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梦里繁花落（下） ...
-
若换成如今的慕容风扬，只怕是卓紫舒刚进屋就能反应过来，可那时的他，却只能在第二日醒来后焦急地四处寻找。
慕容风扬几乎翻遍了整个冥蝶山庄，最终在后山断崖边上找到了正把玩他心爱剑穗的卓紫舒。
“你！”慕容风扬又惊又怒，劈手便要夺过来。
卓紫舒退开一步，伸舌头对他做鬼脸：“谁让你不陪我玩！就不给你！”
说完她看了看手中的剑穗，一脸嫌弃：“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庄里有好多呢，你为什么这么宝贝它？”
慕容风扬隐忍着怒气，平静了呼吸道：“你……快给我。”
崖边路窄，他担心一不留神把这小丫头撞摔下去，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卓紫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越发地肆无忌惮，摇了摇手中的剑穗，道：“你先答应，以后每天都陪我玩！否则……”
她故意退了几步，把那剑穗拿到崖外晃了晃，“我就把它扔下去！下面是断崖……”
她话音未落，慕容风扬却终于忍不住往前迈了一大步。
他极为紧张地盯着她的手，心里飞速打着算盘——如果出手，有多少把握马上拿到？
他脸上表情定是一时有些凝重得近于狰狞——因为卓紫舒看着他靠近，手一哆嗦，那剑穗竟然真的没拿稳，往下掉去。
卓紫舒脸上表情一变，慕容风扬已经来到她身侧，毫不犹豫地探手去抓，却因为来势甚急，卓紫舒又站得很险，竟把她撞得身子一歪，仿佛就要栽下去。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慕容风扬最终还是回手拉住了她，眼睁睁看着那剑穗往下掉去，越来越远，直至再看不见影子。
很多年以后，慕容风扬想起这件事来，只会摇头叹息：“她弄丢了我最心爱的物事。但人命关天，又因我而起，我不能不救她。”
而卓紫舒则会盈盈一笑，露出些追忆的神色来：“他真是个好人。那么喜欢那个剑穗，还是选择伸手拉了我一把——嘻嘻，其实我根本不会掉下去。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后山的花啊草啊，好像都比往日好看些。”
而在那时，两人的反应却是，慕容风扬呆呆看着崖下，觉得有生以来从未这样委屈过，就连小时候母亲不给糖吃都没这么难过——他仰了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而卓紫舒没想到他竟然哭了，又惊又吓，她也仰了仰脖子——“哇”地哭了出来。
两个小小少年，就这么站在崖边的凉风里，相对而泣。
最后还是流云找着了他们，又叹又笑地把他们带到了缘蝶跟前。
缘蝶问清原委，摸了摸慕容风扬的脑袋：“你救了紫舒妹妹，蝶姨谢你。那剑穗……蝶姨再给你一个好不好？”
卓紫舒在一旁抹泪，偷偷看慕容风扬的表情。虎头虎脑的卓绿萦则从缘蝶身后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慕容风扬——这个小哥哥好凶的，竟然也被姐姐吓哭了呀……
在场众人都以为慕容风扬会欣然接受，谁知他脸色一板，带了丝别扭，道：“庄主，你也大不了我多少，我才不叫你蝶姨！”
他神色十分坚决：“至于剑穗，你再送我一个，那也不是先前那一个了，我不要。”
缘蝶忍俊不禁，微笑道：“好，那你便叫我庄主吧。”
这孩子十分有趣，她禁不住再问：“风扬，你为什么那么看重那个剑穗？”
慕容风扬脖子一梗，差点脱口而出“因为那是你送我的”，想了想，悻悻道：“因为，那是你对我剑术的肯定，我日日都看着它，能鞭策我努力练剑。”
缘蝶神色微动，赞许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好孩子……”
她犹豫半晌，忽然道：“明日，你来试剑台，我有话对你说。”
在下定决心不将淡月剑法传与卓氏姐妹后，她常常担心自己会带着那两套神鬼辟易的剑法到黄泉去。
而面前的这个少年，爱剑之痴，真是像极了那人当年，或可承他衣钵。
第二日一大清早，慕容风扬便来到了试剑台。缘蝶早在试剑台等他，见他来，微点了点头，道：“风扬，我今日起便传你一套剑法，你在冥蝶这些时日，能掌握多少，便是你的造化了。”
慕容风扬先是惊喜，后又急忙摇头：“不行不行。”
缘蝶微愕，劝他道：“风扬，我这一套剑法，势必比望璟阁的‘天玄’要强上许多，而且望璟阁并没有规定不得学习他人的剑法，你怎么不愿意？”
慕容风扬神色恹恹，撇嘴道：“可……我学了你的剑法，岂不是要拜你为师？”
他不愿意。他们之间所差的年岁，已隐隐让情窦初开的少年感到十分不快，更何况让他拜师。
缘蝶笑了笑，柔声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也没说要收你为徒。”
她垂下了头，黯然起来：“只因会使这一套剑法的人，一个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另一个沉睡不醒，如今我看你有缘，便传与你，否则……这剑法，怕是要在世上失传了。”
