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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握紧懦弱的拳头 不懂彼此要的自由” ...

  •   34.
      机场。
      就像非要应验一句话:“从那里开始,就从那里结束。”
      从泉州回来,深白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机场。满怀和莜蓝共度过浪漫的夜,他意犹未尽,他冲动地想对着每夜陪他等待栏栅说,他已经很幸福,
      屋檐下,他用手机给她传呼留言。
      他想像莜蓝收到留言时,该是很醇美的表情。
      那对菊花,她应该会好好的养着,她会插在那里呢!客厅,阳台。不,她一定会摆在床头,让花的芬芳伴醉她今晚入眠的心情。
      深白乐滋滋的,他完全沉淀在其中的情节中,不能自我。
      二十三点四十三分,他走入候机厅的咖啡间里,他看了一下表,想莜蓝收到留言这么久了,是适时该收到她的电话了。
      也许她还不方便,但如果没能接到电话,深白毕竟还是会觉得有所遗憾。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时莜蓝的家里,正上演着悲伤一幕。
      其实,莜蓝早就知道今晚她母亲会从澳门回来。她心里很清楚,一旦她母亲到来,那么,他们结局必然是分离。
      那么,为什么要去泉州,为什么偏要骑那辆小小的摩托车。深白太过于投入,一直没有查觉到,她怀有心事。
      她捧着他给她的那对菊花,泪浇下,却被她母亲狠狠地抛出窗外……
      镜头拉回到深白这边,他点的咖啡已经续了两次杯,又一班接机的人散光。凝视着大厅中央那个若大的时钟,深白开始变得焦虑不安。
      莜蓝没有理由不给他回电话。
      他对着时间,发现自己表停了,不小心手一抖,咖啡杯里的咖啡溅了出来,弄污了他白净的衣袖
      一种不祥的预兆,瞬间占据他整个心房。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将有事发生。
      他准备掏出纸巾去擦试衣袖,手机响了,他急急接了起来,手肘紧接着碰触到刚放下的咖啡杯子,杯子直接从桌沿摔了下来,咖啡的余滓洒得满裤子都是。
      “蓝吗,我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的。”深白顾不得一切,他笑了。
      “我是蓝的妈妈,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我女儿交往,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反正你们不适合……”
      深白愕住了,这一次的突然打击,真的再一次将他置身于晴天霹雳之中。
      他不知道如何向莜蓝的妈妈阐述,才能道尽自己的真心。在长辈的面前,他更怕说错一句话,杵悖了她的意愿,这样只会加快他们的决裂,将他们拆离。
      他最后只剩苦苦哀求,能不能和莜蓝再说上一句话。
      莜蓝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他听出了她假装的平静,把呜咽的声调哽得很底。
      他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的心顿时揪成了一起,泪就淌了下来。
      “那菊花,还在吗?”
      “……”
      “蓝,我是真的很爱你,很爱你,如果我的爱,要让你受尽委屈,和家人背离,那么我会更痛苦。我知道,看不到未来,你很难诀择什么,那末,如果我们真的要这样分别,记住,一定要保重要自己……”
      “嗯!”
      “……”
      话筒沙哑的信号干扰声在支吾着他们的灵魂。然而,电话两头,谁都在假装坚强。
      “我想再听一句话,你爱我,行吗?”深白哭了。
      “爱,也许不爱,白,我们就此分手吧!”
      得不到答案,深白狠狠地将自己的头撞击在冰硬的水泥墙上,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像一把白色纯情的匕首,不留余柄完全刺入他的心脏,抽搐的时候,在挖心,所有紧绷着情弦也从此溃不可拾。
      哑语。
      深白发现自己刚要开口,声音就消失在空气中。
      一辆轻型波音737起飞了,咖啡屋里虽然听不到外面地轰隆声,但远去的机翼在黑夜里很快就被埋没了。
      他好想自己就在这一班机上,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不知道飞到何方……
      “蓝,千万不要因为爱我,爱错了我,才决定离开我,保重!”
      深白以绝对萎缩姿态,跌落在桌椅下,他顾不得自己的衣着已脏秽不堪。
      他坚持着电话,那祝福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不让自己泣不成声,也许明天,明天,他还有个好的未来。也许,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的明天,莜蓝还是会像上次一样,毅然地回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的。
      但这样期望,也许只会虚耗如烟。
      他的胃不知怎么就紧跟痛了起了,他几乎将自己蜷成一团,然后慢慢地支撑,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向洗手间,电话一直贴着耳朵,他怕漏掉任何一句莜蓝的要说的话。
      但莜蓝只是轻声应了一句“就这样吧,珍重!”
