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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章 ...


  •   安月被打的事情传到润卿耳朵里,已经是第二日晚饭之后。

      自从那一次跑了巧音,黎家便改了规矩:瘦马姑娘们晚间一律只能在中院活动,要出院门须得向黎妈妈请示。润卿心里急得滚了油一般,偏偏又走不出去,只得央求跟班的艾婆子去后面探探情况。

      那艾婆子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一片叶子落地也能惊她一跳。到得安月房里,没说两句话便逃也似的跑了。朱娘子瞧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半晌回来仍旧安月床边坐下。

      未多时,只听安月朦胧中叫唤了一声。朱娘子打量她醒了,赶紧俯下身去问:“怎么样?”不料安月却没有睁眼,一双手抠着床板咔咔的响,喉咙里也唧唧咕咕的,像是在说话。朱娘子更凑近些,方听清她说的是:“不是我……不是我……”

      朱娘子直起身来一摇头,叹一个:“傻孩子——”竟再也说不出话。

      如此又挨了一整天,到次日下午安月方渐渐醒转过来。她只觉下面半截身子火烧火燎的痛,虚着眼睛看看旁边的朱娘子,还未开口已经掉下泪来。

      朱娘子连忙牵起围裙替她揩拭:“好了,好了,别哭了。有你朱娘子在这儿,别人欺负不了你了。”说着不禁又皱了眉:“你呀,也不知道是有福还是没福。我不过回家去两天,你就碰上这种事。也亏得你命大,换一个人,只怕早都死过去了。”又问:“怎么样?口渴不渴?喝水吗?”

      安月摇摇头,急切的道:“朱娘子,我冤枉!我没放火!”

      “别动!”朱娘子撇嘴道:“管你冤不冤枉的,板子都已经吃了,还说它做什么?”

      安月闻言心头大痛,抽泣道:“连你也不信我。我可真冤枉死了。”

      朱娘子顿时哭笑不得,叹气道:“我信,我当然信。你素来不会扯谎,这我晓得。”说着慢慢喂她一匙清水,又轻声道:可光是我信又有什么用?我的话又做不得数。太太她老人家不信你,万事都是白搭。”

      安月道:“太太原本信我的,就是那些人说谎把她骗了。”

      朱娘子道:“这还不是怪你自己!才去太太那里几天,就欢得忘乎所以了。这下子得罪人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下这么狠的手。造孽哟。”

      两人正说着,不留意门板一响,润卿从外面走进来。

      朱娘子赶紧站起身招呼:“姑娘怎么亲自来了。先头艾大娘不是来过了吗?”

      润卿微笑道:“不是自己眼睛看的到底不放心。这会下了艺课又没事,就过来瞧瞧。”说着已经对直走到床边。

      朱娘子便也笑道:“难得姑娘一片心。月儿,还不快道个谢。”

      “不用,不用。”润卿摇手道:“她是有伤的人,话说多了损元气。”又看一眼安月,宽慰道:“你别动,静静的就好。”她话毕弯下腰去,轻轻揭起被盖查看安月伤势。只见她腰际、臀上、腿上满布紫红色的淤肿,有的已经溃破灌脓,不禁一阵心痛。半晌方想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缎子裱的锦盒,对朱娘子道:“朱娘子,麻烦你去厨下取半碗黄酒。我这里有药,咱们兑开了给她敷上。”

      朱娘子原本正倒茶,听见这话忙答应着去了。

      润卿这才过来床头坐下,柔声问:“很痛吧?忍不住就叫一声,别憋着。”

      安月轻轻一点头,忽然仰脸道:“姊姊,我没放火。”

      润卿苦笑道:“我知道。是她们冤枉你。”

      安月有些吃惊:“姊姊你相信我?”

      “嗯。”润卿点点头:“我相信你。你比她们都可信。”

      “可是,”安月含泪道:“可是,太太跟十九娘她们都不信我。刘妈妈跟喜儿她们还说假话诬赖我。”

      润卿也有些擒泪,摸着她的头道:“这是大人的心思,难怪你不懂得。你知道吗,出了这个事情,太太气得当时就拍了桌子。发下话来,要掌事的务必查出放火的人。掌事的一时半时找不到真凶,或是知道了又想要维护,就只能弄个人来顶缸。你在家里没有势力,偏巧从园子里出来的时候又叫那么多人看见了。这样的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她们不说是你倒说谁去?我猜,掌事的审你不过是做做样子,她早已经认定了是你放的火,又怎么会有心听你的解释?至于刘妈妈——她们那一干人个个都好耍钱。午后没什么事正好会个局赌起来。起火的时候,她一定正在场上,怕十九娘知道了说她擅离职守,索性就都推到你这里,落个大家干净。”

      “哦。”安月只觉脑筋一灵,恍然大悟道:“那彩儿就一定是恨我戏弄了她。”

