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Overstay.6 ...

  •   6.

      我以为他已经失去色泽渐渐淡去,他却总可以死灰复燃,借由墙角一棵野草,砖缝裂纹,夹着沙尘的风或者哪怕臭水沟里窜出爬过脚背的老鼠都可以重生,从另一个世界伸出爪牙勾住漩涡鸣人的肋骨,使他停步不前,呼吸困难。在我觉得他即将挣脱的时候再次显出顽强至近乎顽固的生命力,并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破坏摧毁。
      本来那将是和平日毫无区别的一天,普通的周末。他起床,梳洗,吃早餐,十一点开始匆忙地穿起可以出门的衣服,牛仔裤和长袖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臂,戴上便宜而从不走时的手表却匆忙到没空看时间。
      他把摩托从车库拖出来后连踩了几次油门才将发动机启动。除此之外他只是忘了给窗台上的仙人掌浇水,虽然常浇水并不是好事,他已经浇烂了好几盆仙人掌,这可以归罪于他对生命的过度溺爱。
      忘记浇水的事因此而显得并不正常。

      然后他飙车,闯了黄灯。
      在餐馆门口接下员工抱来的两摞盒饭,搁在后座焊上的铁篮子里捆好时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是不是车速过快引起的心率失衡。
      耳边只有狂暴的风声,夏末秋初的气温在午时达到顶峰,地火焚烧蒸腾,道路上热浪卷狭着机油味形成新建武器库中的味道。炼钢炉里的烈焰舔着脸颊,有子弹和破碎的榴弹壳擦过。光影被疾速拉长,宛如隧道。
      我跟着他一起混乱。
      这只是开始。

      原因或许是只有达到高速才能逃脱什么,离心力才可以使什么摆脱束缚,长久僵持后瞬间挣脱。
      我开始看到雪原一样白光刺目的沙漠,有人在远处的陋屋周围忙碌,穿着比沙地更白的长袍,皮肤是树皮色。
      空气因为高温而蒸腾波动成海洋,炎热并且没有一丝微风,景象和海市蜃楼无异。
      窥镜的准星无法瞄准。
      因为注视强光照射的地方太久,我眼前的东西越发变色,两眼看到的颜色差异极大,左眼偏红而一直对着窥镜的右眼偏蓝。我不记得以这种明显的色差看了多久,直到眼睛酸疼不由自主地渗出粘稠泪水。一只手突然盖上镜头,瞬间看到的掌心纹路非常杂乱,有干燥后被枪托磨起皮的茧子。然后视野暗了下来。
      “只是出来打水的普通人。”
      那只手的主人用沙哑却又比常人来得清亮的嗓音说道。
      在此之前,我们为了捕获目标而追进过耶路撒冷错综复杂的巷道,到过最破旧古老的天坛,有人哭丧,希伯来语喊出圣歌般的调子,我们绕过陈列尸体的地方,再没看过胸膛厚实的信鸽,因为有大半还关在笼子里时就被我们或我们的同僚杀了,残余的在空中被狙击。他挨过枪子,我们平分过最后的子弹,奇数的那一枚我给了他。他的枪法并不是很准,我本可以给他更多但知道他绝不会接受这样的不平等。
      我们一直搭伙是因为我们总是能一起活着回营地,带回情报并且身体完整,不缺任何零件。
      “好像打上来的都是泥浆所以还在努力……”
      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带了点孩子般天真无恶意的幸灾乐祸,不过只是一瞬间,然后他便想起了什么,情绪连带着音调都萎靡下来,“井是不是枯了?”

      我想去看他的脸,看他说话时的唇语和表情,但在记忆掌控的世界里我只是闭着眼。眼睛因为过于疼痛而自行流泪。
      这是从早晨八点开始的第六个小时还是第七个小时的蹲守,因为没有看表我没法弄清,只能从远处废屋斜上方的太阳看出大概时刻。那座房子里有没有我们一直以来追捕的头目我不知道,过于坦白赤诚的沙地是布置陷阱和被对方狙击的最佳地带,远远的一座破屋子反而成了难以攻下的碉堡。
      彼方可能有数十人埋伏,但这一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想拿我们任何一个的性命来冒险,让他去探路我来掩护或者相反。
      所以宁可这么僵持等待着。

      但当他说那只是个出来打水的普通人,只是打上来的都是泥浆所以还在努力着时,我宁愿选择相信他,放弃这死局一般的僵守。
      那些人本来就与我们没仇。
      而我们以另一个强国的二等兵身份介入,即使上级不吐露半个关于缘由的字眼,有点脑子的人也都清楚所做的是肮脏勾当,只是为了满足某些安稳生活的人的利益。
      他们坐在白色大理石制造的没沾染丁点血腥颜色的堡垒里为红酒些微的变味而暴怒,以缓慢的速度进食,冷掉的牛排被丢弃,脚踩着我们争夺来的在世界地图上只有针尖大小的权利和财富。我们流的血,就是他们的酒。
      他知道这些。即使他看起来蠢得不可救药,这些事至少也早已看出兜端。
      只是看着蠢而已。他确实不聪明可心里却有比常人更通透的明镜,对与错的界限分得要比我、比许多滞留在这场战争里的人清晰得多。
      他有他的价值体系,却不是我的,也不是这里大部分人的标准。
      然而我明知如此却还是受了影响。
      他所看重而我却觉得无所谓的东西,慈悲或者仁义,能饶过就饶过,这原本是他所说所笃信的无稽之谈。
      但当几个□□教的女人用惊弓之鸟的眼睛看着我,当他忽然紧张地拉住我握着枪的右手时,我信了。就像美国人在战壕里握着十字架信任了他们虚妄的从未出现过的上帝,即使下一秒要面对抱着柔软得没法阻挡炮弹的圣经被炸成血肉泡沫的事实。

