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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三章 ...


  •   眼见着小厮从夹壁里起出金银,珠儿脸上又是欢喜又是荣光,摇铃打鼓的放起赏来。

      安月得了首功,引来众人侧目。通家上下,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她都赶着叫一声:“月姐儿”,风头一时无两。

      好在她是有过教训的人,懂得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的道理,因此行事刻意收敛,倒也平安无事。

      这一日吃过午饭,珠儿照例要睡中觉,刚躺下冯六金却急匆匆回来了。

      安月跟小簪连忙上去替他更衣。只听冯六金问:“家里的姑娘,除了润卿还有几个上了十五岁?”

      珠儿不免有些来气,哼道:“你倒留心她!怎么,看上她了是不是?”

      冯六金啧嘴道:“谁跟你歪缠,我有正经事。早间陪老太爷去见孙守备,无意中说到咱家。老太爷夸了两句,说咱们东园好手段,调理得姑娘水葱儿般,一个赛一个。守备爷便起了心,让我们挑两个能歌善演的抬过去,他要组家乐。”

      珠儿松口气,笑着道:“说得好听。什么组家乐,我看是他自己要受用吧。”

      “你管他。”冯六金也笑了,整一整衣袖道:“他老人家要怎么用,那是他的事。你只管挑好颜色的送去。谁让你欠着人家一分大情呢。”

      珠儿心头一动,回他道:“若说好颜色,咱们院喜儿算得一个。再有——”她话到这里着意顿了顿,支棱起眼睛盯住冯六金:“家里姑娘数遍了也就只润卿。年纪也正好,将将十六岁。”

      冯六金正勾着头看小簪扯衣角,顺口道:“喜儿倒是使得。润卿么,她又不会唱,打发去了守备爷不怪罪?”

      珠儿笑道:“她虽不会唱,但胜在模样出众,又会烧香打篆,守备爷见了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冯六金哧的一声笑出来:“人家一个武职,耍枪弄棒的营生,谁有心思挑弄这些香香粉粉?我看还不如小簪,样子好不说,又弹一手好月琴,《十段锦》、《香囊记》也唱得熟。”说着便问小簪:“多大了?我记得翻年就十六了吧?”

      珠儿气得跳脚,恨道:“现成的瘦马你不送,倒打小簪的主意。告诉你,她可是我的人。你休想动她!”

      冯六金脸上也起了些薄愠,又虑到她腹中孩子,勉强笑道:“好好好,你说不动就不动罢。那让老夏再去中院挑个能唱的,打扮好赶快了送去。”

      珠儿这才收了气。她自觉赢了一城,正得意,不想冯六金却又道:“润卿给我好好留着。咱们接了东园,总要打块响牌出去闯声望。”

      珠儿不听这话倒好,一听这话鬼火冒起三丈高,黑着一张脸道:“也不晓得谁说的事事让我做主,这头一件就自己打嘴了。你也算个男子汉?心里面弯来绕去通没个定数,三天两头变主意。闯声望?你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晓得!不就是心里喜欢那丫头,想留着收用吗?你是一家之主,你要做的事谁管得了?何必这样子遮遮掩掩的。传出去,倒让人家说我是妒妇!呸!我也品出味来了,常言道: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我留在这里也只是讨嫌,不如回那边陪着大的,要哭一起哭。任你们在这逍遥快活,我也落个眼目清净!”说着返身滚在枕上,大哭不止。

      冯六金不禁也恼了,咬得牙根咯咯响,半晌沉声道:“你怀着身孕,我不跟你计较。不过我劝你,好自为之吧,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他话毕抬脚就走,到门边狠狠一揭帘子。外面站的夏婆子唬得一哆嗦,强笑道:“老爷哪里去?”

      冯六金也不答她,哼了一哼,甩手走得无影无踪。

      夏婆子便只得进屋来,走到床边轻声慢语劝珠儿:“你何必跟他闹。他是谁?他是这家里的天王!你的长远富贵都着落在他身上。若真把他气性弄上来,从此不进这间屋,你肚子里的事怎么收场?”