      润卿听到这里微一点头:“看来你懂了。”

      安月脸上便有些忿忿的,高扬起脑袋想了一想,忽然又垂落下来,问:“那今后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润卿面色沉了沉,深看安月一眼道:“那就要看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了。正院里你也待过,吃得好穿得好,可是大家都睁着眼睛在看,在挑你的错处,甚至做下个套子让你钻,就好像这次一样。你哪里没有留心一步踏空下去,就前功尽弃了。至于后院么,”她转头看看四周,小小的一间屋子,黑暗阴冷,连被子都是潮的,低道:“后院倒是省心些,可你在里面待久了,再要想走出去只怕就不能够了。将来,你离了这个后院,也只能搬进另一个后院去。一辈子都这样,你肯吗?”

      “她肯,人家还不肯呢!”朱娘子走进来搭话:“你们说来说去,倒把她忘了。”她用力指一指地下。润卿她们便晓得她说的是夏婆子。

      只听朱娘子又道:“月儿你忘了?你临去的时候怎么做的?那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从前她怕你能耐大,总有一天要飞到前面去,或是侍候太太,或是做瘦马姑娘,因此还顾忌几分。这一次又落到她手上,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她还不把你往死里整?往后的你日子啊,”她瘪起嘴来啧一声,拖着长音道:“难——过——哟!”

      安月听得头皮发麻,下面伤处也一阵刺痛,不禁“哎哟”一声。

      润卿这才想起手里的药来,忙走到桌边打开盒盖。朱娘子跟过去,看见那盒里装着几粒药丸,约莫汤团大小,铅红色,异香扑鼻,便问:“这是什么药?”

      润卿答道:“这叫七香丸。”她随手取出一粒丸药,将外面的腊壳敲掉了,浸在酒里慢慢揉捏,又道:“是用乳香、麝香、冰片之类的七种香药调制出来的。散瘀定痛,消肿舒筋,专治枪棒外伤。”

      “哎哟,”朱娘子眼睛一亮:“这倒巧了!我跟姑娘求个情,姑娘这药若有多的,分几粒给我可好?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在外面跟人合气,教人家打了,也正躺在床上叫唤呢。”

      “好呀。”润卿点头笑道:“这不值什么。只是我手上没有现成的。朱娘子略等等,我跟别人说了,他保准再送来。对了,这药原本还有小的,可以内服。只不过乳香、麝香性质辛温香窜,耗伤正气。月儿年纪小,我怕她禁不起,也就没有让他送过来。朱娘子既然要,我告诉那人一并拿来可好?”

      朱娘子喜得眉开眼笑,连声谢了,过来帮着润卿将药酒敷在安月伤处,又取干净的巾布来仔细包好。

      安月起先极力忍着痛,一声也没有吭。后来贪闻那一阵药香味,便将呼吸放得绵远深长。不留意其中还杂着酒气,脑子里渐渐半冥半晦起来,下面的伤痛竟去了五六成一般。她把下巴搁在手背上,阖着眼睛不说话,无意间偏过脸,却已经睡沉了。

      润卿跟朱娘子相视一笑,掩了门走出来,顺着火巷往中院里去。朱娘子几次欲言又止,有句话终于问出来:“听说,巧音姑娘也烧死了?”

      “嗯。”润卿点点头。

      朱娘子便叹道:“唉,可惜了。这么好个女孩儿。若生在平常人家,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上的宝贝。”

      润卿却摇头道:“我倒不觉得可惜。”

      朱娘子闻言十分吃惊,转头去把润卿看了一眼,瞬间却又明白了。只听润卿又道:“不是我心肠硬说话狠毒,实在是她这么一死倒好了。要不然就算活着也是受罪,还叫别人看她的笑话。要说起来,咱们这样的女孩儿,再好再坏又能怎么样?朱娘子你有句话说得对:‘生在平常人家’,光是这个,咱们做了瘦马姑娘的都不敢想呢。”

      “可是月儿她——”朱娘子道:“卿姑娘若是有法子,还是把她弄到前面去吧。姓夏的心狠手毒。月儿在后面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润卿答道:“朱娘子有心了。其实这一点我也想过。要说太太那么喜爱香道,月儿又恰好擅长这个,咱们在这上面想想办法,也不是没有转圜之处。只不过如今太太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求她,只怕弄巧成拙,反倒对月儿她不好。等过些时日太太消了气,我去跟太太求个情,也请顾先生帮着说项说项,兴许就能有转机。”

      两人一面说话,渐渐走至中院门边。润卿伸手敲一敲门板,回头向朱娘子一个浅笑,转身走入门后。大门“哐当”一声关过来,震得墙边几丛衰草瑟瑟摆动。日光极好,穿过花砖空洞投在门上,一个一个发亮的光斑。朱娘子却顾不得看,埋了头赶紧走回后院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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