      只是出来打水的普通人。
      既然是他说的,那么我可以盲目相信。就算事后波德莱尔不信那也没什么。
      我对他说那我们回去吧,他笑了起来,干燥的嘴唇因开裂而凝结的血痂再次破开。他喝了口水,将水壶递给我时里面还有一大半。
      别喝光。他说。
      却在接下我递还给他的水壶后小心翼翼地将水倾倒。
      干燥的沙土地立刻陷下小小的水坑,坑里是几乎被晒蔫的暗红色沙漠花朵,五片花瓣落了一片。常见的连名字都被人忽略的植物,常见的干枯死亡,不常见的天降水源。
      他有些尴尬地避开我的视线,似乎以为我会说出讽刺他的话来。我曾经说过。但此刻我看着他水源一样湛蓝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充斥了硫磺硝烟般梗塞着。那时候没被烈日烤干的东西只剩他的眼睛,脸和手全部脏污干裂,全身上下唯一洁白的东西只有眼白。
      地上那朵柔弱的沙漠玫瑰我连碰都不敢碰,手指太过粗糙,只适合扣动扳机。
      他的眼睛我也不敢碰。
      我不敢触及他的灵魂深处,那里有脑浆般柔软易碎却足以炸毁我的东西。
      在他叫我的名字的时候,靠近我,抓住我的衣领,毫无防备地说话,问我我们算什么的时候,我都察觉到那种足以摧毁我的东西被唤醒。
      那会毁灭过去的我,否认我所执着的一切,摧毁价值观粉碎圣像。而我还没内有强大到敢于自毁的地步。或许有一天我会遵从他的引诱被他摧毁然后重生,但不是还有太多余恨的现在,不该在这场只有残忍才能生存下来的战争里。
      事当此时我只能装作没有看到。
      他是用怎样的眼神看我的,我只能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疑问我只能给予敷衍,连敷衍都厌烦时就只能恶劣以对。
      而他也渐渐不再问,不再用解剖刀般的眼神直接与我对视,持续整日的狙击都可以没有交换只言片语,除非迫不得已,比如为了几个阿拉伯人或一朵寿命将尽的沙漠玫瑰。或者说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该走了,Sasuke。
      我们该回营地了。
      到吃饭时间了。
      Sasuke。
      Sasuke。
      Sasuke。

      最后只是眼睛看着别处,没头没尾地叫我的名字。其他言语都以沉默来表达。
      这成了重复的场景。

      混乱开场。
      用来存储记忆的大脑明明也是他的大脑,但这些记忆却不是他的视角。
      是另一个人的,会在流弹横飞的情况下将过多的目光投向他的人的。在这些记忆里,他瞳孔里映出亚洲男人刺刀般冷漠的脸。与黑白照片完全不同的鲜活目光似乎有意吐露言语,然而总是在说出以前便走远了,离开了他的瞳孔。
      我想说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我想说什么还是那个人想说什么,我已经分不清。
      我只能说漩涡鸣人这是你飙车的后果,不止是撞飞左侧后视镜、擦破你的手指这样的后果而已。你疯了于是我也必须陪你一起疯。你手指伤口处血管突突跳动的疼痛我也同样承受。

      鸣人却像远比我清醒。他整理后架上的盒饭然后在轿车主人半担忧半恼火的骂声中踩下油门,完全不动声色。用比平时快了许多的速度送完所有盒饭。
      之后并没有回快餐店吃每天必会为他准备好的午餐。
      他掀开摩托坐垫,从塞着抹布满是温热机油味的空间里扒出张请柬一样的卡片。

      布兰登夫人的婚礼请柬。前几天塞在门口邮箱里的。
      那位夫人的前夫是死于逃兵之手的波德莱尔。我以为他不会理会那位夫人的请柬,毕竟他们曾因波德莱尔的死而有过过节。

      鸣人因腿部重伤被送回美国,在治疗期间上过军事法庭,被审判的却不是他,是已死的宇智波佐助的名字。他是作为当时的见证人之一露面。
      他腿伤还没好,坐在轮椅上埋头听着庭长和辩护的过场话。
      宇智波佐助不服从军令这是推不翻的事实,但后台过高的波德莱尔死因却不能写得那么羞耻,最终认可是死于流弹。
      审判结束后离席,那位夫人在门口走向他给了他一个耳光,连门口警卫都愣了段时间才冲过来拦住她。
      她虽然动不了手但嘴巴却是自由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丈夫写信时提到过你们。恶心的两个同性恋。金发蓝眼的,脸上有六道疤的是你没错吧。
      他是被你那个逃兵男人杀的吧。
      是那个连上战场都不敢的逃兵杀了他的吧。
      说什么他是被流弹射中脑袋的光荣死法,我想要的可不是一把骨灰。
      只是你这个残废和那个逃兵的过失。
      一个连流弹都躲不过,一个连战场都不敢上。
      你们这种恶心懦弱的同性恋害死了他,这才是他的耻辱,他根本不该是这种死法。

      不是逃兵。佐助只是不愿服从明显错误的命令而已。
      鸣人抬起头来看着她,字字清晰得像耶路撒冷哭墙上的弹孔。
      那个发出错误指令害死一连士兵的男人还有骨灰,可佐助连骨灰和墓地都没有。
      他没有国籍没有家人,只是个没后台的二等兵,你们再怎么给他抹黑也没谁会因为他而承受侮辱。这里只有我了,但我却是无论你们怎么给他定罪都还会以他为荣的人。
      我就是他的勋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