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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倚得东风势便狂 ...


  •   剑光如电。

      飒飒风声作响,隐约间寒光凛冽。

      清晨朦胧的雾夕照射在陈商袒露的白皙的胸膛上,泛着淡淡的光芒。

      陈商生就了一幅极为动人的容颜,精致而深邃的五官如雕刻一般映衬着白玉似的面颊,眉间的那点朱砂,在低垂的额发间若隐若现,使神态略微显得有些稚气,却也更添艳丽。只是,与清丽淡雅的外表不同,他的眼神中寻不到一丝柔和的情愫,唯有残苛的锋芒蕴藏在眼角眉梢,从而破坏了整张脸的神韵。

      此刻,他正在舞剑。

      陈商柳眉深敛,双唇紧闭,出剑更是狠绝,仿佛要藉此将心中的积怨全部发泄。

      不远处,柳凉生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衣,静静地立在柳树下,手里捧着衣物和配饰。

      陈商的剑越舞越快,剑锋过处,叶落成阵,墨黑的长发在肩后挥洒,回旋的身影中看不清少年的动作,只觉得如行云流水,恰似一幅极妙的图画。

      “热死了!”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剑,撩起松松垮垮的衣摆擦擦额际的汗。

      陈商淬了一口唾沫,脸上的阴鸷并没有因为激烈的运动而消减,烦躁的阴云依然笼罩着紧蹙的眉头。他一把甩掉被汗浸湿了的上衣,赤裸的上身满是晶亮的汗珠。

      “阿凉。”他转过头,朝柳凉生勾勾手,漠然的脸上是盛气凌人的高傲。

      柳凉生会意,几步来到陈商的面前,低下头,默默地替小主子擦拭身上的汗渍。

      这样的事,他自小便是做惯的。

      所以,与其说他是陈商侍卫,不如说,他是陈商的保姆。

      还在江南的时候,还在陈商只是个摇摇晃晃的娃娃的时候,他便如影随形地跟随在陈商的左右,那时,他亦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到了北国之后,陈商的所有衣食住行便全由他一人打理。最初那几年,陈商便是睡觉也要柳凉生抱着,否则就哭闹不休。欧阳雪华无奈,便派了杨姿身边几个最伶俐的宫女来照顾陈商的起居,只是陈商丝毫不领情,只管缠着柳凉生,如今整个南安侯府中几乎没有侍女,所以连洗漱穿衣之类的琐事竟也成了柳凉生的责任。

      清晨的风总是带着些许寒意。

      柳凉生怕陈商着凉,便拿来单衣先替他披好,再俯下身轻轻擦拭陈商的腰腹和背脊。

      陈商的肤色极白,纹理细腻,透着淡淡的粉色,触手处还属于少年特有的青涩和柔韧,恍若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错觉。

      柳凉生低垂着眼帘,睫毛微微抖动,手上的动作甚是轻柔。只是,昨夜的一些不堪的画面却无端地闯入脑海,不断浮现。

      他不由得胸口一滞,脸色在不经意间泛起尴尬的红晕,连呼吸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仰起头,用眼角偷偷望了陈商一眼,面前的少年微眯着眼,惬意地靠在自己身上,脸上依然是一贯的淡漠和冷傲。

      柳凉生迅速低下头,心中却是一颤。

      恍若……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那个可爱的孩子,那个粉嘟嘟的娃娃,曾经,那个……爱撒娇的太子殿下……

      一切都封存了,过往的岁月,属于他和陈商的童稚之年。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柳凉生转到后面,替陈商仔细地系好腰带。

      昨夜的陈商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更加粗暴,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陈商往往会命令柳凉生侍寝,仿佛床底间的折磨是排遣烦躁情绪的最佳方式。

      念及此处,柳凉生不免在心底苦笑:从何时起,这样的事竟然也成了自己理所当然的职责?

