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结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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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她把手放到慕容季冰鼻翼时，凝神感受了半晌，却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缘蝶一时间如坠冰窖。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季冰的身体，怔愣了片刻，再伸手去探他各处脉搏。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面前的这具身体，几个时辰之前，她还亲自来照看，可竟然就在几个时辰之内，失去了一切生命的体征。
缘蝶的眼前渐渐一片朦胧。她踉跄后退了几步，哀哀垂下头来。
虽然这么多年他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也不曾看过她一眼，甚至不曾有片刻睁开双眼，但毕竟能让人心中明白，他仍是活着的。
可现在……缘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不能移动分毫，甚至连嘴都张不开，她眼中泪水无声滑落，心底却已经钝痛至失去知觉。
这一生，她已经亲眼看着他在面前倒下过一次。其时心中惊怒之痛，至今仍能回想起来。那时候她便以为他已经死了，好在上天垂怜，总算留下了一丝希望。可现在，就在他快要醒来的时候，难道要她第二次看着他死去？
她的一生，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失望和打击，本以为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如此心灰意冷，这一刻才知道，季冰的死，时隔十多年，仍旧对她有这样大的影响。
她曾经深爱过他，也曾经恨过他，重逢后她冷漠对他，他不离不弃，直至她把他当做知己至交，再到后来，他和她并肩作战，他倒在那个人剑下，而她守着沉睡不醒的他，一守就是十多年。
他在她生命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缘蝶自己都无法说清。而这一刻，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终究是断了。
身为梦蝶者，她虽能传承每一世的记忆，却也知道未免轮回混乱，任何人都不会接连三世与梦蝶者有深厚的缘分。慕容季冰和她，两世爱恨纠缠，终于走到了尽头。
缘蝶怔怔坐在地下看着慕容季冰，忽然间扑了上去，再次试他鼻息，试他各处脉搏，希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可是一切都么有任何变化。缘蝶脑海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响，直到震得她脑子生疼。
“他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缘蝶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最后唇边浮现出一个苦笑。
当年云叙死时，她就已经萌生死意，却因为种种牵挂活了下来。而如今再看世间，已无一事值得留念……
缘蝶狠狠咬住了下唇，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片刻之后，她睁开眼来，心中虽已如死灰，却一瞬间坚定无比。
她拉开门，打开了暗道，在阁楼边候着。
不多时，便见到四使领着庄众们走了过来。
“庄主。”看到缘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其中卓绿萦扑了上来，一把抱住缘蝶：“蝶姨，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们离开？你呢？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缘蝶按住她的嘴巴，顿了顿，站到高处，压下自己心中纷乱的情绪，对冥蝶山庄众人道：“世事难料，天命难测。我冥蝶山庄自建庄以来已有十四余年，当此山河飘摇之时，也到了气数实尽的时候。其中细由我在此无法对大家解释，只能与大家就此别过，以冥蝶山庄这些年积下的财富尽数相赠，只望大家今后都能够过上富足的日子，于乱世里，多多保重。”
她发丝凌乱，在风中四散飞舞，掩住了她满面的泪痕。
这个女子，虽在绝境，浑身却依旧有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卓绿萦睁大了眼睛瞪着缘蝶，“呜呜”叫着想要挣脱缘蝶，却被缘蝶制住，转手将她递给卓紫舒，吩咐卓紫舒看好她。
缘蝶指着阁楼下已经开启的暗道，大声道：“大家都赶紧上路吧，趁着外面的人还没攻进来。”
有人已经当先迈步走了出去，也有人看着缘蝶，踟蹰着没有行动。缘蝶心下也觉感动，一个个劝过，终于让所有的庄众都走进了暗道。
到四仙子时，缘蝶悄悄擦拭了脸颊，朝她们绽开了一脸笑容，张开手一一拥抱她们：“青山绿水，就此别过。”
