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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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篆鸣到眺听烟霞阁时已过了午初。进门落座，寒暄的话一概全免，开门见山就问：“人找得怎么样？”
黎妈妈面有愁色：“头绪倒是有了一点，可这么大个扬州城，海里捞针谈何容易？得要细细的往下追。偏偏又只这两天功夫，哪里能够？”
顾篆鸣道：“方才我去了一趟高家，那边已经给了准信儿，十八日就来抬人。妈妈可有别的对策？”
黎妈妈脸上一凝，想想道：“能有什么对策，退银子，赔不是，就叫打落了门牙也只能自己吞了罢。谁让我管教无方呢。”她话毕深深叹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敲着额角，眼睛却垂下去偷觑旁边的顾篆鸣。见他稳当当坐着，脚上一双乌青色云头便鞋一下一下击着地面，节奏沉稳，纹丝不乱，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苦笑道：“都火烧眉毛了，小顾呀，你就饶了你黎妈妈吧。有什么良策我洗耳恭听。只要帮我过了眼下这个坎，我结草衔环，一辈子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顾篆鸣拉长着调子“诶”了一声，偏头道：“妈妈这个话，倒把我当外人了。您先别光顾着着急，您仔细想想，这桩生意是我牵的线，出了岔子高家要找您的麻烦，会宽宽手儿让我过去吗？咱们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还分什么彼此，讲什么恩怨呢。”
他越是这样乔装作态，黎妈妈越觉得所料非虚，暗笑笑道：“你就别偏谦了。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我手上丢了人，他们难道去找牙子的麻烦？自古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过——”她点点头：“要说起来，你的牙钱早就该涨了。年底这一向事情多，我又有个健忘的毛病，就耽搁了。小顾你也是，宁肯自己这么闷着也不跟我提个醒，还说不是外人，你呀。”随即扬声喊道：“珠儿。”
珠儿应声走进来。黎妈妈便对她道：“打发人到外院找杨先生，叫他写一份约书。就说我的意思，从今往后顾先生的牙钱每笔涨一成银子。”转头又问顾篆鸣：“你看可好吗？”
顾篆鸣板起脸来谦让：“妈妈你这样，就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以后这黎家的门我可都不敢进了。”又对珠儿道：“别听你妈妈胡说，这时候要涨牙钱，我是那起子趁火打劫的人么。”
珠儿嫣然一笑道：“顾先生为人怎么样，我这个做下人的自然不清楚，可太太还能不清楚吗？她老人家既然发了话，您就别推三推四的了，敬请安受吧。”她这样说着，返身出门而去。盈盈的身段映在顾篆鸣眼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只听旁边黎妈妈在问：“顾先生的高见，还不肯说吗？”
顾篆鸣这才省过神来，摇手道：“高见谈不上，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罢了。太太知道，高家老太爷一向偏爱南曲，当初看上巧音，也就是因为她曲子唱得好。如今巧音跑了，太太另找一个能唱曲子的补上去，也就行了。这在咱们黎家，还不是小事一桩么。”
“你是说雪穗？她在南曲上倒是也很来得。”黎妈妈想了想，却又啧嘴：“但若论色艺双绝，她比巧音还差得远。高家那样的宽门大户，能看得上吗？换成润卿还差不多，可她年纪又太小。”
“这个不打紧。”顾篆鸣接口道：“咱们不要银子，就只说为高老太爷上寿，孝敬个唱曲儿的。人先悄悄的抬过去，别露面。等开宴的时候混在家班里一亮嗓子，老太爷听了准喜欢。旁边再有个人凑趣帮腔，说上两句好话，这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黎妈妈手指点着桌面，盘算道：“嗯，这个主意好。高家大爷在风月场上是活动惯了的。横波跟他那么多年的老交情，请他帮着说说话，也不是不可以。”
顾篆鸣微微一哂，摇头道：“太太你只顾做隐士，还不知道高家上下早换过一副天地了。大爷失了势，八月里就给打发去了北边。如今他们家里，二爷、三爷说话都不顶用，老太爷就只信那个冯管家。但凡他开个腔，高家上下一是一、二是二，没有不闻风而动的。咱们只要求动了他，保管十拿九稳。”
黎妈妈心里暗哼一声，仍旧顺着他的话道：“理是这个理。可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要帮咱们这个忙呢？总得找个中人给说项说项。”
