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残梦》沐阑

4、第四章 失踪的家主

　　慕容风扬在屋内略略歇了会儿，便叫上林豫一同前去拜见苏蔚东。

　　到了院门前，却被告知家主病重，实在不便见客，拦在了门口。
　　慕容风扬冷冷瞥那家丁一眼，被他气势所慑，那家丁呐呐开口道：“公子，您别为难小的……是老爷吩咐了不让任何人去看他的。”
　　林豫道：“苏老爷病了多久？”
　　“五月有余。”
　　林豫微微皱眉：“所有人都不能见么？包括夫人？”
　　家丁回想了一番：“起先是大家都能探望的。后来除了伺候的丫头和大夫，夫人也不曾得到允许了。老爷虽病着，功夫终是在的。”
　　林豫明白他的意思。苏蔚东一身内力和剑术都堪称天下卓绝，若是他不想让人近身，确实没人能靠近。
　　可还是觉得不对劲。什么样的病能在遍请世上名医的情况下拖上五月之久，还愈发严重？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性，便是中毒。而苏府里，恰恰又住着一位擅毒的行家——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往最坏的方面联想。
　　慕容风扬与林豫对视一眼，同时决定闯进去看个究竟。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句喊声：“慕容公子，林少侠！”
　　慕容风扬无奈地收回手，回头对苏绯湘点了点头。
　　苏绯湘往园子里瞥了一眼，脸上神色有些哀伤，她转头问二人：“你们也是想来看父亲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幽幽叹了口气：“我去年在离家不远的镇上侍奉师傅，少有回家，回家后发现父亲病重，可这么些日子，竟然连父亲的面也没见着。”
　　她问那家丁：“我爹的病可有起色？”
　　家丁禀她；“回小姐，老爷已经多日不肯让任何人接近了，就连汤药也只许熬好了放在门口。”
　　苏绯湘失望地垂下了头：“哦……”

　　既然苏绯湘来了，便不好再硬闯，三人转身离开，并肩走过一段，苏绯湘忽然闷声道：“真想进去看看父亲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如今又怎么样了。他这样总不让人见，怎么也不是个事儿。”
　　慕容风扬与林豫对视一眼，林豫开口道：“绯湘，你若真想去看，不如我们晚上趁前辈睡着了去瞧一瞧他可好？我师傅与前辈有些交情，我若不见上他一面，也难交差。”
　　苏绯湘眨眨眼睛：“慕容公子，你呢？”
　　慕容风扬点点头：“我也去。”
　　苏绯湘咬咬唇。她本来性子爽利，也没有犹豫多久，就干脆答道：“好！”

　　月上中天。
　　林豫推了所有的应酬，静静坐在窗边，轻抚着手中朝露。听到窗外一道微不可闻的扣墙声，他忽的站了起来，推开门便闪了出去。
　　一道绯影和一抹青色在庭院里等他。

　　三人对视一眼，蒙上了脸，便悄悄往苏蔚东所在的院子而去。

　　以他三人的功力，在屋顶夜行，即便是在苏府，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待得顺利到了屋内，听得并无异动，三人便绕过屏风去。
　　本该躺有苏蔚东的榻上，却空无一人！
　　苏绯湘第一个扑了上去，神色惊惶。

　　“怎么回事？”苏绯湘喃喃道，揪住榻上的锦被，声音已见哽咽。
　　“先别急”，林豫皱眉，走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眼神骤然凝聚：“榻上还是温热的，应该刚离开不久。”
　　“倘若苏前辈的病真有那么重，应当没有能力自行离开，定是有人带走了他。”
　　苏绯湘咬咬唇：“可是这个人把我爹带走，准备干什么？”

　　“此事蹊跷。”
　　慕容风扬说完，走到窗边看了看屋外，道：“你们看外面。”
　　林豫和苏绯湘不解地走到窗边，往外一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偌大倚剑园，竟然空无一人，从屋里看过去，门口值夜的兵士也不知去向！
　　安静得近乎诡异。

　　慕容风扬想了想，问林豫：“今夜，苏府可有晚宴？”
　　苏绯湘道：“下午听丫鬟说二叔晚间在畅心园设了饯别宴，请了各路英雄在那边喝酒。你们应是走得早了，所以没得消息。”
　　三人对视一眼，慕容风扬沉声道：“咱们赶紧过去。今夜苏府恐要生变。”

　　三人一路疾行，路上慕容风扬问苏绯湘：“你对你二婶，印象如何？”
　　二婶……唐婉音？苏绯湘愣了愣：“神情冷淡的绝色美人。对我倒也和蔼。怎么了？”
　　慕容风扬紧紧抿着唇。
　　唐婉音出嫁前，身为唐门之主最小的女儿，自小便被父母捧在掌心里，因着她身子薄弱，习不了武，竟将从不授予女儿家的毒术也传给了她。她年少时便将毒使得出神入化，又因容貌绝美，得了个“毒西施”的称号。只是她出嫁得早，这些便渐渐被人淡忘。
　　可如今……
　　慕容风扬年少时曾得高人真传，对毒药辨别自有心得。白日里他在苏府逛了一圈，已然发现不对劲：苏府里的植物，单单看去虽然自然无害，香味合在一起却等同于毒药。虽然毒性不烈，但长期吸入，不知道身体会出什么样的毛病。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但愿是自己多想了……慕容风扬环视着丝毫没有生气的苏府，安慰自己。

