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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安月再次从梦中惊醒,视线所及仍是一片黑暗。手边窸窸窣窣的有东西在动,她微微侧耳,猛然就躲开去——那是老鼠!

      脚底下胀痛一股一股袭来,她舔一舔嘴唇闭上眼,呻吟般叫了声:“娘——”四周空无声响,只有鼻子里腥、湿、腐败的味道,就像那天的河水,呛得她异常难受。

      她心头一动,伸手进去解开小衣,摸出一个物件贴在脸上,又凑到鼻下轻轻嗅闻,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

      渐渐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安月迅速将东西放回衣内。刚结好衣带,就见一个老婆子过来打开栅栏门。她手上残灯如豆,发出的光线却已刺得人双目生疼。安月赶紧觑起眼。再看时,那人已经丢下饭碗原路走出去。

      安月慢慢爬到门边,就着灯光在木栏杆上划下一道痕迹。与前面的凑在一起,恰好两个完整的“正”字。若按一日三餐来算,她已经被关了四天。

      四天了,也不知薛嫂子怎么样了。安月心中有些忐忑,但也十分欣慰:自己终究没有供出她。

      正想着,先前那老婆子又返了回来。安月见状一把抓起碗中的烤饼。那婆子讥笑着棱她一眼,却绕到对过另一间囚室跟前,打开锁链。便又过来两名五大三粗的妇人,将一个葛麻口袋丢在屋子当中。老婆子上去解开袋口,又退出来锁了门。几个人拍拍手儿扬长而去。路过安月门前,顺手将灯盏也拿走了。

      周围回复漆黑,却没有了方才的死寂。那一边呜呜的嘶叫声,听得人心里直发瘆。继而又转成低沉的抽泣,一吸一顿的,分明是个女子。安月心底十分可怜,试探着喊了声:“喂。”

      那边突然没了声息。安月莫名有些害怕,想一想又问:“我是黎月。你是谁?”

      话音淹没在黑暗里,就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良久方有个声音低低答道:“我是巧音。”

      “巧音?”安月轻声重复一遍,恍然悟道:“巧音姊姊?巧音姊姊吗?你不是跑了吗?让他们找到了呀?”

      巧音便又道:“不,我是自己回来的。”

      安月闻言狠狠一愣,又思量半晌方不解的问:“你跑都跑了,怎么还要回来?你不晓得她们正到处找你吗?”

      巧音声调更见低沉,仿似胸口上压了千斤大石:“我晓得,可我没有办法。他们买通衙门的人抓了阿贵的娘跟嫂子,又在城里遍贴榜文告示,说我不去自首就要治她们拐带人口的重罪。她们是亲人,更是好人,我不能连累她们,只好去衙门投了案。”

      安月皱眉道:“我不懂。姊姊,阿贵是谁?他娘跟嫂子又是谁?”

      巧音道:“阿贵是薛妈妈的小儿子。”

      “哦!”安月突然接口:“就是那晚接你走的大哥哥!”

      巧音声调陡然一变:“原来是你!”哐当一下子扑在门栏上:“那晚看见我们的就是你?是你做的耳报神?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安月摆着手分辨:“不是,不是我。我谁也没说!就只告诉了薛嫂子。”

      “哪个薛嫂子?”巧音问。

      安月连忙答道:“就是厨房里上灶的薛嫂子。”

      巧音想都没想道:“你少往好人身上泼粪!薛嫂子对人从来实心实意,又是阿贵的亲嫂子,怎么可能害他?”

      有人远远的插嘴:“她没说谎。是你自己不长眼睛,怪错了人。”

      灯光陡然一亮。紧接着丫头婆子十几个人川流不息的过来安置交椅、排设蕙香草锦垫。脚踏上端放着银鎏金竹纹四角薰笼,连地上都撒了草灰木削填实坑洼,再铺上厚厚的棉草毯。一切预备停当,黎妈妈方扶了丫头的手慢悠悠走来坐下。一双红织金缎子白绫高底鞋尖翘翘搁在熏笼上,也不转头,只往旁边一递手。小丫头立刻奉上手炉。

      黎妈妈往炉心里轻轻吹一口气,满面春风的笑了笑,抬起眼来盯着巧音看了半晌,方点头道:“好巧音,咱们总算又见着面了。不容易呀。”说着又摇头,啧嘴叹气道:“你看你,找着了如意郎君,也不说跟我这做妈妈的通口气。害得我为你备下的那些个细巧嫁妆,都成了秃瓢头上的金钗——瞎摆设。这个,可全都是你的不是呀。”

      “呸!”巧音披头散发靠在门边,恨声道:“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我不稀罕!羊毛出在羊身上,你那点嫁妆,还不是从我们姊妹几个卖身钱当中抠的。也好意思提起来。哼,扮观世音菩萨度人,你就是个假慈悲。”

      黎妈妈一听这话倒笑起来:“真慈悲也好,假慈悲也罢。无论如何都好过有些人又吃纣王水土,又说纣王无道,叫猪油蒙了心,害人害己!”她一面说着,双足落地走到囚室门前,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吗?我告诉你,你不过是野船滩拉纤人的烂种!当年快要饿死了求到我门上,我好歹也救了你的性命,还给你吃给你穿,养你到十六岁。可你倒好,自以为翅膀硬了就要飞了!你看不见自己忘恩负义,倒来说我是假慈悲,你也配!”

