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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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沿着河滩且避且行，天快亮时方来到五灵观外。
十九娘上去拍门，良久有个小道童探出头来。
起先见两人衣衫泥泞，那道童颇为轻慢，待看清安月手上的铜牌，立时又变得恭谨起来，安排两人在门房暂候，自己一溜烟进去通传。
安月年纪尚浅，走了一个通夜的路，又怕又累，此时安定下来便再也撑不住，往旁边一靠就睡过去。
她再醒来时，已然身处一间小室之内。四面都是异香，还夹杂着药味，竟是父亲钻研香方的那间屋！
“孩子，”有个男声在低声唤她，“月儿。”
安月心里猛地颤了一下，立即循声望过去，果然是爹爹熟悉的面孔。后面跟着她娘，微皱了眉头，似乎是在为她揪心。
这情景，安月睡里梦里出现了无数回，可临到眼前倒叫她不敢相信。也是。每每她哭叫着投入爹娘怀里，最终也不过孤零零一个人哭醒过来。
叫她那人看她不应声，愈发探前一步，伸手摸摸她额头，又翻过她胳膊来探了探脉象。后面的女人也弯下腰问她道：“你饿不饿？”
安月这才感到肚子里咕咕乱叫，忙点了点头。
那女人转身打开脚旁的食盒，取出一碗细粥，坐到床沿上慢慢喂她。
家常的冬笋粥，南直隶一带地方最是常吃。安娘子却独出心裁，将切得细细的熏干丁子加在里面，香口又有嚼头。安月用舌尖顶着那熏干丁，又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面前的女人，再不怀疑，脱口就问：“安荷呢？”
“安荷？”安娘子眉心更紧，分明是没听懂。
“妹妹呀。一定是又跑去哪里疯了。娘也不管管她。”安月嘴里虽然埋怨，却高高兴兴咽下那口粥。
退在一旁的男人听了这话似乎有所醒悟，当即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过来凑在安月鼻前一晃。
安月不明就里，深深嗅了一口，眼前的一切忽的就都变了。
烛光变得异常明亮，把一间小屋照得雪洞般通明。面前的爹爹须发尽白，脸孔也幻化成玄通慈眉善目的样子。
安月骇得大张了嘴，兀自不信，又偏头去瞧后面的女人，却哪里找得到她娘，只看见蔡十九娘端着瓷碗坐在床沿。
这转折像魔魇，将安月好容易定下来的心撕得粉碎。她怔怔的坐着，仿似丢了魂儿，一双眼睛却来来回回，像是在寻找先前那一刻的影子。
玄通见状，心说不好，忙掐了个手印抵在安月眉心，继而口中占诀，催出一股真气灌入安月脑中。
安月旋即回了神，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原来，这仍只是一场梦！
爹娘是梦，团圆是梦，家是梦，亲是梦，倒不如就在这梦中死了，只怕就能成真了。
安月的哭声似阵阵哀鸣。泪水决堤般喷涌，顺着脸颊直流到嘴里，与熏干丁独有的烟火气混在一起。
不，这不是梦。
这一切比梦境更真切，故此清醒过来，竟比梦醒还要伤人！
安月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都佝偻了，气也喘不过来。先前吃进去的那些粥回呛在她喉咙里，引得她天翻地覆好一顿咳。
十九娘只得放了碗勺上前给她拍背。她虽不知内情，见此情景心中也有些触动。因问玄通：“她这是怎么了？”
玄通道：“她中了‘摄魂香’，丢了心智。好在我已用药替她解过来了。”
“摄魂香？”十九娘不懂。
玄通便又解释道：“是一副奇香。能迷人心窍，令人失神入幻。我昨日才得到手上，只爇了半星来试，不想却害她着了道。她方才将你认作她娘，就是显证。”
十九娘点点头，又问：“为何我倒不曾中？”
玄通道：“想是她嗅觉太过敏锐，远超常人的缘故。又兼一夜劳累，体力虚乏。不过方才我已传了股真气在她体内，助她固守神意。此时应该已无碍了。”
果不其然，安月经此一顿痛哭，扫却了胸中郁气，浑身上下竟如大病初愈般松快。
十九娘见此情形，也就放下一颗心。眼看漏壶上已过了二更，便催着她吃了饭，收拾躺下。
