变皇帝在帝都会坐不住,但又怎么比得上昌魏长公主死而复生让皇帝一定会赶到呢?竺凝是不是该称赞右相好谋略?”

      萧夙慢慢走在竺凝前头,脸色似乎比先前更苍白,若是细看会发现他的步伐不稳。

      见萧夙不打算解释,竺凝心中越发气愤,为何连眼前的人都要利用自己?他不该这样的!他应该……想到这里竺凝愣了,她是怎么了?从不想着依存别人活下去的自己,竟然对萧夙有所期待。正因为自己看他与旁人不同,所以才会如此气恼他的所作所为。可为何要将他看得与旁人不同呢?

      竺凝心中闷着,赌气地走在萧夙前头不去理他。他不愿再解释,那她就不去多问,横竖都是不相干的人,迟早要散的。

      “咳咳……”突然身后传来带着窒息感的阵阵咳声,似乎下一刻就会将身体里的血都咳光。

      竺凝一惊,正想回头看看那人如何,却被人从身后给揽住了往前走。即便再灵敏的鼻子都能嗅到那人身上弄弄的血腥味。

      他怎么了……

      在竺凝晃神之际,萧夙渐渐停止了咳嗽。竺凝感觉到萧夙胸口不规则的起伏着,他步伐比之前更加不稳,与其说是他揽着自己在走,不如说他正靠她搀扶着。

      竺凝蹙眉,“你……”是发病了还是受伤了?

      “嘘……”萧夙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现在的自己没有力气同她解释。

      竺凝心中自是担心,望见不远处有棵树木便琢磨着带萧夙过去歇息一会儿,自己也好去溪边打些水给他喝。

      萧夙揽着竺凝的手用力握紧了一下,竺凝不解地望着他。萧夙喘着气,十分吃力地道:“不能停下。”刚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竺凝瞥见萧夙捂着嘴的手指缝中溢出红色的液体,顿时焦急不已。她不动声色地搀扶着萧夙,问道:“是前头有人在等着我们故而不能停下?”

      萧夙缓缓地摇了摇头。

      望着萧夙脸上沁出细密的汗,显然撑得很辛苦。竺凝沉默片刻,又问:“是不想让左相的人得知你现在的状况?”

      萧夙吃力地颔首,算是回答竺凝的问题。

      为了不让纪闵益知道自己身子如此糟糕,甚至连休息都顾不上,萧夙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若真如自己所想,那就糟了!

      想到这里竺凝惨白了俏脸。明知道跟着他们的人不可能听见他们如此近距离的说话声,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贴近萧夙耳边轻声问道:“纪闵益是不是想杀你?”

      从萧夙激赏的眼神中竺凝依然得知了答案,她并未感到骄傲,脚下的步子反倒是迈得更快了些。

      萧夙并非因前头有人接应而着急上路,那么定是顾忌身后的人,然这一路上跟着他们的唯有纪闵益的人。为何萧夙不想让纪闵益知道他身子差?原因唯有一个,萧夙不能在此时示弱。萧夙看起来明明像是会随时晕过去的模样,却连命都不要了一般地硬撑着走下去。原因也是唯有一个,不走下去他会马上没命。竺凝顿时想明白了,萧夙知道纪闵益会在得知他身子不好的瞬间派人杀了他。可纪闵益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上的承受的重量越来越大,耳边清晰传来萧夙大口的喘息声,这样下去他会不会有事?竺凝手心泛起潮湿感,黏黏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突然一阵风吹过,竺凝下意识地抬头,瞧见了一个拿着剑面无表情的人站在自己身前。竺凝惊喜地叫出声,“一剑!”

      萧夙也在此时抬起头,他半眯的眸子望着一剑,薄唇微微张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一剑目光淡淡停在虚弱的萧夙身上,仍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来带你走。”

      竺凝发怔,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一剑也并非一直没有表情,起码在他见到竺凝在萧夙身边时,眼里有过一丝别用的光。正因为藏得太快,以至于谁都没有察觉到。他重复着道:“我来带你走。”

      竺凝想了想问道:“是东方先生的意思?”

