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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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紫舒回到冥蝶山庄时，所有人都聚齐了正等她用晚膳。天色已晚，冥蝶山庄里别处都只有零零星星的灯火，只有临风阁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欢声笑语，一派温馨盎然。她在路上遇到庄人，得知缘蝶和四使等人都在临风阁等她。
卓紫舒站在临风阁下怔怔仰头。她离开这里已经近三年。三年中她在江湖上拼杀时，在遇到艰难困苦时，也曾想到过这里，想到这唯一可称作“家”的地方。那时候的她总想着，离开了冥蝶山庄，才明白它是一个多么安宁美好的地方。
可是……
一瞬间她本已下定决心冰封的心有了一丝松动，可片刻之后，她又握紧了拳头，抿紧了唇慢慢走上临风阁去。
卓紫舒带着伤感凝视那温暖的光。黑暗里，那光芒尤其令人心生向往，仿佛指引着迷航的人们找到归途。可是她，却已经不再需要。
临风阁里早已摆上了宴席。缘蝶端坐在厅上，见得卓紫舒进来，笑着点了点头：“舒儿，你终于到了。”
卓紫舒打量她显而易见是喜悦至极的神情。三年没见，她还是那般十几年如一日的模样，若是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只怕人们都要以为她们不过是姐妹。这奇迹般保持着青春的女人，卓紫舒一直把她当作世上最完美的存在来崇拜。她的风华气度，她的着装打扮，她的武功……卓紫舒一直都在努力地朝她靠近。她明明是喜欢刀的，却因为缘蝶那一手神鬼辟易的剑法而坚持学了剑；她明明是喜欢红色粉色的，却因为缘蝶终年着冷色而始终选择紫色的衣裙。
可是终于有了这一天，她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一个笑话，让她觉得屈辱而难以忍受。
到底是凭什么？面前这个女人，竟然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绝世的武功、永远年轻的容颜、最高贵的出身……还有那个人的爱。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她仅仅只是安然享受这一切。
可是她竟然还能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这样坦然地看着她。
卓紫舒忍下心中忽然涌起的憋闷，正要开口，卓绿萦忽然从缘蝶身边离席，扑过来抱住了她：“姐姐！”
卓紫舒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等她掰开卓绿萦的小脑袋，哭笑不得地看到卓绿萦竟然已经红了眼眶，开始呜咽。
“你哭什么！”卓紫舒笑着斥道。
这个同胞的妹妹，从小就性子柔弱，温软善良，完全不像她爽辣。卓绿萦因此得了冥蝶山庄大多数人的喜爱，卓紫舒却从来没有嫉妒过半点。卓绿萦在她心中，是这个世上最纯净最美好的存在，所有的好，都是这个心思比雪还干净的女孩子应得的。
卓绿萦吸了吸鼻子，不满地瞪了卓紫舒一眼，哽咽道：“姐姐，你出去这么久才知道回来，我想死你了。”
一边坐着的采夏也在这时大声嚷了起来：“紫舒这丫头忒不忠不孝！说好了出去一年回来一趟，结果出去了心就玩野了，竟然现在才知道回来看我们。哼！你还记得不得教你掌法的是谁？”
卓紫舒松开卓绿萦，转过身来对冥蝶四使揖了一揖，恭敬道：“紫舒久出未归，害师傅们担心了，是紫舒不对，在这里向师傅们赔罪了。”
说完，她又转身朝向缘蝶，敛了眸里的冷意，笑道：“蝶姨，紫舒久不归家，还请蝶姨责罚。”
缘蝶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这妮子还是从前的样子。罚你什么好呢？就罚你坐下来好好用膳，把你这三年来的经历好生说上一说吧。”
卓紫舒应了，开心地揽着卓绿萦的肩到了缘蝶身边坐下，开始讲述自己在外的经历。
事实上，她在外时，只要写信来告知自己的所在，缘蝶总会不放心地让四使前往该地看上一眼，确定她的安全。卓紫舒从小就极为好强，是以缘蝶虽觉她功夫已经过硬，仍旧不放心她在江湖上会不会惹祸。一直到得知她进入望璟阁，才略略安了心。
她为这卓氏姐妹，也算是费尽心思。
酒过三巡，一向最为沉稳的流云竟然也破天荒笑着开口过问卓紫舒可有心仪对象。卓绿萦猛地来了精神，转过头巴巴地看着姐姐。
卓紫舒被厅上众人充满好奇的目光臊得脸通红，她满怀羞怯的想要开口答是，目光扫过缘蝶期待的神情，却似被一桶冷水仰面浇得透心凉。她的心沉了沉，摇头答道：“尚且没有。”