　　到了畅心园，三人的表情都更加凝重。这里本该笙歌盈耳，此时却半点声响也无！
　　苏绯湘第一个冲了进去，蓦地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院里四处躺满了苏府邀来的各路好汉，脸上都带了些诡秘的笑意，似乎正在闭目大睡。一旁的乐师和伶人也带了同样的神情倚在一起。周围一片静谧，好像是一场欢宴到最后，所有人都醉了，酣睡过去一般。
　　苏绯湘脸色铁青地看着被高处被推翻了的主案。那里，苏蔚南倒在案边，紧紧闭着眼睛，神情十分痛苦。

　　“二叔！”苏绯湘冲上前去，伸手去探他鼻息，觉出气息还在，却看到苏蔚南额上汗珠滚滚而下，不由急道，“二叔这是怎么了！”
　　林豫拾起滚落一旁的酒杯，闻了闻，皱眉道：“这酒倒是极好，只是……”
　　“酒里被下了毒？”苏绯湘瞪大了眼睛，抢道。
　　慕容风扬接过酒杯来闻了一下，又翻开苏蔚南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搭在他脉上沉吟半晌。
　　“怎么回事？”苏绯湘哀声问道。
　　慕容风扬沉默着走到台下，拉过一个人来仔细瞅了瞅，回身与林豫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林豫轻叹一声，面色沉重地转向苏绯湘：“这……恐怕是被魇住了。酒并非毒酒，只是加入了不少致幻的药物。下药之人对此道十分精通，给台下的人下的，应当只是让他们陷入某种美好的梦境不得解脱，而你二叔面对的幻境，应该是让人极其痛苦的折磨，也许是上刀山，也许是下油锅……总之他虽然身体无损，在幻境里却能真实地体验到那些痛苦，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苏绯湘听得有些发愣：“那……就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林豫有些不忍，却听慕容风扬道：“□□到了这种地步，与毒药其实无甚区别。这些人若是没有解药，就会困在幻境里不得而出，最终生生饿死。”
　　林豫皱眉道：“苏府设宴，宴请的又是一众刀尖上过来的江湖人，寻常毒药反而不易得手。用幻药，既能致他人于死地，又能顺利躲过银针的探查。”
　　苏绯湘咬唇：“会是谁呢？”
　　慕容风扬看了苏蔚南一眼，道：“此人独独给你二叔下了这样的药，心中怨气极重。你觉得会是谁？”
　　苏绯湘想了想道：“我二叔为人和善，又主要打理家中事务，很少出门露面，应该不会与人结仇。”
　　慕容风扬摇头道：“若我没猜错，下药之人……应当就是你二婶。”
　　“什么！”苏绯湘闻言脸色巨变，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晃，竟似有些站立不住。
　　林豫赶紧伸手去扶她，她反手拉住他，抬头时脸色已然惨白：“快！我想我知道我爹在哪儿了！”

　　她说完就抬腿往园外跑去，慕容风扬和林豫也立即跟上。

　　苏绯湘身手利落地穿过大半个苏府，到了偏角处的荷塘边上，忽然伸手在池沿上一推，一侧的墙壁竟生生裂出一道缝来！
　　“这是我小时候悄悄跟着二婶，发现的暗道。”苏绯湘一面走到那条缝边上，使足了力气一推，显出月色下幽深的一条密道来，一面解释，“那时候觉得诧异，也没跟别人讲过……现在想起来，二婶确实一直以来行止都有些怪异。若真如你所说，下药是二婶所为，那她此刻应该已经从这里离开了苏府。”
　　“她若要害我爹，将我爹害死在倚剑园便是，我爹没在那里，定是她带走了。”苏绯湘脸上有浓浓的忧愁：“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走父亲。”

　　林豫一边走一边观察她的神情，见这少女到此刻依然能冷静地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暗叹。
　　他皱眉道：“若无意外，府里所有的家丁和丫鬟也都中了同样的药。绯湘……你不担心你母亲么？”
　　她心里定然也明白，却始终不提去看一看母亲的情况，令他有些疑惑。
　　苏绯湘身子一震，眸里涌上些微晶亮，摇摇头道：“当然担心……可担心又怎样？当然先追上去要解药才要紧。”
　　林豫一愕，看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心里像是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些酸酸麻麻的感觉弥漫在心间。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苏府也许会发生更严重的事……到时候，这个坚强冷静得令人惊讶的少女，又将如何面对？

　　三人匆匆跑到密道之外的竹林里，便看到十几步开外的地方，两个女人提剑对峙着，而消失的苏蔚东倚在一旁的翠竹上，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断咳嗽。
　　他形销骨立，本来以风姿俊雅闻名的苏氏家主，此刻看去竟已发花鬓白，风华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