      一剑良久才点点头。

      东方喻知道萧夙会单独去北面?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协议?……一时间竺凝只觉得心里乱乱的。

      想了一会儿竺凝又问:“东方先生在北面?”

      一剑迟疑了一会儿并不作答。

      正当竺凝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萧夙轻轻推开竺凝,稳稳地站在一剑身前。这时不仅是一剑,连竺凝都看到了萧夙此时的模样。

      青衫上斑驳着点点血迹,仿佛寒梅夏放般清雅。苍白的唇瓣上沾染着刺眼的血红,似是吃了姑娘家的胭脂留下的印记。面如玉冠,风神俊秀,萧夙还是萧夙,他不紧不慢地含笑看着一剑,唯有暗哑无力的声音泄露了他此刻的虚弱,“走吧。”

      一剑看萧夙的目光起了变化,无声地一个探手搭上萧夙的脉,顿时错愕不已,“你……”

      萧夙像是料到一剑的反应,依旧淡然地笑着。

      竺凝见一剑的模样,紧张地询问:“他怎么了?”

      “没事。”回答竺凝的不是一剑而是萧夙。

      竺凝显然不信他的话,若真的没事一剑不可能当即变了脸色。她侧过头问一剑,“右相大人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受伤了?严不严重?”

      一剑皱着眉,诚实地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竺凝睁着美眸,不解至极。

      一剑语调中也带着疑虑,“他的脉象平稳,不像是有病在身或是受了重伤。”但萧夙实实在在地吐了这么多血,按理说他的脉象应该血气虚损之兆,平稳如常人一般确实不应该啊。一时间一剑也不明白清楚其中的缘由。

      萧夙猛地伸手扶住一剑咳了起来,不断有鲜血从他口中流出,看情况非常糟。

      竺凝咬了咬唇,道:“见了东方先生再说吧。”如果是东方喻定然能知道原因。

      萧夙止住咳声,面容如同白玉般剔透瘆人,他扯动嘴角道:“有麻烦了。”

      话音刚落,一剑迅速提起剑全身散发着警惕。

      萧夙勉强挪到竺凝身边,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交给她。竺凝跟着踉跄几步,还好能稳稳地扶住他。

      虽然看萧夙的样子不像没事,但竺凝还是问道:“你没事吧?”

      萧夙此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混乱地点着头,用尽力气道:“还是瞒不住纪闵益的人。”

      竺凝顷刻明白萧夙说的“有麻烦了”指的是什么,恐怕纪闵益已经知道萧夙的情况并怕杀手追杀。她很庆幸能遇到一剑,如果只凭她和萧夙两人,怕是只有去黄泉的份儿了。

      “你们先走。”一剑丢下一句话人便不见了。

      竺凝唯有带着萧夙缓缓前行,可萧夙几乎无法自己走动,连竺凝都变得寸步难行起来。她看了看周围,发现不远处有一片林子。寻思了片刻,毅然带着萧夙走了进去。

      萧夙怕是已经半昏厥状态,一路是被竺凝拖着走的。在竺凝停下脚步将他放在岩石上时,萧夙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说了句,“不能停下来。”

      竺凝弄了些水来让萧夙靠着自己好方便喂他,见他喝了几口,才道:“不碍事,这里很安全。”

      萧夙强打起精神环视四周,发现他们在隐蔽的山洞中,洞口被一些草木挡着,黑暗的洞穴很难看清外面,那就表示从外面很难发现这里。

      竺凝自己也稍稍喝了几口水,“我们现在都需要休息,就算要走也得有力气了才行。”

      萧夙轻靠在竺凝肩上,阖上眼睑,就在竺凝以为他睡着时,见他拿出一包糕点分了些给她。

      竺凝这才想起他们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小口吃着糕点,竺凝想着这里也不能久待,等一剑寻来时他们马上得离开。

      想起萧夙突然咳血的奇怪症状,竺凝问道:“一剑说你既不是病了也没有受伤,那为何会咳血?”