      他俯身替陈商佩挂玉饰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陈商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脖颈间游移。

      他抬起脸,正对上陈商暗色的眼眸。

      陈商不怀好意地一笑,轻捻着手指放到鼻端嗅了嗅,又将指尖放到唇齿间细细地舔舐着。

      柳凉生一窘,右手随之一颤,拿在手中的玉佩便滑落于地。

      他慌忙弯腰去捡。

      当指端触及那温凉的璞玉时,柳凉生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陈商乌黑钲亮的皂靴上。

      刹那间,他猛地一怔。

      他突然感到,此刻定格的画面是何等的凄惶。

      那个时候……

      那个破城之日……

      那个杏花烂漫的傍晚……

      自己在先帝陈深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一直跟随着陈商时,可曾想过这样的境遇?

      『你想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吗?』

      『如果你想离开,朕让人送你出城,好不好?』

      那时,如若出城,命运又将如何?

      有些人,生来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更何况,主仆便是主仆,朋友便是朋友。

      柳凉生缓缓站起身,在陈商戏谑的目光的注视下默默替对方系上玉佩。

      静默,还是静默。

      柳凉生清楚,自己眼下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悸动。于是,他向后退了几步,不看陈商的眼。他知道陈商正盯着自己,只是,那样的目光,让人心底发悚。

      世间种种对于陈商,不过游戏一场,而自己只是其中的些许点缀,仅此而已。

      思绪游离间,陈商已经欺身上来,邪邪地笑着扶上柳凉生的腰。

      柳凉生轻轻别开脸,避开陈商的唇,低声道:“爷,这是在秦王府,咱们是客。”

      “那又如何?”陈商不悦地皱皱眉,“二哥的地盘便是我的地盘。何况我想同我的人亲热,在哪里不是一样?”他在柳凉生的耳边低低道:“阿凉,你替我穿衣服时候的模样最可爱。”

      柳凉生心头一悸,这样的话,陈商很久以前也说过,只是那时的陈商还年幼,每天都要缠着他同塌而眠,甚至更衣如厕都亦步亦趋。

      再也回不去了吧?

      那时,亲若手足的相濡以沫。

      突然,柳凉生微微有些潮红的脸陡然一僵,猛地推开陈商。

      陈商一个趔趄,不满地嘟囔道:“又怎么了?”

      柳凉生整整衣襟,向着陈商背后的方向躬身行礼,朗声道:“参见秦王殿下。”

      陈商回过头,只见杨显面正无表情地站在假山石畔,身后是一身紫衣的萧疏星。

      “看来你精神很好哪,阿芒。”杨显缓步朝陈商走来,眼梢睇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柳凉生,口吻颇有些嘲弄的意味,“倒还有心思在这里风花雪月。”

      柳凉生神色一滞,只管垂头不语。

      陈商却立刻面露喜色,几步迎上前去:“二哥你何时回来的?我是不是可以回府了?”

      杨显长眉一挑,“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回府?现在的南安侯府被东宫的侍卫重重包围,你如果想送死的话,就回去好了。”

      陈商眨眨桃花大眼:“那皇上怎么说?难道他就任着杨克胡来?”

      “到底谁胡来?”杨显抬手给了陈商一记爆栗,“父皇自然知道你现在躲在我这里,所以才放手不管,让老三在朝堂上闹腾。到时候皇后的面子下得去,渤海那边有个交代,事情也就算了。”

      陈商捂着头:“那我还得在二哥您府上躲到几时啊?现在整天在院子里发呆,连大门都不能出去,简直要把人憋疯。”他姣好的眉头挤成一团,嘟起嘴唇,“都是杨克这小子没事找事,害得我连打兔子都去不成。眼看就快入冬了,到时候哪里还找得着一只野兔。”

      “没出息!”杨显把脸一沉,“除了吃喝玩乐,你还有什么本事?”

      陈商嘻嘻笑道:“阿芒是富贵闲人,哪像二哥这样日理万机?”