      电话挂了,爱情挂了,深白整个身子败在洗脸盆前,抬头,镜子中,他看到一整张完全破碎的脸,水纹从他的额上流了下了,麻木不仁,仿佛他已经死去……
      凌晨,机场大厅外,又下起雨来,他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履向孤灯长路,淹没在途中。
      颜深白,没想到他会因此闹下急性胃炎,他自起不断重复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寻找那些遗落的美好记忆。
      他依稀记得,他艰难来到她的楼下,楼梯口,他找到那对被车胎辗碎了的菊花。他悲伤于它们的宿命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他仿佛看到自己是个刽子手,制造了这场蹂躏残局。
      他没敢再给她留言。
      他不忍她,也目睹同样的伤悲。

      35.
      第二天,她没有成全他,给他任何一通电话。
      却被退回,他送给她的全部礼物,除了那樽幸运星。两只可爱蓝色的班尼路小鲸鱼,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到泉州买的,被无辜地挤压在纸箱底。
      当时,见到这一场面,他真有种自虐自己的冲动。这些被退回礼物,仿佛是箱她投掷过来,有凌有角的巨大石块,将原本已遍体鳞伤的自己,硬砸成粉身碎骨。
      他失去了知觉。事实要向他要阐明的,无非是要他死了这一颗心。
      能继续选择,除了形影憔悴,还有麻痹麻醉。
      阳光下,他影子被照成的灰。
      他接二连三地在雨夜里醒来,他逐渐表露出狂喜狂悲的精神状态,一个人冲出房间,栖身于大雨之中,像只失去伴丢了魂孤雁,嘶鸣盘旋。然后,裸着足,让一路碎得不能再碎的水垢,喷溅在他斑驳的身躯上。
      记忆里,那有过的笑容太甜,现在的泪水太咸。
      再很长一段时间,深白都没有回家。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无非就是每晚在机场的栏栅外,屋檐下。
      他希望她会出现,但她再也没有,一直没有。
      1998年,春节临近,他的悲伤加重于一天,也就忘了还有节日。
      或许他在故意忘记些什么。比如,他畏惧在别人的欢乐中,发现自己欣情不起来。
      他害怕生活他的里还有喧嚣,也害怕面对安静。
      他的心一直在挣扎,一意地想争取莜蓝还能回到他身边。哪能怕真的要闯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咬一下牙根,他早已随时准备着,为她牺牲。
      如果爱,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
      他还记得,曾以为像厦门这样的大都市,是可以很容易找到24小时服务的诊所或医药店。
      有一次,他和她还有一伙朋友,在厦门JJ-DISC广场玩的时候,他看到,她突然将手按在腹部,微微痉挛。
      在混杂的人群中,在迷幻的灯光下,她的这一轻微举动,却让他马上强烈感爱到她的胃部在难受,他急急向服务员要了杯热开水给她。然后二话没说,走出迪厅,投入到夜色中。
      那天也是下着蒙蒙雨。已是凌晨零点,他打辆出租车,一条街接着一条街地寻找药店。
      但他失望了,厦门这么若大的都市,一切都很规范,店铺到了二十二点,均已关闭。
      “唯一的去处,就是到医院。”
      好心出租车司机,了解了情况后,这样告诉他。
      在医院里,要有病人就诊,方能开药能买到药。深白灵机一动,就假装自己胃痛,也许他早有胃痛的经验,在最近一家医院,他成功瞒过医生,拿到药。
      他急急地给莜蓝送去。
      昏暗的迪厅里,他轻轻地帮她擦去额上的冒出的冷汁,他不敢正视她,是否含有泪珠。
      他的心比她的胃还抽痛。
      也许,这就是初恋,只懂得真心全心地付出,不懂得收敛。之所以现在和以后会变成莫大的痛苦,因为他还知道,这个世上有种狡猾的爱情方式,叫“欲擒故纵”。
      那么,系铃和解铃,唯一希望,也只能寄望于设法让莜蓝的母亲去了解他,信任了他。
      他一直拥有着爱莜蓝的精诚,却也一直没有一块能真正为他解开的金石。
      朋友出谋划策:到莜蓝家去交涉一次。
      他犹豫了很久,经不住怂恿,到最后,他不得不认为,再难面对,也该试一下。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或许是仅存的一缕希望。
      但事实上,这件事,却从另一面腐蚀了他原本单纯的心灵。好像为了这份爱,自此,他走向了一条“不明不白”的不归路。