“这个么，”顾篆鸣笑着抱拳：“在下不才，跟他倒有些个渊源。”
黎妈妈闻言拍手打掌，笑道：“原来如此！小顾你绕来绕去的说话，倒让人急出一头汗来。我就奇怪了，咱们扬州城里，究竟还有没有你走不通的路子？”
珠儿正巧进来奉茶，听见这话戏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顾先生是走千条路，进百家门的人。别说管家老爷，就管家娘子、管家姑娘也认得一堆。”
黎妈妈做个眼色止住珠儿打岔，把一盏凤团雀舌芽茶放在顾篆鸣面前，又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一客不烦二主了。请小顾看我这张老脸，再往高家走一趟吧。”
顾篆鸣也不含糊，端起茶碗随口就道：“我走这一趟倒不难，难就难在黎妈妈你肯不肯割爱。”他话毕意味深长看一看黎妈妈，又斜起眼睛扫一扫正往外走的珠儿。黎妈妈胸膛里登时升起一团火来。
原本她早料到顾篆鸣会趁这个机会跟她讨价还价，故而一来先涨了他的抽头银子，封住他的口。谁知道这个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不仅要她的钱，还要她的人！想自己黎碧淑，扬州瘦马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号。十几年风泼浪打的过来，如今被人扼着喉咙强拿强要，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再者——她想起之前跟珠儿说的那些话，斩钉截铁，掷地金声。现下一句两句的都变成了耳光，抽在她自己脸上。她拉一拉衣袖欠欠身，不经意往门边溜了一眼。门帘仿佛被揭起来一条缝，想必是珠儿正隔墙细听。黎妈妈不由心里阵阵发狠：“小歪冇子，吃里扒外。现在得意，往后总有你哭的时候！”
眼看顾篆鸣愈发澹然自得。黎妈妈也只得稳下了性子。如今这个情势——她抬手拢一拢鬓旁的散发——有道是人在矮檐下哪得不低头？只不过这低也要低得有分量！
她把心一横，轻笑道：“什么割爱不割爱的，小顾嘴里从来不饶人。不错，珠儿这孩子又稳重又能干，一向是我的心头肉，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有意给她寻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送过去成亲。可既然小顾你说了话，我也就跟你交个底：只要你保住了咱们黎家，保住了上下几十口子吃饭的营生，我便备十里红妆等着你来抬人。”
顾篆鸣皱着眉头叫屈：“呵哟，妈妈你真是的。我在你心里就这个斤两？不错，我是说了割爱这个话，但这何曾是为了我自己？我实话跟你讲了吧：那冯六金虽然与我有旧，也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他肯卖个面子见见我，我怎么好空着手儿求人？可人家现领着大管家的事，金子银子都不当数的。我左打听右打听，好叫我知道他有个嗜好，也爱听个曲子。只不过，他跟他家老爷又有不同。”话到这里顾篆鸣有意顿了顿，瞥一眼门边，浅笑着道：“他不好南曲。他好听的，是余姚腔。”
他那里弦外之音黎妈妈一听便明，不由心中暗骂：“好你个顾二混子，拿我的人攀你的交情，想得倒美！”待及开口却又是另一副腔调：“可见我是真急糊涂了！方才那些胡言乱语，小顾千万别往心里去。你这个办法极好，我再没别的话可说了。只是——”又摇摇头，“可惜了珠儿，到底是没那个福气。唉……”她话毕深深一叹，脸上忧色却似风吹云散一般，转瞬无影无踪。
当下两个人你递我往又说了好些热话，门外忽然有人道：“哟，珠儿你怎么坐在地上？眼睛怎么了？”
珠儿忙不迭应声：“没有没有，没怎么。方才站得久了些，腿僵脚麻的，动一动就摔倒了。”又问：“十九娘可有事？太太跟顾先生里面正说话呢。”
黎妈妈便道：“让她进来吧，小顾又不是外人。”
顾篆鸣却站起来告辞。黎妈妈再四挽留，又赶着叫外面放桌子预备午饭。见顾篆鸣执意不肯，这才打发丫头喜儿将他送出门去。
少时主仆坐立已定，只听十九娘回道：“太太，润卿的跟班老薛和厨房的薛氏一起跑了。”
黎妈妈道：“没想到是她们俩！”哼了一声又问：“有人跟着吗？”
十九娘便又道：“有。黄三娘带着几个人跟去了。”
“嗯。”黎妈妈略点一点头，想了想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解下一把来交到十九娘手上：“你叫两个人，去小库里拿几匹上好的缎子尺头，还有那对镶宝银瓶也找出来都包在一起。”
十九娘应了一声收好钥匙。黎妈妈却又将顺袋内的对牌取出来，一拆两半递一块给她，吩咐道：“再到外面柜上支二十两细银封好，让杨先生写一张帖子，一并送到吴推官府上。咱们明个一早就去拜会吴夫人。”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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