      巧音一向性格柔弱,此时却换了个人似的硬气:“我有什么不配?你就是假慈悲,真作恶!你心里分明没有把我们当人,只不过是会说会动的物件,是换银子的奴才罢了。可你偏生句句话都要遮掩,行动往自己脸面上贴金。你要是真慈悲,真心施恩予我,我自然报答你,可也不是去高家做妾这条路。”

      黎妈妈嗤笑道:“那你想走哪条路?阳关路?就你那玫瑰花儿的面孔稻草的心,教人家骗了还帮着他数钱呢!你以为薛贵那小子有情有意,值得托付终身。我告诉你,别做那样的梦!自古人云‘痴心女子负心汉’,到你这儿难道就改了不成?你那个阿贵,不过是个青皮甩子,吃嘴头饭的,能有什么真情实意?别看他甜言蜜语说之不尽,心里打什么算盘你知道么?总有一天卖你到女院里做娼妓去!”

      “我不信!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阿贵不是这样的人。”巧音扭过脸,眼神里满是轻蔑:“你自己让男人骗了,吃了亏,就把全天下男人都恨遍了。你那些事情,打量我真不知道呢。”

      黎妈妈心上一阵打抖。气到极处,她反而越见冷静,回身重新在交椅上坐好,哼一声道:“不撞南墙心不死,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你被男人迷昏了头,他打个屁都是香的。什么恩义、情分、姊妹,在你心里,统统都顾不得了。我问你,你知道你这一跑害了多少人吗?因为你,我被人拿短强要,丢了银子丢了面子,这些我都认了。可你那些好姊妹们,就说雪穗,还在病里就抬进了高家。现下正拼命唱曲子、赔笑脸,讨高家老太爷的欢心。为什么呀?还不是为了给你顶缸。珠儿虽说比不了你们两个,但也不至于屈就一个小小的管家!更不用说薛家那两婆媳,受你的连累发配近海劳役终身。你说,你对得起她们吗?”

      巧音紧蹙了眉头,声音低下去许多:“我晓得对不起她们。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报偿她们。”

      黎妈妈道:“下辈子?我劝你好好想想你这辈子吧。”

      巧音一咬牙:“不用想。要杀要剐都随你。要卖我去伺候别的男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黎妈妈提起手来掩口一笑,腕上笼的金压袖、玉钏子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好一个贞节烈女,守身如玉。可惜呀,全天下都能说这样的狠话,就只有你不能。你如今是什么呀?只不过是我案上的一团面,要扁要圆全凭我一句话。不过嘛,”她理一理衫边裙角,慢条斯理的道:“你放心,你这么好的模样身段,我可舍不得让你死。这往后的日子呀,还长着呢。”

      巧音恨得浑身发颤,厉声问:“你要把我怎么样?”

      黎妈妈便又笑:“这还用我来告诉你吗?你的跟班赵婆子是黎家十几年的老人了,她真的没有跟你提过?还是你都当作了耳旁风?”

      巧音此时方怕起来,颤抖着声音低吼:“黎碧淑,你不得好死!我就算做鬼也放不过你!”

      黎妈妈闻言哈哈大笑。半晌笑过了喘着气道:“你这些话吓不住我,再狠一百倍的我也听过。实话告诉你说,阴司报应那些事,我是从来不信的。要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的话。再说了,我也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死。我要留着你,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活的,也让你知道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她话毕渐渐冷下脸,微侧了头向外面道:“你们都过来吧。过来好好伺候巧音姑娘。”

      十九娘在外面答了个是字,一瘸一拐走过来。后面跟了五六个粗壮妇人,末尾两人抬一张黑糊糊的圈椅,走到囚室门前方放下地来。安月把脸挤在木栏杆之间,奋力望过去,只见那圈椅迎着灯光黝黑发亮,腿脚下却锈迹斑斑,原来是铁质的。

      黎妈妈此时已站起来,小丫头上去搀着她转身。安月连忙缩回头。黎妈妈却早看见了,路过她门前故意停了停,慈善的道:“好孩子,你都看到了,也听到了。这巧音她呀,是罪有应得。你今后在咱们家,可要乖乖的听话,千万别学她的样儿胡来。晓得吗?”

      安月瞪大了眼睛,看看黎妈妈,又看看对过忙碌的一群人,半晌方点了点头。

      只听凄厉的一声惨叫,像闪电瞬间划破夜空。安月恐惧的堵住耳朵,那叫声却不管不顾的涌入进来。就像那天的河水,源源不断一般,涌入进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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