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残梦》沐阑

65、第六十五章 结局（二）

　　楚兰放下手，沉吟片刻，取过一张纸来写下新的药方，一边对缘蝶道：“今后旁的药便可停了，我现开些调理的方子。他现在的脉象已经与常人无异，也许很快就会醒来。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粥吧，毕竟昏睡十余年，难免体虚。”
　　缘蝶点点头，接过药方来放在手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楚兰打量她神色，心中暗叹了声。除去刘嬷嬷、四使中的流云还有她，冥蝶山庄再无一人知道慕容季冰的事。这么多年过去，楚兰也不知为慕容季冰把过多少次脉，眼看着缘蝶数十年如一日守在他身边，起初以为他是缘蝶最爱的人，可看下来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无论冥蝶四使或四仙子，与缘蝶都算不得故交。她们与缘蝶邂逅后，来到冥蝶山庄，也不过避世之举，对彼此的过往都未曾过问。
　　但朝夕相处下来，她们之间的情谊，也已经十分深厚。

　　所以楚兰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庄主，你……等慕容公子醒来，你打算今后怎么办？还留在冥蝶山庄么？”
　　缘蝶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一辈子对我来说早就走到了尽头，不过是因为犹有牵挂负疚，才苟活世间罢了。等季冰醒来，若他愿意留在冥蝶，我便留在这里，若他要四处走走看看，我也跟着去罢了。”
　　看楚兰沉默着，缘蝶想了想又道：“阿兰可有什么想法？冥蝶山庄本就是个自由之地，即使我离开，你们的生活仍可一如既往。何况当初我们就说好了，你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
　　楚兰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庄主，慕容公子真是你的所爱？”

　　缘蝶愣了愣，脸色复杂地看了看躺在一边依旧紧闭着眼的慕容季冰，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我爱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离开这个世间。至于季冰，我和他……只言片语难以说清，但我亏欠他良多，今生所剩时日无多，能够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也算报答。”
　　这倒是与楚兰之前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楚兰点点头，见缘蝶有些神不守舍，轻叹了声：“庄主……十多年了，痴痴守着过去未必是好事。若是慕容公子醒来，你们能在一起，也很不错。”
　　说完趁着缘蝶发呆，她收拾起身，临走前又道：“有几味药慕容公子现在万万碰不得，我回去再写份方子送到厨房去。对了，我来这里时见到紫舒小姐回来了。”

　　这一晚因着卓紫舒回来，缘蝶照例召了四使和四位仙子一同在临风阁用膳，席间她言笑晏晏，显见心情不错，卓绿萦也因为自己将要下山游历和见到姐姐而十分兴奋，唯有卓紫舒，不敢坦然与众人对视，一味垂着头，有人问到她，才答上一两句。
　　这下了药的食物，她自然也不会吃，只装模作样地夹了几筷子，暗地里又扔到了一边，就连酒水也没有一滴下肚——为了确保能够让所有人都中药，她不仅在厨房所有食材上下了药，就连水源也没有落下。
　　这一次，她算是势在必得。

　　卓绿萦坐在她身旁，因为晨间与缘蝶比过剑后心情雀跃，一直抱着卓紫舒的胳膊说着说那，到后来卓紫舒颇有些无奈，笑道：“妹妹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卓绿萦扬了扬脑袋，笑眯眯道：“当然是因为蝶姨说我已经可以下山拉，我呀，想去看看江南已经很久了，这次最先去的一定就是江南。然后，我要把天底下好看好玩的地方全都逛一遍，大好河山，正待游玩！”
　　采夏正举起杯子来一饮而尽，闻言嗤笑道：“小丫头也不害臊。我看啊，你之所以这么高兴，不过是因为今后不必再练剑了而已。”
　　卓绿萦小脸通红，下意识反驳道：“我、我才没有……”

　　楚兰对采夏横了一眼，道：“不必练剑了有什么不好？萦儿现在的医术和毒术，出了庄去也不会有什么闪失，不必练剑，正好多些时间好好练习别的本事。”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卓绿萦的心坎上，她看着楚兰的眼神都亮了几分，却听缘蝶摇头笑道：“不管怎样能保重自己就好。不过萦儿仍是有些贪玩，性子又太软弱，今后到了江湖上还是事事留心些。向你楚兰师傅好好学学，该救人时就救人，该下毒时，也莫要手软。”
　　卓绿萦扁扁嘴，虽然对“性子软弱”这个评价不太满意，还是嗫嚅道：“知道了……”
　　委屈的模样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卓紫舒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派温馨景象，眸子黯了黯，又很快掩饰住。