      他记得,那天几乎是浩浩荡荡,他和一大群朋友穿过了阳光路,敲开了莜蓝家。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莜蓝的家,好像敲开的是他的一道心门。他曾无数次伫立在楼下遥望着这里,他不只一次地设想过,这房子里面的摆设,和莜蓝在里面的模样。而此时,这扇门向他敞开时,却不意味着接纳。虽然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梦寐以求里的一切。
      正如莜蓝所说的,她母亲的个性是极不可能容纳这群她眼中的毛头孩子,在她的面前的作为。
      就算他,他们的言语是如何的坦诚。
      在她的眼里,也是种肤浅的举动。
      深白,更没有细地想到,他这天真的行为,事实上,只会加剧他与莜蓝之间的隔阂,更深的伤害到莜蓝。
      他败退了下来。
      走时,他看到莜蓝哭丧的脸。
      他心疼,他倏然十分懊悔。
      他还是坚持每天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寻找她,机场─阳光路─花店,花店─阳光路─机场。
      这份坚决,像他一个人,非要弥补这份感情不可。
      而从此,他能再见到莜蓝的身影,有她的消息,却越来越少。
      这个城市活在他眼里,越来越像一块刚开始只有裂纹,到后来逐渐破碎的玻璃瓦片。
      无数个夜里,他畏怯像只掉了巢的小鸟,每一次拿起电话,都不知道该拔给谁。
      春节过后,1998年的情人节到了。
      这本是他满目期待的一天。而到现在,他却像是快要面临世界的末日似的,一个人揣着一颗心,终日惶恐不安。
      他开始妒嫉那些鲜红欲滴的玫瑰,包涵了情人喻意。
      他理解中的粉红色的玫瑰,淡而雅,就像他还朴素的心理。
      情人节那天,就像祭奠着他失落的爱情,雨下得特别大。
      他之前就清楚的意识到,他不能做到,在这一天,让自己完整无损存生活在这座小城里。
      那天,花店的生意肯定火红,而那些自己编织过和莜蓝共度过浪漫,却要承担被一连来几天绵绵不断的暴雨冲走。
      那么,只有逃离。
      他把写了很长的一封信,把在一起和分开要说的,却没说,和还没说口的话,配上彼此都喜欢的音乐,录制成一盒磁带。还有一条,他早准备好的,星形坠子的白金项链。他托朋友在情人节交到她手上。
      他坐上了这天最早的一班航线,飞往南京。他真得没有勇气,在晋江这座小城多留一秒,这座小城里有着太多他可望不可及的梦想,诱惑和鞭挞着他。
      在情人节这天,心灵上更是血淋淋地,在众目睽违下,将他解剖。
      在这还没有手机短信的时代,他突然想起《深呼吸》里的一节歌词:“心碎,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他在登机的时候,他给她传呼留下这段留言。
      “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他选择星形的项链,是因为告诉她,在苍穹里,她是那颗他愿意为她放弃的整个星空的星星。
      他知道,她会哭,在收到他录音和留言之后。
      当晚,在南京的一家酒吧里,他仿佛听到她的哭声,比想像中的任何雨声都撕心裂肺。
      而后,雨都在呼唤着他淡淡的思绪,重复在他和她拥有和分离的日子里,雨中,有太多他和她的片段,不知不觉的,他发现他从此喜欢在上了雨,在他从未被烘干,淋漓的心里。
      “算了吧我的朋友,有些爱就是这样….”
      酒吧里的歌手,像是为他,故意唱这歌。
      他记得,来时满街飘着《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于是懂得了什么是伤悲….”
      有情人,却不能在一起的情人节,又该怎样的伤悲!!!
      “算了吧,我的朋友,有些爱就是这样!”
      他喃喃地和着这段歌词。
      在背判了他心里面所有藏着的情歌后,他最终,一个人埋醉在古老城墙底下,不停地撑着胃,他在痛,在渲泄。
      他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选择来南京,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一样东西,叫作“雨花石”。
      他和她的恋情,一开始就仿佛已注定和花和雨分不开,却没能坚固得如一块石子。
      南京的天气,一样霏雨。
      在回程的机上,他捧着雨花石,合在掌心,望着舱外没被朝阳染红,仍旧的灰蒙蒙云层,悉心祷告。
      感受着,情在半空中……

      36.
