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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Overstay.5 ...


  •   5.

      再过几年。或者只要几个月甚至只要几个小时,我们所说的话就会被别人遗忘,我们再讲起曾讲过的离奇故事时他们仍旧会像第一次听到时一样惊讶。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的名字或对我们自己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所以我重复对你说,直到你厌烦。

      他对我咧嘴笑着,蔚蓝的眼睛里露出狡黠和顽劣。
      我说鸣人。我准确地叫他的名字漩涡鸣人。他简短地点了下头而后移开目光,说这很不错,你记住了。
      “为什么要移开目光?”我问他。
      “你想看我感动时的恶心表情?”
      “那不恶心。”
      “你不恶心可我恶心。”
      于是我用他的声音笑了,我说漩涡鸣人你是个白痴。然后我看到他瞬间的慌张失措。
      “你说什么?”

      于是我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次。他长时间愣神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我们的眼睛,然后他挠挠头说那个词他其实挺怀念的。
      我们常这样用同一张嘴巴交谈,用同一双眼睛对视。他不是独自一人我也不是。这或许就像是他所说的相依为命的感觉,像他和宇智波佐助在寺庙里长大的那些年、像他和他那些并肩作战、平分最后半壶水和最后几盒子弹的日子。
      又说到佐助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人。我听鸣人反复说他的事听到腻烦,然后又听到脑子里都能把这个人的一生像放电影一样滤出来。不过有些事,我发现有些事,比如佐助走向死亡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对我说明白,我想那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他没法描述也不愿再去回想。如果有一天他能说出口那就是他真正释怀的时候。我等待他说出口的那一天。
      要等到那时似乎还很漫长。

      战争越来越远,就像披头士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少年人开始荒芜度日,没有目标和期盼,怀疑世界的真实性,嗑药来寻找现实或寻找虚幻。酒吧墙壁上的那些照片和整个时代一样斑驳泛黄,会记得偶尔看它们两眼的人所剩无几。
      后来有几个旅游回来的人在那些照片上覆盖了新的耶路撒冷。其实区别不大,炸毁的修补了之后又有其他地方被炸毁,清真寺和天主教堂还是那种模样和那种架势。
      那些巷道,有人拍了那些巷道——坍塌的角落、缝隙里长出的杂草、子弹的撞痕——鸣人看到时痴迷地吸气,说他们走过这条路。这条路再往前走是通向一座天坛。
      有老人在崩塌了一大半教堂里准时撞钟,仍有并非信鸽的普通鸽子停留在曾经人们撒下秕谷的空地上,钟声一响就哗啦啦振翅腾空盘旋。胸膛厚实的信鸽是狙击手的目标,在这一带已近乎绝迹。

      他们追捕敌人的小头目时追过天坛那里,惊飞瘦弱的鸽子。
      其实那个小头目和他们没仇。其实他们和要去杀的每一个人都没仇,和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都没有仇恨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们陷身于别人仇恨。厮杀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回事,别说什么荣耀什么军功什么集体荣誉国家荣辱,他们只是被卷入别人的仇恨的渺小蚂蚁,但各有各目的和追求,佐助是为了最后的复仇,而他是为了有饭吃有地方住。他们就这么遇上了,所有人都是这么遇上了,这是必然而不是命运,没有什么神秘缘分可言。他们之间的牵绊原本就是这么单薄。
      如果甘于这么单薄就不会有后来的痛苦,可后来他们玩过火了。
      欲望的无法满足是痛苦的根源,爱是欲望仇恨也是欲望。终止在第一个亲吻或者第一次杀戮都还有法生还,可他们过火了,他们和这个世界一样无法餍足。那个老兵曾警告他说别玩过火但他们还是超出了限度。枪支走火列车脱轨。朋友做不成兄弟做不成,他问他那我们算什么,对方终于被问得烦了于是他不再问。
      那时候他们还太年轻,不拼到头破血流不罢休。那种狠劲和炽烈也持续了太久,光是回忆就很漫长。

      可他现在不再年轻。他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眼眶越发深邃,日子过得很好,有一些狐朋狗友。
      他对我说话的时候似乎总是很开心,就算说的是午餐时在汤里喝出的苍蝇。我不止一次提醒他他的食物里飞进了苍蝇或瓢虫,他总是大咧咧地用叉子挑出去然后继续吃得有滋有味,还说和苍蝇同吃一盘菜可是总统都享受不了的待遇。
      他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是番茄。他恍然大悟般地嚎叫说难怪每次吃牛排时第一秒被消灭的就是旁边那些碎番茄块,难怪他变得喜欢喝番茄蛋花汤。
      接着他问我还喜欢吃什么,我想了一会说吃鱼吧,鱼比较有益大脑发育,免得你一直这么蠢。他恼了,说搞清楚一点,我吃什么就等于是你吃什么,我要是蠢的话你也聪明不到哪去吧?
      我想了很久但这个问题我没法解答。我到底是不是和他一样蠢或者我是谁,或者我们的本质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这些问题除了能让我们觉得自己更愚蠢之外没有任何突破点,就算把那个煮了自己手表的我不记得叫什么的物理学家找来逼问估计也问不出答案。
      我只知道我们有很大区别,总产生很多分歧,那些区别似乎是与生俱来,与后来的任何经历都没有关系。我们这么不同可相处还算融洽,甚至可以说是彼此眷恋。我少不了他,而我也渐渐发觉他依赖于我的存在,这是很好的开端。我不在乎未来和结局,只这样让他依赖我已经令我觉得满足了。我们会一起吃饭、衰老、死亡。仅此而已。

      街上的玻璃幕墙越来越多。他每个侧面都被映在茶色或钴蓝色的墙壁上,金色的头发似乎永远那么嚣张又毛躁,抢在黄灯最后一秒冲过马路时总是最能招惹警察注意,很能惹麻烦。我警告过他再这么飙车早晚有一天会被警察罚款或者出车祸,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发、讪笑,但回答得非常认真,他说他可不想死,他要活很久很久。
      我以为他在宇智波佐助死去以后已经没什么盼头了,但他说他要活下去,还要活很久很久。他从不说假话。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复活,过程很缓慢可是蕴藏有野草的肆意力量。

      傍晚出去散步成了他的习惯,他似乎根本不管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方,甚至有时我也记不清他走的是哪条小路。他爬到广场围栏上看街头乐队的现场表演,喇叭就捆在他头顶的路灯上震着,他说他实在吵得头疼,音乐什么的他一点都听不懂,听不出好坏但反正就是很吵。我说你自作自受,不喜欢还来这种地方。他说因为这儿热闹啊,我觉得你会无聊。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为我无不无聊着想,愣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你看看,就是这样……你总是半天不说话,是不是很无聊?
      不是这样。我说我从来就没觉得无聊。

      他笑了起来,蹲在栏杆上将头埋进臂弯中。
      头顶上空的扩音喇叭吵得翻天覆地。

      “那么就这样吧?”他说。
      “……随便。”我想了想然后回答。
      其实我并没有想明白他所说的这样是指什么,但他应该是在等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言语。除此之外连拥抱也无法给予。他却给了我光鲜的生命,视野的斑斓和耳中的震动,味觉,触觉。全部无限量地给了我。甚至总是考虑我会不会无聊。
      这是不对等的往来,他却从没有过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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