　　用完晚膳天色并不算晚，卓绿萦要求跟姐姐一同去后山逛一逛，卓紫舒心里七上八下，急匆匆推脱掉，答应卓绿萦第二天跟她一起出门，就催卓绿萦回房去收拾行李，自己则一个人回到了房间，紧张地来回踱步。

　　夜深了。在卓紫舒第四十八次探头张望时，她终于看到了夜幕中燃起的烽火。

　　缘蝶因为这一天神思疲惫，睡得有些沉。等到她惊醒时，庄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缘蝶匆匆穿上衣裙，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束，就推门出来看究竟是何事。
　　一出门，就看到了夜幕中的火光，空气里也有了烧焦的味道。缘蝶心知是庄前隔离山庄和外界的桃林被火烧了起来，却拿不准究竟是人祸还是天灾，一时也有些焦急。
　　那桃林并不是普通的桃林。所谓冥蝶山庄，并非是随意所取的名字。缘蝶身为梦蝶者，能够制造蝴蝶的幻象，甚至能引人发狂。而这片桃林中，便处处都是这样的蝴蝶。普通人若是贸然深入，多半会死在里面。
　　唯一的解决办法正是用火。只有烧掉桃林，才能够毫无阻碍地进入冥蝶山庄。
　　是谁，竟然连这样的法子也知道？

　　流云已经站到了她身侧，脸上满是焦虑之色：“庄主。”
　　缘蝶沉声道：“可有前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云点头道：“我已经去看了。前山现在聚集了不知多少人，看穿着应该是一支军队。桃林就是被他们烧掉的，火势很大，看势头过不了几个时辰他们就能攻进来。”
　　缘蝶大吃一惊，握紧了拳头：“军队？”
　　她心乱如麻，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是冲着密纹图而来。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早该想到，密纹图放在冥蝶山庄，未必是长久之计。

　　流云打量她神色，犹豫道：“庄主，若是能把密纹图给他们……”
　　缘蝶皱了皱眉：“密纹图并非寻常事物，对我而言，它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虽然并非一定要死死守着这图不肯给任何人，但若有必要，我亦要以生命守护此图。且不论现在完全不知对方底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叛乱的军队，就算我把图给了他们，这些年我们积下的财富不可小觑，对方未必肯就此放过冥蝶山主。”

　　流云抿了抿唇，皱眉道：“庄主，无论如何流云都追随您左右。若是他们攻进来，至多不过拼死一战罢了。只是普通的庄众和四仙子她们毕竟不会功夫，可要怎么办才好？”
　　缘蝶思量片刻，极快地做了决定：“不必担心。当初修建冥蝶山庄时，我就担心将来前山的桃林也有不能挡住进攻的一天，所以早留好了退路。后山季冰所住阁楼下就有暗道，可以一直通往山谷之外。你现在带着四使引着大家收拾好所有金银细软，趁着外面包围的军队还没有攻进来，赶紧出庄去吧。”
　　流云领命：“是！”

　　见流云去了，缘蝶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回房去拿了两柄剑出来。暗淡的光影里，两柄长剑荧光闪烁，一赤一青，正是轻云剑和淡月剑。
　　缘蝶带着两把剑去了后山阁楼。

　　这一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从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正是中了药的症状。适才与流云说话时她并未问起流云，却也才能够从流云离开时的步法看出她也中了药。
　　缘蝶心中雪亮。整个冥蝶山庄，竟然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药。
　　会是谁……

　　然而此刻，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日间楚兰所说“有几味药慕容公子现在万万碰不得”，急切地来看慕容季冰有无大恙。
　　慕容季冰现在正是靠药物疏通全身脉络的关键时候，而晚间她亲自给慕容季冰所喂的食物中被下的这一种药，恰恰能够阻滞经脉。即便以缘蝶的绝世内力，此刻也觉全身气血不畅，呼吸都有些困难，浑身乏力，若是久病体虚的慕容季冰……
　　缘蝶不敢想象。

　　慕容季冰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身畔放着伴了他两世的碧霄剑。缘蝶缓缓走近他，一时间竟有些胆怯，抬起手去试他鼻息和脉搏时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心中祈祷，若是慕容季冰无事，要她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