      莜蓝,确实在收到深白情人节的礼物时,难过了好一阵子。她没有他的情人节里,她的心情同样写照了那句话:“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她误以为深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她加重失落,终于忍不住,真的痛哭了起来。
      然而,造物弄人,深白在第二天悄悄回到晋江后,刚下飞机不久,就在阳光路口碰到莜蓝。
      事实上,深白并不想这么快回来,他真的很想能让自己离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在身在异地,走在阳生并不熟悉的街道,或许能缓解些痛楚,寻求遗忘些什么。
      但,工作上不允许,他离开的当天,就被电话通知要速回。
      怀着怏怏的心情,深白重新踏上晋江这块土地,从机场到阳光路,并不是一条很长的距离。
      但他却经历了很长心理历程。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一直在期待着能和莜蓝在街头相遇,偏偏遇上,却不逢时,是这个时候,多少内心里有几分尴尬。
      昨夜下到今日的雨还没有停,他们面对面,却仿如隔世。
      莜蓝愕然了,深白的心在乱窜。
      那时候的雨里夹杂着风,相互在拔弄矛盾的心弦。
      徒然陌路,陌生。
      在莜蓝眼里,她认为深白欺骗了她。因为在她昨天收到深白的留言时,那盒录音带,那封信,那星坠的链子,让她在潜意识里,以为深白会远走好一阵子,留她在这座城市里揣自悲伤。
      她把自己留给了昨天,当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这样活生生地碰到了深白,她心里面怎么也扭转不开这个结。
      深白有些懊恼,他本来想回来后,悄悄地潜回单位里,将自己藏起来,全心投入到工作中,或许能暂时愈合些伤口。
      他原本可以不经过阳光路,但在某种心灵的驱使下,他选择了阳光路。
      他还是很期望见到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阳光路与她不径而遇。
      在他的逻辑里,莜蓝是不会在这时段出现在阳光路的。她该在家里,或是在店里。
      但他错了,相觑的目光,让彼此都慌不择路,想逃。
      原本残余的美好,俨然成为对立一面。
      莜蓝笃定认为他利用了情人节,利用了离开的情节欺骗了她。
      要为这事而解释,深白觉得毫无余力。
      而后来,莜蓝会偶然微薄地给了深白几通电话,说她怎么也解不开,情人节,当她在他的录音磁带背后掉下痛苦欲绝的眼泪时,在她还来不及收敛心情的时候,竟然就轻易地遇上他,她真的难以接受。
      她认为,他在玩游戏,玩感情的游戏。
      他告诉她:感情不是游戏,他玩不起,也不敢玩。
      因为他已经完全把自己搭进去。
      最后一次接到莜蓝电话时,莜蓝告诉他,她今天遇到一个相士的,相士告诉她,她和他的姻缘,是因为前世,深白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所以今生注定她要偿还给他许多痛苦。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听完最后一句话,两行泪悄然地就从深白脸上挂下了。
      那是个周末,当时深白的心绪,正因对莜蓝思念,和莜蓝对他的误解凌乱不安。为了缓解这份痛苦,他一个人爬到宿舍顶楼的水塔上,遥望着闪闪星空,寂静。
      他没能看到,射手座的和魔羯座有着相互重叠的影像。
      莜蓝的话,让他再度委屈难言,他直立起身子,沿着方形水塔边缘,来回踱步。他沉下心来,他坚决不认为,这样深爱着莜蓝的自己,会因前世对不起她而遭受这样的轮回。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只会加重他原谅不了自己,今生今时,更要用尽爱,加倍偿还。
      他刚想把这话说出口,怎料一个趄趔,身子一失重,脚便踩空,他以绝对意想不到的姿势,从就这样从足足四层半的楼高跌了下来。
      他努力想抓住任何一丝可以攀住的东西,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下坠,幸好有树枝帮他减弱了下冲的速度,更庆幸的是,原来的水泥地面,因建筑需要,是刚挖出来的新土堆,经雨水浸透后,显然泥软。
      手机飞了出去,当他能找到的时候,已经完全摔成两半。
      所以他想说的话,她没能听到。
      趴在地面上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悠醒过来。昏迷中,他宛若看见自己曾是一位衣观楚楚,意气风发的书生,而她,是等待自己多年结发之妻。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他的高头大马,只是和她擦身而过,然后,他又看到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在林荫青苔的掩蔽下,几抹荒草,熟悉且又模糊不清……
      他第一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当他懂得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藏在内心的苦,远远大于身体上疼痛。
      他意识到,自己还能挪动,便艰难蹒跚地躺回宿舍。余留在脑海里,那相士说给莜蓝的一番话,那昏迷中见到的景像,加重了他内心的惴测不安。
      久久,他又得靠白色安眠药丸,才能沉沉昏睡过去。
      手机损毁了,他一直担心着莜蓝会打过来找不到他,但他早已不能主动联系她了,也自此,他断了和莜蓝的所有联系。
      第二天。
      1998年,3月14日,西方日历上写着“白色情人节”。
      那点安眠药效,并不能对深白起很大的作用,它只能宁息他一时的心绪,却没能宁息一世。
      很奇怪,经过了一晚的折腾,他早早便醒来,头脑很空,但呼吸中,却感空气异常的新鲜,心灵也突然间不再那么混蚀。
      他忍住浑身疼痛,想换了另一种心态来看待这个,他刚睁开眼的世界。
      他的行动仍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很干净地洗了一把脸,水贴在他的肌肤上,他有着从未感受过的惬意。
      他浅浅地笑,拉动的嘴角幅度,还是明显有些生硬。
      镜子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被岁月刻划过的痕迹。
      他骑上自己的机车,来到上次和莜蓝到不成的水库。波光鳞鳞,远树,一片和风倘佯。他张开双肩,闭上双眼,尽情地享受这许久未感受过的美好一刻,虽然,这本该和人一起分享。
      在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晴朗只有刚才那一刻。天空又变得灰沉,气压很底,看来又要下雨了。他的心,也随之阴霾起来。
      他又来只身到了机场,他亲吻着那些白色的栏栅,他在屋檐下伫立了许久,他还幻想着她会来这里,但她没有。
      他的心情一次次地随着起飞和下降的航班起起落落。然后,他还是按照每夜游荡路线离开。
      机场、阳光路、花店,这次他只走了一遍。
      他惊奇地发现,今日花店的门口,一样安插了二十一朵粉红色的玫瑰,和他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二十一朵,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留给自己另一个很浅薄的微笑。花店里,他没看到莜蓝的身影,只是挂着店门口的那串风铃,让他觉得很抒情。
      他静静地回到家里,哥哥和嫂子都不在。
      他还是让音乐重复那首《深呼吸》。
      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她的那抹微笑。他感到他已满足,既然前生负了她,今生不能在一起,那末就等来生再回报。
      一刃锈迹斑斑的刀片,慢慢地从他左手的动脉割了下去,他原来担心的疼痛,竟在这一时,兑成了种快感,一种很“无所谓”的莫大快感!