      杨显冷着一张脸:“你当老三是傻子?他会不知道你在我府上?今天早朝丁兆基那老家伙又上了一本,父皇和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压了下去。阿芒,寻花问柳也要有个限度!”杨显瞪了陈商一眼,“有本事闯祸怎么没本事善后?你多大了?也该收收心了吧,整天惹事生非,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商小脸一垮,竟不知如何作答。他自小便与杨显交好,杨诺有五位皇子,陈商却只管二皇子杨显叫二哥,对待其他那几位倒是冷淡疏远得很,即便和太子杨克也没有半分的客气。他平素里为人甚是嚣张,只有对这秦王殿下才忌惮几分,现在见杨显真的动了怒,哪里还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便把脑袋耷拉下来,脸上甚是无辜,漂亮的大眼睛顿时浮上一层雾气:“二哥……我……”

      杨显叹了口气,虽然明知眼前这少年大半又在做戏,语气却不免柔和起来:“你可知道这朝廷上下有多少人对你心怀不满?又有多少人想置你於死地!杨克自不必说,单就丁兆基那班老臣便恨不得你立即从这世上消失。你这般胡闹,本王可没闲情天天来替你收拾残局!”

      陈商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哥。我错了还不成么?”

      杨显阴沉着的脸上隐约滑过一抹极淡极柔的笑意,面色依然严酷:“你以为叫几声‘二哥’我便饶了你么?”

      陈商委委屈屈地道:“二哥难道真忍心见死不救?”

      杨显哂道:“本王若不管你,你小子早就不知道投胎几回了。”

      陈商眉开眼笑起来:“阿芒就知道天下最疼我的便是二哥,比姨娘还要疼我。

      杨显冷冷一哼:“油嘴滑舌!谁疼你了?是不是明儿个见著春华夫人便说‘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便只有姨娘’?然后见著父皇又说‘普天之下只有皇上一人待阿芒最是真心’?你这小子坏事做尽,偏就会溜须拍马!”说罢,在陈商雪白的面颊上一捏,回过头问萧疏星:“东西都收拾好了?”

      萧疏星道:“回王爷,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杨显点点头:“随行的人都可靠么?”

      陈商不解地看着杨显:“二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随行的人?”

      杨显不去睬他,只是对萧疏星道:“雍州那里我已经联系妥了,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接你们去六洲城。”

      陈商总算是如梦方醒,惊呼一声:“什么!二哥!你是要我出京?”

      杨显转头瞥了一眼陈商:“父皇和我商量过了,你明天就动身,到六洲城好好面壁思过。”

      “面壁?”陈商大声喊道,“不去!不去!雍州那种鬼地方哪里是人住的?二哥!你不是想我死吧!”

      杨显的目光已经变得极为凛冽:“堂堂御影堂的总署,难道还委屈你南安侯了不成?”

      陈商可怜兮兮地道:“二哥……阿芒舍不得你啊。”

      杨显讽笑道:“是么?那二哥陪你同去,可好?”

      陈商一缩脑袋,小声嘟囔着:“那里都是二哥的耳目,有什么好玩的。”

      杨显道:“本王的耳目自然能保你无虞。否则你想留在紫禁城内成为众矢之的么?”

      一旁的柳凉生亦低声道:“爷,王爷说得是。眼下也只有暂时躲一躲。”

      杨显微微点头:“总算身边的人还懂点事。”他森然的目光在柳凉生的脸上缓缓游移,柳凉生极力垂下眸,再不多言,只是静默地立于一侧。

      “二哥。”陈商嘟嘟嘴,“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哪。现在我若到城外去避难,实在是丢脸,何况,杨克那厮……”

      “那你想怎样?”杨显冷笑,“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杨克怎么说也是大清国的储君,况且,还有赫连皇后在,你就不能节制一点么?若是渤海郡国来兴师问罪,怕是父皇都保不住你!”

      陈商见杨显满脸严酷,不由得扁了扁嘴,哪里还敢插话,只管恹恹地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呵!为了一个低贱的戏子打伤太子……说出去也是丢人!”杨显顿了顿,目光投向萧疏星,问道,“那个戏子呢?现在人在何处?”

      “这……”萧疏星迟疑地看看陈商,神色颇有些为难。

      杨显叹道:“阿芒,那个江若蓝又不是什么绝色,让给杨克又何妨?”