慕容风扬听得惊讶不已，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你说的沉睡不醒的人，是慕容季冰前辈？”
缘蝶点点头：“是，正是慕容季冰的碧霄剑法。不过我更愿意叫它轻云剑法。如何，你可愿意？我们并不会有师徒名分，你不用叫我师傅。”
慕容风扬犹豫片刻，道：“好。”
自此慕容风扬便开始跟着缘蝶学轻云剑法。缘蝶倾囊以授，不仅教他轻云剑法，更会带上些淡月剑法的招式，有时还会有当年云叙新创的招式，以及她这么些年新悟出的剑招。慕容风扬每学成一招，缘蝶便以各种剑法与他过招。
与当年缘蝶初学时不同的是，慕容风扬从小接受系统的武学训练，底子非常好，加之天资绝顶，在缘蝶的悉心指导下，进益几乎是一日千里。
他全身心地沉浸在剑法的奇妙世界中，同时也对缘蝶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莫名依恋。与她对战，起初他还能全力以赴，后来却成了只要一对上淡月剑他就一败涂地。
缘蝶虽觉诧异，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只当是他觉得剑法为自己所授，不好意思跟自己对阵罢了。
轮到她站在一旁看他练剑时，他又能迸发出无限的潜力。想到她在一旁，含着笑意和赞许地目光看着自己，慕容风扬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浑身上下都是劲。
那时年少，不懂得那种感情叫什么。等他明白时，她却已经远在千里，他则四海奔波，根本难得一见。
唯有相思徒系，万水千山难递。
明白之后的年月，他曾经无数次去听西湖旁一家戏馆的一出戏，戏名和内容他都完全不在意，只是每每听了那哀婉女声依依唱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时才会猛然觉得心痛如绞。
慕容柯岩一直迟迟未来接他。慕容风扬渐渐地也有些焦急起来，缘蝶早派了人下山去打听，却毫无所获。
数月后忽然传来了消息，慕容柯岩在山东采办时被人所害。望璟阁上下震怒，查明是一家水帮后出动人马将其尽数歼灭。
消息到时缘蝶正教他轻云剑法最后一式，听了流云的话，慕容风扬的剑“哐当”掉到了地上，人一下子失了魂。
缘蝶担心地看着那个素来老成而坚强的少年缓缓地蹲下身去，不忍地伸手搂了搂他，轻轻拍着他的肩：“风扬，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抓住她的手臂，无声地微微抖动着，泪水在她袖上洇开来。
那是他至今最后一次哭泣。无声的、绝望的恸哭失声，在她温暖的怀里。
最后一式剑法终是没学得成。因为杜绮璎得了丈夫死去的消息后马上启程了冥蝶，接走了大儿子。
告别冥蝶的那天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夕间就长大了。那天站在冥蝶的门口，缘蝶含泪拉着杜绮璎的手，叹息道：“姐姐，你这一去，我们今后也不知还能否见面。”
杜绮璎因遭受了丧夫的打击而显得颇为憔悴，看着面前还犹如少女般模样的缘蝶，想到她也是寂寞一生，杜绮璎叹了口气，摇头道：“妹妹，世事都有看开的时候。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看，柯岩虽然去了，但日子我还是得过下去啊……什么时候你若想通了，来望璟阁找我便是。”
缘蝶神色一暗，别过头去，眼圈愈红。
杜绮璎忍住哽咽，推了推慕容风扬：“风扬，跟蝶姨告别，我们走了。”
一直沉默着的慕容风扬却扬了扬眉道：“庄主特许我不这么叫她。”
他转头凝重地看着缘蝶：“庄主，你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李杜二人都笑了起来。杜绮璎打量半年来似乎长大了不少的儿子，摇头道：“小小年纪，口气这般老成。”
缘蝶则微笑着凝视他，柔声道：“风扬，你是个好苗子，大成只待时日。回去后可要好好练剑，为你娘争气。”
他深深看进她眼里，光影明灭，少年的心失落中又带着期盼。
走出去很远时，慕容风扬蓦地回头，看到那袭紫衣还在树林边倚着，只余一个寥寥的身影。
那两个字在舌尖打滚，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叫出来，也许，终此一生，也没有机会叫出来。
他想唤她，蝶儿。
那个初见时在桃林里乍然出现的无双女子，她一身素色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梦里有几瓣桃花悄然飘落，昳丽的天地里她回眸轻笑，惹人眩晕。
清亮的眸，莹白的颊，还有轻声的呼唤。
风扬，风扬。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梦里繁花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