楚兰撇撇嘴：“你不走？”
缘蝶看着她，胸中柔情翻涌。从萍水相逢到这些年携手走过，如此深厚的缘分和情谊，今生也算值得了。
她摇摇头：“我不是要留下来当靶子。只是有事未了，待你们离开了，我也会跟上。”
四仙子这才点点头，转身进了暗道。
四仙子之后，郭宁也跟上了她们，到缘蝶身边时，低低问了一句：“……可是密纹图？”
缘蝶了然。她抿着唇，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责任，你……今后保重。”
郭宁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缘蝶一眼，走进了暗道。
走出十步开外时她回过头，看到缘蝶单薄的背影，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何等滋味。
从她年少时被缘蝶带回，到后来被懿宗发现再带进宫，再到回到冥蝶山庄，一切都在变化，唯有这个清瘦的女子不曾改变半分，岁月似乎在她的身上停止了流逝。
可刚才，她分明看到缘蝶像是在片刻之间就老了数十岁。
这个刚强的女子，她所信仰所支撑的……已经崩塌了么？
郭宁最后再看一眼，摇摇头，终是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缘蝶回过身来，看到冥蝶四使在她面前一排站开，竟都是凛然不惧的模样。
缘蝶愣了愣，眯眼：“怎么？”
流云斩钉截铁道：“庄主，我们留下来帮您！您若不走，我们也不走！”
缘蝶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们。四使对她对视，忽然惊骇至极地看到缘蝶脸上缓缓流下了一行清泪。
“庄主！”采夏捂住嘴巴，叫了出来。就算是天地此刻崩坏，都没什么能比这更令她惊讶。
神一样传奇的庄主，冰一样清冷的庄主，石一样稳重的庄主……竟然看着她们，哭了？
缘蝶笑了笑。带着泪珠的笑颜，看得众人都是一愣。卓紫舒拉着卓绿萦在一旁，眼神晦暗地看着这边。
缘蝶摇摇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要留下来，又能济什么事？我想你们心中都很明白，此时此刻，你们留下来帮不上任何忙。”
冥蝶四使面面相觑，知道缘蝶说的是实话。她们都已经发觉了身上中的药，全身无力，拿什么去帮缘蝶？
缘蝶柔声道：“今生与你们相识，我已然无憾。现在，你们安然离开，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
“可是，庄主……”碎玉皱眉要说什么，却被缘蝶打断。
她看着面前四人，眼神亮得可怕：“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吧。对方冲着密纹图而来，而我……就算离开长安，我依然背负着那个姓氏，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也在每时每刻提醒着我要担起相应的责任。我一生任性妄为，便让我最后再这么任性一次吧。生死轮回，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对得起自己的心。”
良久无声。最后一向最为寡言的冼冰开了口：“庄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缘蝶笑了：“我自然明白。你们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流云咬咬牙，带着剩下三人也走进了暗道。
缘蝶最后才走到卓紫舒和卓绿萦身边。卓绿萦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流泪，此刻哭得更凶：“蝶姨，我不要走！”
这是卓绿萦头一回使性子，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因为她明白，这一回，最宠她最纵容她的蝶姨，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卓紫舒始终没有开口。在缘蝶深沉的目光下，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罪恶和仓皇，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眼前的女子看在了眼里。
缘蝶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轻轻抚摸着手里的淡月剑：“舒儿，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把剑，想学淡月剑法。”
卓紫舒霍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缘蝶继续说下去：“你离开冥蝶山庄后，我时常在梦里惊醒，担心你在外受了欺辱，随之而来的便是深切的自责，后悔自己没把这一生最拿手的东西教给你。”
卓紫舒心中酸涩，轻轻“嗯”了一声，却听缘蝶道：“可是……我这一生，最拿手的东西是什么呢？若说是一套淡月剑法，它并没能给我带来半分好处。我半生流离半生孤苦，虽不能怪到死物上，但与这套剑法也有莫大的联系。”