      陈商却上前拽住杨显的衣袖,撒娇似地摇晃着:“二哥,我现在就是喜欢他哪。”

      杨显摸摸陈商的乌发:“从小到大,什么天大的事情,父皇和我不是由着你闹了?只是这次实在非比寻常。阿芒,你若喜欢江若蓝那样白净的长相,过几日,二哥就去替你寻几个标致的少年,可好?至于这个戏子麽,还是罢手吧。”

      陈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杨显,吸吸鼻子,终于轻轻道了声:“好。”

      ******

      厅堂里的气氛显得压抑而紧张。

      昏黄的灯火不住地摇曳,给沉闷的空气平添了几分肃杀。

      老者端坐在上位,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那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黑衣,四方脸,浓眉,大眼,目光所到处极有气势,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他的身侧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浅色的大襟袍,头扎四方平顶巾,年岁略微要小一些,相貌却甚是俊雅,眼角眉梢具是温情脉脉,给人一种暖洋洋的亲和之感。

      三人具是静默地坐着,目光相接处却如刀剑齐鸣。

      上座的老者突然冷冷一笑,一对小眼睛精光毕露:“曾远!你父亲在世时也要礼让我三分。你别忘了江南四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黑衣青年只是心平气和地一笑:“恩叔,正因为江南四族同气连枝才更需要有人能一呼百应,所谓蛇无头不走。”

      “怎么?你想独断乾坤?”老者哈哈一笑,“小子!就算你现在是曾家的族长,也不过是个后辈,南方八派会乖乖听你的话?我堂溪恩第一个不答应!再说了,均天兄近年来虽然不问世事,但声望依旧,老一辈的都没死绝呢!哪里轮得到你来作主!”他把目光转向曾远身后的年轻人,“剑陵!你说是不是?”

      年轻人淡笑道:“恩叔,剑陵只会做生意,其余的一概不知。义父吩咐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堂溪恩冷冷道:“均天兄真是收了个好儿子。”

      “恩叔何必动怒。”曾远道,“想当年,我父亲与恩叔你可是莫逆之交,看在这份交情上,恩叔也应该给小侄几分薄面。”

      堂溪恩“蹭”地站起身子,道:“曾远,难道还要老夫任你差遣不成?你无非是想做江南四族之首!”

      “恩叔误会了。小侄何德何能?”曾远一脸平静地看着堂溪恩,“咱们四族立身江南百年而不衰,全在于能够相互扶持,怎能自家人窝里斗,让外人看笑话?四族确实需要一个名义上的领袖,然而那个人却不能是小侄,更不能是恩叔或者郁叔。”

      “哦?”堂溪恩灰白的眉梢一敛,“那是谁?”

      曾远一笑:“欧阳世家的后人,南安侯,陈商。”

      “什么?”堂溪恩满脸诧异,继而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曾远道:“陈商不但是欧阳家的少主,更是南陈曾经的太子,南陈虽亡,旧部仍在,眼下整个南方武林对姓杨的颇有不满,无奈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若我们能借南安侯的名义号令群雄,自然能群起响应,到那时,四族重整旗鼓,又何须听命于人,任人宰割?”

      堂溪恩沉吟半晌,目光直管盯着曾远:“看不出……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曾远哑然笑道:“恩叔,小侄能有什么野心?曾氏一族唯求自保而已。如今你也看到了,杨诺全不念当日的承诺,只想将江南士族赶尽杀绝,我们若再一味退让,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站起身,再厅堂前来回踱步,继续道,“恩叔,当年我们之所以向杨诺投诚,正是因为陈深对士族的压制,而今亦是一样。十年了,杨诺不是不想动我们,只是他在南方根基尚浅,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就像他梗嗓中的一根刺,他终有一天要连根拔去。”

      “所以我们急需一张王牌。”他转过身,眼底露出光芒,“陈商若以欧阳家少主的名义接任南方八派的总掌门,杨诺也只能听之任之,他若反对,我们便可责难他软禁陈商,到时乘机联合南方各部要求接回欧阳氏的少主,杨诺便骑虎难下。”

      堂溪恩缓缓点头,紧绷的脸却丝毫未松解。他转脸看看郁剑陵,冷然道:“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

      郁剑陵起身朝堂溪恩作了个揖,道:“义父平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未能好好照顾先帝的遗孤,而让北帝将太子挟持到燕京,因此接太子回临安便是义父的夙愿。恩叔难道不知?”