      血漫漫地从裂口溢出,他又加重了一刀,蓝色的床单,渐渐被鲜红泛熬成黑色……
      他庆幸有勇气让自己死去,将来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封存,躺在没有蔷薇坟冢里,去记取,或者忘记一个人的笑容。
      他认为自己很脆弱,但并不软弱。
      他终于懂得,那年那月,那个人为什么会为自己的情人自杀。虽然他承允诺过自己坚决不会。但他现在发现能为爱去死,竟是种勇敢。
      这距离他们第一次拥抱,仅有一千八百三十六个小时,他纸鹤还折不到两百只。
      本以为刚经历过昨夜的劫后余生,他会珍惜生命。但谁也没想到他竟这样毅然选择地结束生命。
      他接受了死亡!
      他更意味深长地体会到那句“爱到深处无怨悔”的深意。
      他想将时间停留在一刻,在他认为对爱还美好,还没有遗憾的时候。
      最后,他双眼所能洞悉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呼吸逐而微弱。他倏然明白,那年说不会为情自杀的那些话,多么肤浅……
      血泊,潺潺…..
      换来深白,一脸的安静!
      外面的雨,湿沥沥地下着。
      几片叶子,在动!

      37.
      1998年,愚人节之前,晋江这座小城,开始流传出一个笑话,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它会和深白联系在一起。
      深白,在自杀前,曾留下了一段并不长的留言:
      “我答应爱你一辈子,在我的生命结束之前,这便是我的一辈子。既然继续的生命里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只有用这种的方式,让自己不违背诺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中,他已感受到自己的魂归奈何桥,他回望六瓣莲花石墩,他像努力要记住些什么,在喝下孟婆汤之前是,比如有些风,那一场雨,还有1997年的整个冬季。
      迷糊中,有身影离他渐来渐近,又像越来越远……
      他的手突然被这个身影不知从那个方位拖住了,他看不楚她的脸,但心里却已认定,这是他还拒绝走入轮回的唯一理由,他害怕有了来世就必须忘掉和她的点点滴滴。
      他听到自己来自很遥远的声音,他发现那红色、绿色、黄色相嵌的三生石子,竟是他捧回的雨花石。
      他握住三生石,突然有一股情绪让他焦虑不安,他看到自己的魂魄,被蒸得沸腾起来,然后,一点一滴地挥发掉,他整个人在挣扎……
      终于,深白被抢救过来,他逐渐看清,他在一个雪皑皑的世界,床单是白的,墙壁是白的,窗外的天空是白。一只的白色斑点的飞蛾,敷在玻璃窗上扑打着它的翅膀。一罐透明的液体连着一条白色的管子插在他的右腕的静脉上。
      他的左手,缠着一层很深白的纱布。
      空气静得出奇。
      当他蒙蒙意识到有些人在他身边时,他试着探起身子看个究竟。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虚得毫无一丝力气,不小心,胳膊像是碰触到枕边一樽玻璃罐似的东西,那东西“啪”地就摔了下来,他根本没有抓住的可能。
      但那轻脆的破裂声音,他却很奇怪的能记得清楚。他用尽自己最后一丝绵力,用嘴咬住输液管,拔掉针头。他喘喘地伸出右手,像是还想抓回什么,但他的努力,只能让手撑在半空中,慢慢地僵滞住,他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也平息不下,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被他胳膊碰落的,是那一整罐,他送给她的幸运星。
      红的,蓝的,紫的,橙的,绿的散落了一地,那玻璃罐子更是碎得一败涂地。
      那么残忍,他们之间连最后一丝美好,也没了。
      漫延在整个急诊间哭声的悲恸,足以憾溃所有人肝肠寸断。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一度再欲绝的人,害怕他还有轻生的念头,便急急招来医生,将他镇定住。
      哭到出不了声,他的泪却没有止住,潺潺地往下流。
      他浑身瘫软得像一阵风就可以轻易他带走的羽毛,原本瘦弱身躯,经这一折腾,颓丧,颓败,颓靡到不知颓然,颓废,且一蹶不振。
