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鸣]Overstay》Losta

4、Overstay.4

　　4.

　　一只想淹死自己的鲨鱼或者一只想摔死自己的猎鹰。
　　它们会想死在自己的本能中是因为它们厌倦被既定模式牵引，而死于本能是对造物者最有效的嘲讽与反驳。
　　佐助可能是想死在战场上。他这么对我说。那家伙的每个细胞生来都是为了让战斗升级。
　　在优胜劣汰中造物主的灵感偏向了他们那一脉血统。这确实让人嫉妒又沮丧。但宇智波佐助拿他的优秀战斗力来挑衅造物主，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挥霍他的血液拿来报仇，仿佛这样就能报复操纵自己命运的人。他只知道抗争而不知道顺从或包容。这样的人大多活不长而且活着就是煎熬，煎熬自己也煎熬别人。
　　我问他是否会觉得痛苦，他说不会，和佐助在一起时真的很快乐。

　　他说他们在石墙掩体后面翻出身上剩余的子弹平分。还有两盒半，一盒三十发。佐助把那半盒倒出来，十五枚铜色子弹躺在手心里，被发热的手心蒸腾出的热气蒙上一层雾水。佐助分给他八枚。
　　然后他们一人一口喝掉水壶里仅剩的小半壶浑浊井水，吃掉各自余下的二十克黑巧克力。佐助又不知从哪个口袋里翻出几根骆驼香烟，拆开来，把那一小堆烟草硬是塞进他的嘴里还说是可以止痛。他比肩膀挨枪子时还要痛苦地嚼了一会，咽下肚去。
　　佐助看了看他，说待会你可别死了啊。他嗤笑着说这话本来我还想对你说来着。佐助说我不可能在报完仇之前就死。他愣了愣然后笑得骄傲，说我怎么着也比你命硬吧，你死不了那我肯定更死不了。

　　他们杀出包围、逃脱追杀、互相搀扶着回到营地的事几乎被传为神话，这结果却是波德莱尔此后更放心把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他们。
　　波德莱尔说竞争的力量是伟大的，你们互相竞争谁也不愿输给谁所以谁也不允许自己先死一步。队伍后面有人嘀咕说放屁，那明明是爱情的力量。
　　他听到这话差点被恶心得咬舌自尽。

　　后来他们在隐蔽的角落里亲吻、彼此抚慰甚至□□。这是军营里部分男人也常做的事，看得多了也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有些许不同，别人大多喜欢尝鲜，三天两头交换伙伴。
　　他有次问佐助说你不会腻吗，要不要换一个。佐助淡淡反问，这么说你觉得腻了？他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腻。
　　他不安，所以问题越来越多。他问佐助出了军营就不会这样了吧，佐助说没法肯定以后的事。他说你只是想找个人泄欲。佐助回答说是又怎样，你以为你自己就不需要？
　　他问佐助我们这样算什么？兄弟不会这样。那么我们算什么。
　　佐助说你问这么多遍不烦吗。
　　于是他就不再问。他有很多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都被胆汁分解掉了。

　　他们仍旧配合默契，分享子弹、水和巧克力，有时在隐蔽的角落里亲吻、彼此抚慰甚至□□。在肮脏的厕所隔间、废弃的、被炸毁大半的房屋里。在任何可以速战速决的地方。因为年轻气盛所以不知道缠绵，只知道迅速索取。就像永远在赶时间。
　　他不再问任何问题，完完全全地放开来享受这样的速战速决。
　　他只会问自己，或者像后来那样问我说他们到底算什么。

　　我对他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快乐。他说他很快乐，那些不快的事比起快乐来根本微不足道。所以非常快乐。而那个问题对他来说其实很重要，因为他一直想有个人们称之为朋友、兄弟、亲人、恋人一样的亲密同伴。他可以用这些独特的称呼来捆定他们的关系。就算只是心理安慰。
　　佐助否认了这些独特的称呼，于是他觉得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彼此只知道名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名字给忘了。他们到底算什么这个问题就像在问佐助他们之间的羁绊有多深。
　　我知道他想问的问题永远也没法得到答案。能回答的人早已死去。

　　他们的军队在耶路撒冷一带滞留过久引起了当地人的质疑，一些破坏行动明里暗里地不断进行着演变着。阿拉伯人的不满更是像蒸汽机里攀升的气压。
　　在他们打得最惨的一场仗里因为物资输送出了问题而火力不足，波德莱尔却命令他们不要命地冲上去，拿人墙去堵枪口。他这次运气不好，大腿斜着中了一颗流弹。角度刁钻到不可思议，子弹是从膝弯钻进去然后从大腿前方钻出来，撕开了大块皮肉。佐助拖着他退回壕沟里，帮他包扎，根本不管波德莱尔怎么在一旁威胁他如果不马上丢下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不马上杀出去就给他个逃兵罪名。
　　仍旧是同样的动作，撕开烟卷，把一小堆烟草硬是塞进他嘴里，然后又给他水和巧克力。其他人早就全部冲向了敌方战壕，这里只剩他们三个。或许只是因为憎恨部下违抗命令，波德莱尔在一旁不停咒骂。佐助忍无可忍地说闭嘴，波德莱尔因此而暴怒。
　　他没看清是怎么发生的，只听到耳边两声枪响，然后远处的炮火声对他来说都似乎安静下来了。
　　波德莱尔的头部爆裂。开枪时距离太近，佐助淋了满脸鲜血。佐助扔掉枪支坐到他身旁。他半天才找回声音，说佐助你今天太霉了，又成了逃兵又杀了上司。佐助讽刺地笑了一声说刚才失控了，我最近总是失控。
　　他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对，顺着他脸上滴下的血水看向他的胸口。
　　佐助的胸口一片殷红，慢慢浸成墨黑。