安月睡了整整一天，此时倒失了觉，听见旁边十九娘也在辗转反侧，不禁问道：“掌事的，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十九娘心中早有一个主意，正不知如何跟她讲。此时她自己问起，索性开门见山：“若让你再回家去，你肯吗？”
“回去？为什么？”安月不禁问。
十九娘道：“拿银子，救太太。”
“哦？”安月一惊，又问：“掌事寻到门路了？是哪一家？镇江的姜老爷”
十九娘道：“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冯六金已经撕破了脸，东园他们到手了，接下去只怕就是取太太的命。我等不起。日间你睡着，我去了一趟九里坡。原来，昨夜那个巡捕——就是拦我轿子的那个——他是府牢郑司狱的人。他说只要我拿得出两千银子，就可换太太的命。我已经给了六十两做凭保，定下十日后交割。”
安月却有些不信，蹙眉道：“可是掌事，那个郑司狱跟顾先生那样熟络，可见和冯六金他们也是一路的，信得过吗？”
十九娘答道：“今时今日，只能赌一赌了。不过，我看他们倒不像一路的。我猜是姓郑的得了冯六金好处，给他做人情罢了。”
安月便又问：“既要做人情，为什么又肯救太太的命？”她那里话方脱口，心中便已经回转过来了，接着道：“是为钱！”
十九娘道：“不错。那一点人情，怎么比得上白花花三千两银子。”
“他倒好算计。”安月道：“一手收冯六金人情，一手赚咱家银子，又扮人又做鬼，两头得便宜。”又问：“那他打算怎么弄太太出来？”
十九娘摇头道：“我没问。问了他们也不会讲。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些影话：什么偷换身份、冒名顶替，又或者向上面打个谎报，说人犯瘐死了，再包成尸首从‘拖尸洞’中弄出来。无非这些招数。”十九娘顿一口气，瞧瞧安月，道：“所以，此刻当务之急，要拿到银子。”
“我晓得了。”安月道：“掌事的手上没这么多银子，所以才想让我回去。”
十九娘点个头道：“是。论起来还是怪我。以为说客上了门，他们就不至于这么快下杀手。真真自作聪明！跟虎狼谈条件，反被人家趁虚而入。如今光着手儿在外面，有什么用。”
不料安月却道：“掌事的不必这么想。这起人存心已久，早晚也要下手。若不是掌事的用缓兵之计拖了一下子，只怕连我们也逃不出来。又指望谁来救太太？”
这句话虽是宽慰之语，但也算有些见地。十九娘越发觉得靠得住安月，因又道：“那你肯回去吗？”
方才只顾追问缘由，安月来不及细想。此刻十九娘又问一遍，倒把安月难住了。
回去？瘦马人家是火坑、地狱、虎穴龙潭。当初自己误打误撞又受了人唆骗才投进去。好容易出来了，哪有再打回头的道理？可是，不回去自己又该往哪里去？这天下倒是大，没有户帖，到哪里都是个逃人。
太太？活阎罗，母夜叉，从来佛口蛇心。自己受的那些折磨，虽没被整死，也脱过几层皮，哪一样不是她害得？那时候，她真巴不得她死！而今她遭了难，竟还要自己舍身去救，真是枉费心机！可是，她毕竟也救过她，还养活她这些年。若不然，她或许早化了孤魂野鬼。
怎么办？
这个家，这些人，跟她有仇有怨，又有恩有情，真的就这样丢开手儿？
安月心中犹豫，呼吸也变得沉重，两个手儿捻着裤管不住搓挪。十九娘早发觉了。她晓得安月的脾气素来吃软不吃硬，一味用强只会适得其反，惟有放低身段求苦求。于是低声道：“你心里为难，这我晓得。在家的时候，太太跟我都让你吃了许多苦。想必恨我们吧？因此我不敢使你，只能来求你。求你想想太太的好，求你可怜可怜她老人家。毕竟，你也受过她一饭之恩。”
“再说，你又没有户帖，投身契还在那家里，跑得到哪去？若教官府缉拿住，一样遣回来，弄不好调去做官妓营妓，就像流苏儿那样，你愿意？瘦马姑娘千不好万不好，总算比下有余。以你的才智，又是这样的长相，去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活，总是可以的。况且，”十九娘车过头去，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润卿还在那里呢。”
润卿姊姊？安月眉间一蹙，不禁暗自猜想：她若是我，又会怎样决断？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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