      那一颗颗在他追求她的夜里反反复复折叠的幸运星,连着玻璃碎片的美好回忆,到后来,被医务人员一把一把地打扫出去。
      他无力争辩,也拾掇不了。
      他痛苦他重新活了过来,让他眼睁睁地着他留在她身边那份仅剩的怀念,那份仅存的心愿被廉价地退回,被毁灭。
      他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他想留住的,竟都是她想要忘掉的。
      怎堪,摔碎的玻璃罐子,再地一次破碎他的心。
      他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她来过。
      他不敢想像,他已经做出了牺牲,她怎么还容不下一丁点他留在她身边的东西。被这一切冲昏了头脑的他,怨恨着她为何要分得如此彻底,怨恨着她不等他醒来看她一眼,就扬长而去的。
      他再也没有空间,来面对两个人的完全决裂
      她怎么忍心让他得不到一点安慰,在完全他清醒过来,还要加重死前的痛苦。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甚至对她只字不提。
      他琢磨不透莜蓝此后的感想。他不知道,是自己不了解她,还是她,已不能理解自己。
      他确实承受不了这么多。
      他试着几次再让自己死去,但都因为被看护着,没能侥幸成功。
      从此,他不再爱惜自己。
      他认为他的整个人,整个心房,整个灵魂都是她的。
      她不要了,他剩下的也是没有自己的躯壳了。他还要珍惜什么,什么都不值得他珍惜了。
      他的面部肌肉,开始僵化得像是行尸。
      时而笑,也时而哭。
      时而望着星空,让自己跌入最深的谷底。
      莜蓝也没再来见过他一次,一句侧面的问候也成奢侈。
      ......
      半个月后,他稍微康复,坚持要出院,家人拗不过他,便答应了。因为家里时常没人,担心他再想不开,便和单位商量,将他交给单位管理。
      他回到了他那间很空的宿舍。
      里面的厚重灰尘更蒙蔽了他的心灵。他没有一次想过要试擦干净。他只是艰难地找出些旧东西,可以回忆的,不可以回忆的,静静地烧掉。
      每一个夜晚,他不可能入睡,安眠药已被控制起来,任何可以接触到危险的东西,他都碰触不到。
      他本想,真熬不下去,就皈依佛门,用青灯苦行,来涅磐自己的人生。
      “她好吗?”这种思念是更深的煎熬。他还想能看到她一眼,在一个她看不到自己的角度,他或许还能找到点微末的欣慰。
      所以,他并不能坚强地面对现实。他认为他的勇敢,是只有她才能赐予。
      他常常一不小心,心灵就被那些破碎了的幸运星玻璃碎片扎得鲜血直滴。
      记忆里,又过挨到一个周末,单位人越来越少了。他孤寂得直敲自己心房。
      半夜,他突然觉得自己口渴难熬,他支撑起身子寻找,但除了那几瓶被自己扔掉的易拉罐啤酒,一滴水也没有,水龙头也是干的。
      他颓恨地跌坐在藤椅上,思绪一度陷入混乱惶恐。
      他突然想到,楼下会议室里,应该有整箱的矿泉水。他强迫自己来到楼下。
      他旋了两次门把,发现会议室是锁着的,他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他有种要发泄郁愤的情绪,他看到会议室的门是铝合金镶玻璃制的。顾不了多想,便抄起走廊里的一块坐椅,将玻璃砸碎,伸手进去,将里面反扣的门把旋开,破门而入。
      他打亮了会议室里的灯光,摇摇欲坠地找到了他要矿泉水,然后又糊里糊涂地回到宿舍去。
      他不晓得,他走时有没有关灯。应该没有,不然就不会发生下面的事。
      他喝完水昏昏地睡去,梦里,他又在一堆乱葬坑里爬来爬去,他像是要什么,但他始终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他就这样爬出一坑又钻到另一个坑里,或掉下一个坑……
      莫名,他感觉他是被推醒,那一刻,他觉得空气很冻,虽然已是春意盎然,但他的心还是很冷,忍不住直哆嗦。
      他并不是很敢相信,推醒他是单位的领导,还有几个派出所里的人。
      他们说,有事,需要他配合一下,并带走了,他留在床头,喝空的那瓶矿泉水瓶。
      他很愕然,但他也无力多去思考什么,穿好衣服,很情愿,也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们走了……

      38.