      珠儿却早已止了悲声,满不在乎的一扬眉:“妈妈多虑了。我若连这都收不了场,我也成不了如今的我了!”她一面说,一面麻俐的翻身下床,转眼已坐在妆台前匀脸勾眉,又头也不转的叫小簪:“我要戴那套九凤头面,就在床头小柜里。”又吩咐安月:“去,拿我那件大红的四季团花织金袍来。”

      安月不敢耽搁,忙去库里找衣服。再进来时,里面珠儿已装束停当。

      只见她头戴狄髻,顶关金簪,四围满插金镶玉摺丝首饰。底下一挂九凤钿,每一只凤嘴衔一粒珍珠。两边腕上笼着金压袖,腰里别着裙子响,真个是金红玉翠,环佩叮当。上身穿一件称身白绫小袄,下面翠蓝拖泥妆花裙子,翘着小脚坐在那里,单等这件妆花袍。

      小簪见状,连忙抖开袍子伺候她穿上。安月则蹲下去理好裙角、衣边。

      珠儿对着穿衣镜前看后看良久,又走到妆镜前再次点染双唇。末了,揭开桌上的白瓷小盒,捡出一个香口兰茶放在嘴里,细细嚼化了咽下,方发号施令:“走,去中院。”

      这一句话说出来,再傻的人也猜得到她的目的。安月隐隐有不祥之感,待要去润卿那里报信,又脱不开身。

      少时一行人来至中院。还未进月洞门,楼上忽然有洞箫声起。那箫声疾疾赫赫,气势非凡,吹的是正宫北曲《宝剑记》中的一支《端正好》。

      “享富贵,受皇恩,起寒贱,居高位……”珠儿心里哼唱着,不由得思潮起伏——往事历历,物在人非。当年的丫环珠儿,此时已成了当家主母;而吹箫之人,仍只是个瘦马姑娘。这样看来,自己的四年青春拼得也还算值得!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笑,手提裙摆迈步进门。

      帘栊轻响,箫声骤停。珠儿站在房门前朝里一望,猛地怔了一怔神。原来,这屋中并不止润卿一个人。站在她身旁,面色殷勤,举一本曲谱的男人,正是顾篆鸣。

      珠儿心头一颤,强提着气笑道:“呵哟,若晓得顾先生在这里,我就不来了。倒扰了你们的雅兴。”

      顾篆鸣早丢了曲谱迎上来,笑着道:“奶奶说哪里话!奶奶是一家之主,东园上下哪一处走不得?但凭你老人家心意罢了。倒是我,叨扰了这半日,也该告辞了。”

      “你看你看!我才来他就要走。”珠儿骨嘟了嘴,回脸向后面的夏婆子道:“我就不懂了,到底是我家庙小,留不住先生这样的忙人呢?还是我们哪里礼数不周,开罪了先生?”

      夏婆子却道:“奶奶这话不妥当。顾先生虽然常来常往,但人家毕竟是客,怎好这样不尊重?”又笑着跟顾篆鸣赔不是:“奶奶说笑罢了,先生别怪。先生请坐。”

      顾篆鸣便晓得走不脱,顺追推舟说一个:“夏妈妈言重了。”走到客位坐下。

      珠儿便扶着小簪的手款款进屋,坐了主位。

      夏婆子也走进来。如今她已是掌事身份,一阵风指派安月取来拜垫,放在珠儿面前,又打发润卿过来磕头、奉茶。

      珠儿这才仔细瞧了瞧润卿。只见她家常穿着半旧云缎袄儿,白杭绢五彩画拖裙子,外罩银红比甲,系着汗巾、香袋儿。头上并没有戴髻,只绾了个杭州攒,斜插一根掠儿固定。底下是光油油乌云也似的两鬓,更显那罥烟眉,春水眼,芙蓉粉面淡淡一抹桃花妆,比之当年越发齐整了。

      珠儿心内风云乱卷,接过茶喝一口撂在桌上。

      润卿缠的好小脚,起身时难免缓慢些。安月连忙伸手搀扶,又在她臂端轻轻一捏。润卿却毫无反应,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退在一边。

      安月心中顿时空了一块,默不作声走到小簪身旁。

      几个人各怀心事,都一声不响。屋内冰霜一般,苍蝇蚊子都冻得落下来。

      顾篆鸣帮闲出身,惯打圆场,当下反客为主的对润卿道:“只管站着做什么?你们奶奶重身,难得过来一趟,还不把新学的曲子好生吹一套,请她老人家品鉴品鉴。”

      “我一个粗人,哪里说得上品鉴?不过瞎看聋听罢。”珠儿谦让一句,转脸已屏了面孔,对润卿道:“我看方才那支《端正好》就很好。你再吹一遍我听。”

      润卿低低的道一个“是”字,执起洞箫从头吹来。

      “享富贵,受皇恩。起寒贱,居高位。秉权衡威振京畿,怙恩恃宠把君王媚,全不想存仁义。”

      珠儿装模作样听着,忍不住意气扬扬——当年那样骄傲的人,如今也不得不低下身段来服她的软!这样一想,起先强作的那一抹微笑便成了真的,还越发晕染开来,连眼角眉梢都沾上了。

      少时一曲终了,屋内人还未反应,门廊上倒先有掌声响起。脚步声旋即走近,有人伸手打起珠帘:“卿卿好妙手段!真个——”待看见屋里两人,话音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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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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