众人都明显惋惜地摇了摇头。卓绿萦眼睛一眨，疑惑道：“姐姐？你出庄不就是为了……”
卓紫舒赶紧捂住她的嘴，对她眨眨眼睛示意她不可再说下去。
缘蝶笑着注视这两姐妹，打趣道：“怎么，萦儿也急着要出庄嫁人，所以不依了？”
卓紫舒一笑，放开了卓绿萦。卓绿萦扁了扁嘴，微红着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这一顿晚膳一直到夜深时才结束，卓绿萦央着卓紫舒要与她一同睡。姐妹俩到了房中并排躺下，卓绿萦这才不解地开口问道：“姐姐，你出庄前说过你进江湖，为的就是要当风扬哥哥的娘子，如今怎的又成了没有心上人？”
那时候卓绿萦比现今更加懵懂，她虽然知道世间有情爱，却并未有过亲身体会，只知道姐姐对待慕容风扬的态度是对旁人不同的。到现在她也已经长大许多，隐隐明白了卓紫舒当日所言的分量。自从听说卓紫舒进了望璟阁以后，她一直期待着慕容风扬可以成为自己的姐夫。可是今日卓紫舒矢口否认，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卓紫舒听她提到自己当年的豪言，心中一酸。那时候的她该有多傻？痴痴地念着一个人这许多年，甚至为了他从西北一直寻到江南去。可是她跨得过山水的距离，却永远无法跨越他心上的距离。
卓紫舒忍着心酸摇摇头道：“那只是当时不懂事罢了。我和他已经有那么多年没见过，并不知道他成了什么模样。等我进了望璟阁，日日都同他一处，觉得小时候的想法不过都是些痴念，便放弃了。”
她眉间一蹙：“何况……你风扬哥哥，他有自己的心上人，而那个人，并不是我。”
这句话说出来，她觉得心中针扎似的疼。
她一辈子都记得慕容风扬当时的反应。那一日在边境，夜里苦寒，他怜她冻得嘴唇发紫，便把她虚拢在怀里。她一时激动难抑，竟然探头想要吻他，手也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子贴了上去。
他的反应是她最深的耻辱。
慕容风扬大力推开了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卓紫舒怔怔看过去，发现他看起来竟然比自己还要生气，铁青着脸看着她，眸子暗沉，一字一顿道：“我照顾你是因为她的嘱托。你莫要多想，更莫要这般不顾名节。”
冷到极致的夜，泪水流到脸上便凝结成冰，开口时觉得脸上生疼。卓紫舒也豁出去了，她大声地言明了自己的爱，质问他为何不肯接受。
慕容风扬面沉如水。他眼中虽有黯然，却也是无比的坚定：“你的心意，初时我以为不过你所言的心意依然是少时那般的玩闹，所以一直不曾回应。你若说你是真心，我现如今便只好告诉你，今生今世，我至多把你当作妹妹看待，绝不可能有男女之情。”
卓紫舒知道他历来寡言冷情，能客气说上这么多已经是极为让步，但心底仍旧是万分不甘。她一再追问：“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难道你已经有了爱的人？”
他早过弱冠之年，却一直不肯娶妻，无论江湖上有怎样的流言都置之不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慕容风扬起初不肯回答。在她不依不饶地问了数十遍，甚至问及他是否有龙阳之好时，慕容风扬终于不胜其烦，开口告诉了她令她无比震惊的答案。
“我爱的那个人，你唤她蝶姨。”
怎么可能！卓紫舒不肯相信：“你……你跟她差了多少年纪！况且她、她早已立志终身不嫁，你不知道？”
慕容风扬终于把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一时觉得畅快，索性尽数告诉了她：“差了多少年纪，那又如何？她终身不嫁，那又如何？我爱她，这一生只是她。即便一辈子都不能让她知晓，我也愿意。”
“你……”卓紫舒后退一步，心中惊痛，一时口不择言，怒道：“你这是败坏纲理伦常！”
慕容风扬脸色大变。卓紫舒的话刺中了他多年来的隐痛，一时间怒气难抑，星河剑铮然出鞘，他一抬手，它便稳稳地停在了卓紫舒脖边。
卓紫舒仰着头忍住泪水，狠狠瞪着他与他对视，听他沉声道：“我与她一无血亲，二无姻亲，何来败坏纲理伦常？这些话你今后若再提起，别怪我不顾惜相识一场的情分。横竖你与她也并无血缘，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他收回了剑冷冷看着她：“我今日告诉你的事，你要让它烂在心里。我不想她知道我的心意，你要记住。”
卓紫舒恨恨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跑开了。慕容风扬站在原地，任凭她一个人在夜色中跑进风雪，没有来追。
那一夜卓紫舒昏倒在了雪地里，她醒来时已经在一户吐蕃人家的家中。因为她的容貌带有明显的吐蕃人的特点，那户人家以为她是吐蕃人，待她尤其热情。