      他没想到他要踏入的是派出所的审讯室,在所里若大平方的建筑里,审室,在黑压压的地下一层,旁边一整幢的铁笼子,里面关着犯人。
      他从楼梯口往下走的时候,就强烈地意识到情况有所不对,这里是他听说过的,但并不曾到过,也从不向往过的地方。
      他被安排坐在一很高脚的椅子上,双脚离地,背后的墙面上,阴森森地挂着两个可以镣人的铐子。
      水泥地面很逼着一股寒气,双眼力所能及的,是两位曾在工作上打过无数次面照的民警,还有正对墙鲜红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
      “我怎么了”深白有些颤栗地问。
      “你昨晚去那了!”也许曾经熟悉的原故,民警给他的是张笑脸,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可怕。但明显,这笑容很冷,你是不可能找到一丝温馨感的。
      “昨晚,昨晚一直在宿舍呀!”深白笃疑地问。
      “那这矿泉水瓶哪来的?”个子较高的那位民警,摇晃着从他宿舍带来的那个矿泉水瓶子。像是要向他示意什么。
      深白心里一紧张,想到昨晚砸破会议室的门,以为就这事找他,就支支吾吾地回答的“买的。”
      “买的,那里买的,什么时候买的,颜深白,到这里,你应该认真了,这对你有好处。”个子高的民警瞬间换了张脸孔,严肃起来。
      深白眼睛睁得若大,心里想,把自己单位里把门弄坏,拿瓶矿泉水应不该算是什么大事,怎么就搞得这么严重似的。反正,也没什么大了,就认了。
      “水,是我昨晚口喝,到会议室拿的”
      “那你是怎么进去的。”旁边那位年纪较长的民警语言有些轻挑。
      “开门去的。”颜深白觉得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破门而入的,心想,反正你们也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
      “颜深白,你到现在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要不是重要,我们也不至于把你带到这里来,好歹你也是个公务员。你仔细想想,你是怎么弄开门进去的,还有里面的那些东西呢,去向呢,你最好老实交待,我说过这对你有好处。”
      颜深白清楚地看到两位民警都拉长了脸,他的心咯噔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弄不明白,什么其他东西。
      他目瞪口呆。
      许久,他和这两名民警反复交涉中,才知道,当晚,会议室的音响设备,包括一台电脑主机被盗了,在1998年,这还是近两万多元的案值。
      深白傻了,他死都不承认。
      民警们开始软硬兼施,甚至唇言相激。
      他们说:“不是你拿的,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敢承认矿泉水是从会议室拿的,不敢承认你是弄破门进去的,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你看你抖得这么历害,我们都是有经验的民警,不会随便加害你,况且你也是个国家干部,这种事我们可以征求领导的意见,内部处理,你还是认了吧,也能早点回去。那些东西呢?”
      颜深白一直和他们争执了很久,但民警们说得头头是道,他变得有口难辩。
      最后选择哑口不语。
      他举丧了,刚失去心爱的人,他活在痛苦不已当中,怎么又要面对这无辜的冤枉。
      深白确实抖得历害,后来他才明白,其实他那时已经有点底烧,要不然他就不会一醒来就觉得冷意难抵。加上这一惊吓,折磨,更是禁不住直发抖。
      他的喉咙触患的炎性加重,加上费了那么多口舌,痛得直吞唾沫。
      但民警们还是不放过他,咄咄逼人,时间针的就这样放得很慢,他们轮流换班对他审问,一直蹉跎到了当晚深夜几时。
      他的精神就一直这样崩着,坚持到最后时分钟几乎要溃了。
      他突然,冷冷地朝自己一笑,心底想,反正自己本来已是苟活的人了,对于人生,对于什么前程早就毫无所畏了,这劫后余生,老天何苦,自己又何畏再加上一个罪名。
      反正民警说了,只要他承认,会内部处理,最多单位里挨个批评,骂,处分之类的。自己是个公务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混乱的思想,天真的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太天真了。他把后果简单化了。
      他一味苦索着能尽快回到宿舍,说不定莜蓝正挂着电话找不到他,因为单位的电话正安装在他宿舍门口,莜蓝知道这个号码。
      他觉得自己睏得抬不起双眼了,心底有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悲悯。这时,对于自己的名誉,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干脆也就认了。
      他自己攻破自己心理防线。
      至于丢失的那些设备的去向,为了尽快敷衍了事,就慌称是没敢放在宿舍,掩盖在单位后面的基建工地上。民警让他带路去找,他随便指个地方,说没有了,可能是被别人取走了。他强调,他没有同伙。
      听起来也似合情合理。
      民警说,既然这样,东西一时找不回来,要他还是在要所里呆一个晚上。很晚了,这事,明天请示领导再说。
      那晚,他没多看笔录一眼,便在白纸黑字上,按照民警的要求写下“以上所写的,与我所说的一致!”,并且签下“颜深白”这个名字。他机械地按照民警示意的方位,呆滞地反复几个步骤,摁下了指印,还有整个手印。
      他觉得他很无奈,但也不得不接受。
      他被单独安排在楼梯口一间焊着铁杆的房子里。算是照顾,
      他假装自己很镇定没事。他以为熬天明,就可以真的回去,他不管别人对他的岐视有多大,他只要能骑回他的机车,路过花店,看到莜蓝,或是可以在阳晚路,机场,在她家的楼下徘徊,即已满足。
      这一夜,他又梦见莜蓝,他们一起来到海边,一同把银色的鱼儿放回湛蓝色的海洋……

      39.