      喝过水吃过东西的萧夙比之前好上不少,他云淡风轻地道:“中了蛊,从脉象上是看不出来的。”

      中蛊?竺凝想起约莫半年前东方喻曾去过苗疆一个月,回来后提到苗人的蛊虫十分厉害,是万万碰不得的东西。那东西药石无灵,就连东方喻都说无力医治。

      竺凝有些担心,她观察着萧夙的神情。除了咳血之后脸色苍白外,似乎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她扶着萧夙坐正,希望他能舒服点,“你怎么会中蛊?你去过苗疆?”

      萧夙侧头注视竺凝,半晌才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中了蛊。”

      竺凝当然不会相信萧夙的话,哪有人会连怎么中蛊的都不知道。她不满地嗔怪,“右相大人可是在欺骗百姓。”

      萧夙开始不紧不慢地去吃剩下的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凝儿,若是我们这次难逃,你会如何?”

      竺凝一字一字思索萧夙的话,随即似笑非笑地睨眼道:“是有人要杀右相大人,民女可是无辜受累啊。”

      萧夙学着竺凝似笑非笑的模样回道:“能与本相同生死,可知是尔等百姓之福?”

      竺凝任由脆铃般的笑声从口中溢出,刹那昏暗的山洞熠熠光彩。

      萧夙原本盯着竺凝眉目含笑,片刻后他收起笑意道:“见了东方喻莫要提起一路所遇。”

      “你不想让东方先生知道纪闵益派人追杀你?”竺凝歪着头,表情难得有些可爱。

      “嗯。”萧夙轻轻应了一声,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沉默不知何时悄悄蔓延至两人之间。

      竺凝始终扶着萧夙,突然的相对无言使她对这般亲密的接触敏感起来。她装着整理衣衫将双手收回,可一收萧夙顺势倒在了她的肩头。推又不能推,躲又不能躲,就这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竺凝的颈间,将她的耳根烧红,那烫人的红霞不甘寂寞地爬上娇俏的脸颊。

      此时萧夙含着叹息问道:“凝儿,东方有多好?为何你舍不下他?”

      竺凝身子一怔,苦涩地道:“他没什么的好的,我也不知怎么就舍不下了。”

      “唉……”这一声叹息竺凝听得真切,萧夙似乎是在叹她的傻气又似乎是在叹他自己的多此一问。

      萧夙漆黑的眼底静如潭,“若是他骗了你呢。”

      竺凝淡淡地回道:“我知他有事在骗我。”

      萧夙勾起好看的唇,“若他骗你的事很大呢?”

      竺凝笑了起来,“真要是不大的事,东方先生也不会花费心思来骗我吧。”

      “是啊。”萧夙的嘴角又扬高了几分。

      竺凝狡猾一笑,“别说东方喻了,就算是你恐怕也有事情在骗我吧。”

      萧夙眉宇间闪着风流倜傥的韵味,“诱拐民女算不算?”

      竺凝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萧夙这是在调戏自己?“天下第一楼”的老板竺凝可不是白当的,楼里姑娘调笑那一套她可是熟的很。平日里金老板那样子也没人会动心思同她调笑,此刻既然萧夙突然的调笑,让竺凝感到新鲜,于是也就配合了起来。她凤眼如丝,娇媚一笑,委委屈屈地道:“奴家只求大人莫要对奴家始乱终弃。”

      “凝儿姑娘放心,本相自当对你宠爱有加,不辜负姑娘的相思意。”萧夙笑吟吟,话语中满是柔情蜜意。

      竺凝玩心大起,眉目含情地道:“相爷只要时时刻刻惦记着奴家,不时惦记得能咳出血来,奴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夙微微咳了咳,“本相咳血,凝儿难道不心疼?”

      “心疼啊。”竺凝娇嗔,“白白浪费了一件好衣裳。”

      萧夙似笑非笑,“那还得劳烦凝儿再替我做一件衣裳了。”

      竺凝歪着头想了想,诚实地道:“我不会针线活。”

      玩也玩够了,竺凝不去管萧夙会不会再说什么,转头喝了几口水。

      “凝儿,若是……也就罢了。”萧夙模模糊糊地又说了一句什么,竺凝没听清,正想问他刚说了什么,却蓦地被萧夙拉过护着怀中反身一步步向洞内走去,他捂着竺凝的嘴,轻声道:“有人。”

      细细密密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听得出来人至少有四五个。竺凝惊得一身冷汗,莫不是纪闵益的人?那一剑呢,他在哪里?