“至强，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荣耀。随之而来的，也许就是无尽的困扰，旁人的嫉妒、陷害，心境的变化……最后走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这么多年，我有时恨不得砍掉自己的双手，也恨不得毁了这把剑，因为它夺去了我最爱的人的生命。”
“你和萦儿，算是我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亲人。我待你们，与待亲生子女并无差异。为人父母之心，自然是希望你们平平安安长大，我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你们一样也不要经历。”
卓紫舒心中翻涌，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是越听越糊涂：到了此时，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缘蝶深深看着她，脸上带了哀切的笑意：“舒儿……蝶姨确是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你的性子好强一如当年的我，这些年，我可是伤了你的心？”
卓紫舒匆忙摇头，已经带了哭腔：“没有，蝶姨……我没有为了这个怨你……”
缘蝶点点头，叹道：“当年与格桑姐姐一别，算来已经数十年。我从未告诉过你们的身世，但想必你们自己心中多少也能猜到些许。你们亲生父母的故事算不得美满，所以我一直不忍告诉你们，但根毕竟是斩不断的……你们生母格桑是吐蕃人，父亲则是汉人。今后若还想回吐蕃看看，也可回去看是否还有亲人在世。我当日正是最消沉的时候，去寻格桑姐姐却见你们姐妹俩被生生抛下，无人照看，并未多想，便将你们抱了回来。现在想想，确是欠考虑了。”
这下就连卓绿萦都忘了哭，怔怔看着缘蝶。一下子交代这么多，是要……
卓紫舒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便是一片空白。她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瘫软在地。
缘蝶将手中轻云剑交到卓紫舒手里，卓紫舒无意识地接过，听她嘱咐：“风扬算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云叙的剑法我找到了传人，这柄剑也没有必要随我而去。你替我，把这柄剑交给风扬吧。”
缘蝶看着卓紫舒浑浑噩噩的模样，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她额上印下冰凉的一吻：“至于淡月剑，让它送我最后一程吧。好孩子，今后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妹妹。”
说完她放开卓紫舒，依样拉过卓绿萦爱怜地吻了吻，轻声道：“今后万事小心。你们幸福，我若有知也会欣慰。”
做完这些，缘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将两姐妹送进暗道，开始合拢暗道的门。
毕竟身负绝世内力，就算中了药，还是能够把同样无力的卓绿萦和呆愣的卓紫舒制服。
卓绿萦哭喊着要扑上去，却被缘蝶以手止住。
卓紫舒则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缘蝶，犹自反应不过来。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样哀伤，有着淡淡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包容……
卓紫舒忽然惊醒。蝶姨她……已经知道了是么？
泪水滚滚而下，卓紫舒拼尽了力气，一边要往外爬，一边泣不成声地喊道：“蝶姨，蝶姨……我错了……是我、都是我干的……你让我上去……要死、也该是我死……蝶姨！”
她眼睁睁看着暗道门最后合上，而缘蝶带着泪痕的脸也消失在了门后。听到卓紫舒的哭喊后，她只微微笑了笑：“知道了。蝶姨不怪你。”
那样温柔的笑靥，却令卓紫舒心痛如狂。
此刻她虽然是整个冥蝶山庄中唯一一个身体如常的人，却依然无法打开这玄铁所制的门。卓紫舒拿起轻云剑，愤愤地往门上斩去，却只溅起火花些许。
卓紫舒终于泄气，抽噎着瘫倒在门边，擦了擦脸上的泪。
一转头，却看到了卓绿萦不敢置信的目光：“姐姐……你刚才说，是你干的？是你，下了药？是你要害蝶姨？”
卓紫舒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万念俱灰和无地自容。她甚至已经兴不起羞惭的念头，木然地点点头：“是我”，再不看陡然变色的妹妹，只回头去又看了看那扇门。
关上了……蝶姨说她不怪自己，可这扇门，依旧隔断了她所有的歉疚和痛悔。片刻之间，她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缘蝶的种种好处，竟然不敢相信那个鬼迷心窍到给自己的亲人们下药的人会是自己。
是她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家。是她自己，亲手将养她爱她的人送上绝路。
作者有话说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结局（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