这么多年卓紫舒一直把缘蝶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后来知道了自己是孤儿，更觉得缘蝶便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可是这一回，她决定要查清自己的真实身世。
卓紫舒从回忆里收回了思绪，见卓绿萦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清澈的眸中带着伤感，微微笑了笑，安慰她道：“你今后可莫要学姐姐，把这么一个并不值得思念的人挂在心上这么多年，白白浪费心思。”
卓绿萦看出她是强装笑颜，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托辞，卓紫舒终究是一腔相思都付了流水。虽然心下很是难过，卓绿萦也只能伸手揽过卓紫舒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卓紫舒鼻子一酸，忽然想起一件至为重要的事来。她低声道：“绿萦，这次我回望璟阁，你跟我一起去吧。总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庄子里，也不是回事。何况，我还想带你去我们亲生父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你知道么？我们的外祖父还活着呢。”
“什么？”卓绿萦的眼睛亮了：“我们还有外祖父？”
卓紫舒笑着点点头，把自己在吐蕃的收获都讲给了妹妹听。她讲述父母的遭遇时，带着浓浓的怨气，把父母的死归咎于缘蝶当年从河西突然离开，抛下她母亲格桑不顾。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外祖父虽然已经是暮年，却仍旧是一个老狐狸。当年汉人女婿出卖了军情，他为了自保，亲自将女儿处死，在女儿女婿都死后，这一对外孙女，他都不肯收留。而在外孙女长大后找回吐蕃来时，他却一眼看出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也许会有着相当的利用价值，于是赶紧作出一副骨肉至亲重逢的惊喜之态来，拉着卓紫舒问长问短，又在给卓紫舒讲述身世时，篡改多处，生生把本来完全与缘蝶无关的过错，尽数归在了缘蝶头上。
当时卓紫舒越听越怒。自己在这世上明明还有至亲，却骨肉分离多年。这罪魁祸首，竟然便是缘蝶！
可是无论如何，缘蝶于她，毕竟有养育之恩。卓紫舒压着一腔怒火，与她的外祖父约定日后信件联系，又匆匆归队，回了望璟阁。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对于缘蝶，恩仇难辨，她还无法狠下心报复，却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而对于慕容风扬，她再想回到从前那般相处也已经晚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她如今只想让妹妹离开这冥蝶山庄，至少不要再生活在缘蝶的眼皮底下。谁知道当年缘蝶收养她们，有没有什么别的意图？
卓绿萦听她讲完，惊诧之余，便是不信：“姐姐，蝶姨怎么会别有所图？她对咱们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啊。而且蝶姨与世无争，莫说害我们，说她害谁我都不信。”
卓紫舒心下烦躁，摇了摇头道：“阿萦，你太过天真，不知道人心险恶。就算她现在与世无争，你怎么知道她从前一直如此，而今后还会不会如此下去？更何况，外祖父才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人，他总不会骗我吧？其实，我并非要你恨蝶姨，只是要你跟我离开而已。”
她抵着卓绿萦的额头，柔声道：“绿萦，我们是一胞生的亲姐妹。这世上，唯一无论怎样都不会害你，只希望你过得好的，就是我。你要相信姐姐。”
卓绿萦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想要开口，又觉得无从说起。
她信卓紫舒，但更信缘蝶。她看人从来凭感觉，这些年生活下来，缘蝶对她是发自内心的体贴和关爱，她怎会感觉不到？
但看着斩钉截铁的卓紫舒，她也只能先稳住她：“姐姐，我信你。但是出庄的事……还是今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第60章 第六十章 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