      堂溪恩的脸上浮动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均天兄倒是扮演起忠臣孝子来了。不知陈深在泉下要如何感激涕淋呢。”他转过脸来对着曾远,“你以为陈商是你的提线木偶?你让他向东他便向东?”

      曾远道:“怎么说南陈都是被杨诺所灭。国仇家恨,难道陈商就不想报仇?”

      堂溪恩低低一笑:“听说杨诺把那小子宠上了天,只怕他早已乐不思蜀。何况……”他看着曾远,“如果陈商真有报仇之心,其中自然也包括你我。曾贤侄,到时你当如何是好?”

      曾远面色微凝,随即道:“这张牌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否则,受制于人的就是我们!”他面色一阴,右手握拳,喃喃道,“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不如就此毁去。”

      郁剑陵显然一怔:“曾大哥何意?”

      曾远回过头,冲郁剑陵一笑:“如果,陈商死在北地,你说杨诺该怎么解释?我们若以此为借口,自然能一鼓作气,号令南方武林,替主复仇,匡复南陈!”

      堂溪恩哼了一声,道:“这个主意,你爹和我早就想过。如果贤侄有能耐废了御影堂的武士,再谈此事也不迟!”

      曾远一挑眉:“难道陈商一辈子不离开燕京?”

      “不可!”郁剑陵突然打断了二人的话,“曾大哥!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只此一件,剑陵决不答应!”

      曾远叹了口气:“陵弟,咱们四族如今危在旦夕,我也是别无他法。”

      郁剑陵道:“总之,陈商绝对不能动。我答应义父想办法安全接太子回故里,仅此而已,至于其他,剑陵毫无兴趣。”

      曾远道:“陵弟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江南武林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郁剑陵道:“小弟不过受义父之托助太子早日接管欧阳世家,义父之命不可违,还望大哥见谅。”

      “陵弟,你……”曾远伸出手,又缓缓放下,讪讪笑道,“这不过是我的下下之策,一个活的陈商自然比一个死的陈商有用得多。”

      郁剑陵叹息道:“只怕义父不会让太子成为大哥的工具。”

      曾远道:“嗳,陵弟此言差矣,我不过想借太子求一条活路而已。到时还望陵弟助大哥一臂之力。”

      郁剑陵拱手苦笑道:“大哥何必为难我?剑陵本来就不是一个想做大事的人。至于江南武林,小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

      陈商意犹未尽,嘻笑着轻抚那张汗湿的脸:“爷的阿凉……真是销魂哪……”

      柳凉生难堪地别过头:“爷……咱们明早要启程……”

      “提这些做甚么?扫兴!”陈商眉梢微挑,忽而不怀好意地一笑:“阿凉,还不够。”

      “呜——”柳凉生轻哼了一声,随即咬住唇。

      可是,还是疼。

      和很久之前的第一次一样,那种的地方,原本就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尴尬的境遇?

      待到陈商尽兴睡去,已是二更天了。柳凉生只觉得全身的筋骨都麻痹了一般,他抖着身子慢慢坐起。这样的夜晚他已经习惯,每每遇到不顺心的事,陈商便会找他发泄。不是没有反抗,只是每到紧要关头,柳凉生便不由自主地任由陈商胡为,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种习惯。于是,这种难以启齿的关系便成了主仆二人之间最平常的相处模式。

      陈商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他对柳凉生自然谈不上甚么“情”,最多的,只是一种发泄欲望的餍足而已。陈商喜欢新鲜和刺激,床上的乐趣自然是追求多多益善。不过,柳凉生和萧疏星二人,却是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话说回来,南安侯府有两位主事在——柳凉生主内,萧疏星主外,陈商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正因为如此,春华夫人欧阳雪华虽然知道陈商和萧、柳二人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秦王杨显,也默认了这种畸形的关系,一般而言,只要陈商高兴,杨显从来都是听之任之,等到陈商在外面闯了大祸,他再出面收拾残局。