      竺凝的思绪千思百转,外头的人似乎发现了有山洞,正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竺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暴露了自己和萧夙。

      竺凝和萧夙所在的地方离洞口较远,竺凝当时是怕太接近洞口会被人发现,此刻想来索性有此一防他们也有向后退的时间。渐渐有光亮出现,竺凝心中大喜,想不到山洞竟然是相通的。下一刻,竺凝却陷入了绝望,没想到后头竟然是深渊。

      萧夙停下脚步,凝眸望着雾气茫茫的深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而那群人此时也已赶到,竺凝紧张地抓着萧夙的衣袖。

      带头的人率先向萧夙跪下,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齐刷刷地道:“参见萧丞相。”

      看样子是萧夙的人。竺凝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萧夙,见他仍旧望着深渊,像是并未发现这群人的存在。转念一想,竺凝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萧夙是跟着傅恒来的,一路上也未曾提起过会有人接应,并且不断告诫她不能停下来。若是这些人真是萧夙的人,以他的性格应该早就料到是自己的人才对,又怎么会带着她向后走呢?

      竺凝沉下声,目光冷然,“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恭敬地回道:“我们是平陵君派来接大人的。”

      平陵君杨毅竺凝是知道的,他是韩王的小舅子,此人文韬武略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当年韩王谋反,他那位小舅子可是功不可没。后传韩王被囚,平陵君已被先帝派人暗杀。怎么会在此时又跳出个平陵君呢?

      见萧夙没有回应,那人催促道:“请大人同我们回去。”

      萧夙这才像是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慢条斯理地瞥了众人一眼道:“平陵君要的东西不在本相身上。”

      那人脸色微变,“此物即便不在萧丞相身上,丞相大人也必定知道此物的去向。”

      萧夙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人,“帝王玉魄二十多年前就没了下落,平陵君怎么就认定本相知道它在哪儿呢?”

      听到帝王玉魄四个字竺凝呼吸一窒,自从帝王玉魄遗落后,昌魏便一直不太平,窥觊上位者越发多了起来。在她眼里帝王玉魄是害人的东西,偏偏世人四处寻它。她知道他们要的不是帝王玉魄,而是玉魄背后的权利象征。

      那人摇摇头,“奴才不知,奴才只是按照平陵君的吩咐办事。”

      萧夙摆摆手,“罢了,你们回去吧。”

      那人面色骤然一寒,“萧丞相若是不愿跟奴才回去,平陵君吩咐杀无赦。”

      萧夙雅然一哂,那股迫人贵气逼得人不敢直视,“想取本相性命的何其之多,本相又岂能在此处丧了命?本相知不知道帝王玉魄的下落都与杨毅无关,更不会告诉他分毫。”

      竺凝见那群人手中握着刀剑纷纷站起,心中百转千回。萧夙刚刚这话说的没道理,若不是有十成脱逃的把握他岂会故意让这群人起杀心?果然,当她将目光落在萧夙身上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退后了好几步。萧夙身子微侧,对她笑得云淡风轻。难道他是想……竺凝一咬牙打算赌一把。瞥见其他人都只注意着萧夙,竺凝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慢慢向身后的萧夙靠近。

      萧夙将竺凝搂在怀里,竺凝轻声在他耳边问:“有把握会没事么?”

      “竺凝姑娘就算想反悔也不行了,你注定要陪本相殉情于此。”萧夙不正经地调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紧张。

      竺凝睨了他一眼,蛾眉皓齿间漾着风情的笑,像极了“天下第一楼”里那锱铢必较的金老板,“丞相大人要是命丧于此,大人家中那些个金银珠宝民女会记得替大人收着的,大人也好瞑目。”

      “哦?”萧夙笑得极好看,“那本相岂不是要让姑娘失望了?”

      语罢,二人迅速消失在雾气缠绕的深渊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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