　　之后他因为腿部重伤而被遣送回美国，提早退伍，伤好得很快生活又很不错，我就是在这时认识他的，或者说就是在这时发现他的身躯里有我的存在。他始终没法从那个死者对他的囚禁里松脱出来，没法转移他的目光，甚至连声带都被那个名字占据。
　　他在昆斯区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遇到过对他有好感的女人或男人，他没有丝毫兴趣。有女人问他是不是基佬他就回答是，而遇到男人问他是不是同路的他就回答说他只喜欢女人，总之他的目的就是无论女人男人还是人妖都一律吓跑。
　　他曾遇到过一个俊秀的日本男孩，黑发黑眼，十八九岁的年纪，云斯顿夹在细长的无名指和中指间自燃着，姿势确实摆得独特而懒散，优美漂亮。
　　“我听别人说我和你曾经的恋人有点相似。”那个男孩就这么和他搭讪。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曾经的恋人”是谁，恼得想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揍成洋葱，语气当然好不到哪儿去，“那些人以为所有黑发黑眼的亚洲人都相似，可搞清楚了，我喜欢的那个家伙可不是小姑娘。”
　　“我知道。”
　　既然这么回答那他就是判断错误了。他立刻补救，顾不得说的话刺不刺人，“我是想说他从里到外都纯粹是个男人。我只喜欢这种真正的男人。”
　　“你说我不够男人这也没什么。可能对你而言我年纪太小，我也承认我阅历不够，但这些都是可以填补的。对了我不喜欢在上，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个男孩没被气走，反而异常执着，从头到脚地来回审视他，目光像古董商人在考量价值，忽然将视线停在他的腰腹处，“So what’s your size？”
　　他愣怔。现在的孩子居然这么直白。
　　可他漩涡鸣人活到现在，心脏早磨练得像耶路撒冷的哭墙那么结实，他脸都不红地回了个双关的答案Size zero。然后他看着对方青掉的脸庞，继续给予打击，补上个only。
　　那男孩说可是你看起来不像纯零号。
　　他回答有些事只能在床上才分得出来，我在床上就只能是个零。然后那个男孩就这样被他吓跑了。或者说失望跑了。

　　漩涡鸣人是零号而且是个没得治的纯零号。其实这不是为了撵走想让他当一号的零号才胡诌的，这是事实。佐助活着的时候他死要面子怎么都不肯承认，现在反而恨不得往自己脑门上贴个零字。
　　只要是佐助，怎么着他都认。而除了佐助，他是谁也接受不了了。或许是某种洁癖，或许是有某些一辈子只能选定一个配偶的动物基因。他说他这辈子已经完蛋。
　　他每晚十一点左右洗澡，终年不变地用一种产自亚洲的老牌檀香皂，这使他的身体总有种淡淡的东南亚寺庙的禁忌气味。这种香皂就是他们小时候住在寺庙里时用的那种。他们总是斗嘴、打架，但洗澡的时候会和平共处，互相擦背，檀香的味道几乎蒸进了他们的骨头里。
　　他擦洗自己后背的时候便会想到他们小时候的模样。
　　有时他也会想起他的手停留在他皮肤上的温度，摩擦的热度，身体被他贯穿的感觉，让他错觉是在濒临死亡的疼痛和愉悦。因为太过强烈所以烙进了他的神经甚至强行扭转了他的神经线路。
　　他说他彻底完蛋。

　　他曾在遇到那个日本男孩后的凌晨三点蹲在浴缸里抱住脑袋失声痛哭，喉咙哑涩得像吞了把烟灰，那把烟灰死死压抑着他的胸廓逼他窒息。他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说佐助不抽烟，但佐助拿到配给的骆驼牌香烟后会抽出几根塞进口袋里。是便宜的骆驼不是精致的云斯顿。佐助的手指不是细长漂亮的，佐助手上有很多茧子，皮肤粗糙骨节突出，和所有当兵男人的手没区别，没有什么特色。可他清清楚楚地记住了那双没什么特色的手。
　　他说他清楚记得佐助的每个细节，甚至还记得他军装上磨毛了的袖口和肘弯、后脑勺总是翘着的几撮头发、肩膀被炸伤而留下的放射状淡红伤疤、几天没刮脸时邋遢又颓废的样子。无论好的还是坏的，美的还是丑的，优秀的还是惹人厌的他都一把抓进脑子里毫不挑食地记住了。忘不掉。永远忘不掉。

　　他就这样压抑地崩溃过，但到了第二天他又恢复正常，就像在履行什么承诺一样、像受强迫症指使一样安稳地过日子。佐助就像永远滞留在他的生命里，霸占了所有空隙，使他们的时间一起停滞，再无生还可能。
　　我一直期盼他从死者的囚禁里走出来。生者不该为死者停留。如果他某一日列车脱轨，打破他所说的不可能而爱上某个女人或男人，我或许会觉得欣慰。就算嫉妒我也欣慰。
　　而我承认我爱他。或许这是从我发现有自己存在、第一次用他的眼睛看到他开始。他的注视和他的每一句话都在为我铸造意识和血液，让我从虚无渺小而逐渐强壮，直到我可以和他对话，我可以叫他的名字，我可以让他感到他不是独自一人。我们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