      “阿凉……”陈商闭着眼,含糊地唤了一声,翻身又重新睡去。柳凉生忍着剧痛,费力地披上一件外衣,便开始收拾床铺。陈商有些洁癖,柳凉生多年来深谙小主人的脾性,所以每次房事之后,便要帮陈商擦洗换衣,才能休息。他向来隐忍,有时实在被折腾地动不了身,即便受伤流血,也是苦苦撑着服侍好陈商,决不肯叫别人来帮忙。只是这期间的种种难堪苦楚,陈商却又如何知道。

      柳凉生给陈商换了干净的衬衣,又替他擦净了身子,待到陈商睡熟,才轻轻退出房间,他略有些步伐踉跄,只走了数步,便停下来扶住路边的枝桠微微喘息,他知道那里一定又出了血,这番折腾只怕是雪上加霜。柳凉生咬了咬牙,慢慢向东边的厢房走去,却看见树荫下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苏姑娘……”柳凉生作了个揖,“您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这红衣女子正是陈商的侍妾苏淡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凉生,淡淡道:“我在这儿赏月呢。难道柳护卫还有甚么异议么?”

      柳凉生垂首道:“不敢。姑娘请自便。在下逾越了。”说罢,低下头缓步向院落的东门走去。

      “柳护卫留步。”苏淡月的声音极是淡雅,让人感到周身舒畅,只是此刻的语调中却带着淡淡的酸涩。她盯着柳凉生端正俊美的侧面,微微一笑,眼神中却略有些讽刺的意味:“我入府整整半年,却不曾见过侯爷一面。之前我想不明白,这些时日每夜见柳护卫的模样,倒是清楚了十分。柳护卫不但剑法好,床上的功夫,亦是了得啊。我们这般乡野女子,自然是比不上的。“

      柳凉生淡然道:“侯爷的入幕之宾,不止柳某一人,同是替侯爷卖命而已,姑娘这样说,是要折煞在下了。”

      苏淡月冷冷一笑:“你这是在责难我不识大体了?只怕侯爷身边就是因为多了像你这等以色事人的奴才,才会引来如今的种种麻烦。”

      柳凉生笔直地站在那里,一派沉静:“人必辱人而自辱,姑娘这是何苦?”

      苏淡月咬着下唇:“我侮辱你?难道你没有同侯爷做那些龌磋事?侯爷倒真是爱煞了你,夜夜离不了柳护卫。这样的好事,京城里早已是街谈巷议,柳护卫难道还想装聋作哑不成么?”

      柳凉生道:“我与姑娘井水不犯河水,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苏淡月望月而笑:“我只是不甘心。我苏淡月十五岁便是康桥四艳之冠,如今真是造化弄人。”她转过脸,红衣飘然,美艳无双,“我于侯爷,不过一件光鲜的外衣,而你,柳凉生,又算是甚么?”

      ******

      乾元十六年秋,前陈太子南安侯陈商被贬雍州。

      九月初九,重阳,杨诺带领文武官员亲送陈商出城,由御影堂总堂全体甲级武士“押送”南安侯前往雍州。

      南安侯一行队伍浩大,竟有数里之长。这些“押送”的武士,皆是御影堂的精锐,杨诺这样安排,无非是为了以防万一、确保陈商的安全,其苦心孤诣,陈商自是心知肚明。

      他虽然生性顽劣,但对自己的尴尬身份还是明白的,只是,他从出生起便是太子,身份尊贵,自小锦衣玉食、呼风唤雨,陈深对他亦是一味爱惜,后来虽遭灭国之难,但杨诺待他较之陈深更为宠溺,可谓千依百顺。陈商要风的风、要雨得雨惯了,哪里还有半点亡国后裔的自觉?脾气一旦发作,便再无所顾忌。

      于陈商而言,小小的雍州又如何比得上燕京的花花世界?正如杨显所料,只不出半年,这位小祖宗便又闯下了一桩无端的祸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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