      几个小时候后,他觉得他自己还留在梦中,就已被铐上手铐。
      从派所里出来,他以为是要送他回单位受批,没想到车是直驱看守所。天很晴朗,在路过市区的时候,他坐在里面,本不应该搜索的目光,竟看到莜蓝骑着她的机车从相对的方向驶过来,他的心情激动荡漾起来,戴铐的双手直敲警车上焊着护栏的玻璃窗。他想引起她注意,他想和她说句话,就算她只是回个眸也可以宽容自己的心。但事实不容,他的举动,让和他一起并坐在车后民警将在狠狠地按倒在车坐椅下,以为他要越窗逃跑。
      他哭了,眼睁睁地从灰蓝色玻璃里面看着莜蓝从他前面划过,像流星一样,他不能留住她,这伤心难喻,是没有言语的。
      愚人节未至,晋江这座小城里,开始流传出了一个笑话:深白,为了一个女人自杀不成,竟盗窃了自己单位里的东西,已被关押起来。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许多人挂在嘴边,互讥为笑。
      颜深白怎么也没料想到,他承担起这罪名,这一厢情愿的行为,会带给自己,带给家庭,怎样名声狼藉。
      更别说将来要遭受的诽谤。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不白之冤,会给莜蓝蒙上多少的酸楚,蒙上更深伤害和不解。
      在要跨入囹圄锒铛的时候,他还颇有讽刺地回过头,询问送他进来的民警,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他看到民警,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40.
      他困在四面陡墙的牢房内,终日不言不语,他对这里的世界显然很陌生,也很害怕。分分秒秒,也只有依靠在只能见到方块天大小的放风池边缘,看着云朵走过,看着星星点起,看着只有半边的月亮爬上来,才感觉到自己还有希望。
      他开始渴望自由,他是止不想她。咫尺天涯,他深知自己已无法去探知高墙外的世界,“她现在好吗?”。
      他渴望她理解他,理解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他还想着他能回到原来的单位工作,还能重新装扮起骄傲的自我。
      还能骑着机车,流浪在花店,阳光路、机场。
      还能够继续尝试外面世界的悲欢喜怨。
      还能为她买麦当劳,为了她最爱吃的麦乐基排很长很长的队。
      但,当号房里的灯被熄灭,这成了隔天绝对的奢望。
      他对自由需要,令他逐渐明白,自由意义。
      什么金钱,富贵,欲望,现在都被乏得不值一谈。
      只有爱情,他还不能确定。
      明白了一些道理后,他开始强迫自己咽下每一顿难以入口粗粮淡食。
      他发现能在这里找到一只小虫也是种难言的快乐。
      他突然省悟,人生的自律,就试着逐日地去淡忘她,他有想过给她写一封信,但又觉得自己无颜面对。
      然后到了他不敢再想她的。
      他时而自卑,时而踊跃人生。
      他自信,自己从这里出去后,一定能比过去过得更好,他要一定要让莜蓝重新看得起自己。
      他要让她彻底地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小偷,是因为爱她的原因,他才令自己陷入这万劫不复之地的。
      刚开始,他自以为清高,不与里面的人为伍。但过一段时间他却感受到,这里有在外面非常难得的,廉价的关怀和被关怀。
      他甚至为此感动过,偷偷藏在肮脏的破窝掉过几次泪。
      他虽然看不到,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他哥哥一定在外面为他的事奔波,操碎了心。
      他相信自己会没事,因为他确实没有犯过。
      只是离开的日子杳杳无期。
      他强迫自己在里面锻炼身体,他想能出来后,可以给莜蓝一份新的感觉,一个强壮的体魄。还为了那一句“你太瘦,总不能为我挡风!”
      他终究还是个矛盾体。
      一秒一年地过,他逐渐忘了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直到,一天清晨醒来,他听到高墙外传来浓烈的鞭炮声,他恍然明白清明节到了,牢房的里的天窗,艳阳渗入,他第一次很愧疚自己对不起死去母亲和家人。
      他想到外面青青绿草地上,那一冢冢孤玟。
      他在这一天辗侧难熬,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样的爱情,才走到这一步。
      显然体肤之外伤痛,还不够深刻。
      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有三重门的地方……
      他不能再执迷不悔了……

      41.
      28天,他足足度过了两千八佰个世纪。
      最后一次扶在铁窗铁栏上,深邃的天空月儿满圆,影子在白色光芒的倾覆下显得很深白,也很萧瑟。
      第28天,他获得无罪释放。
      他如愿以偿,但时间的刻度已将他在这28天的心态划得衰老。奇怪的是,在这28天里,他却一丁点也没想过要用自杀来解脱自己。
      进去、出来的时间跨度足以改变一个人。
      关于他的笑话,依旧被炒得沸沸扬扬。
      他在办理出狱手续后的警车上,双眼贪婪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他像是很不甘愿,这些平时他不在意,现在看似如此美好的风景,曾离开过他一段时间。
      虽然他曾是那么地一心想抛弃这个世界。
      快进入市区的时候,他自由地打开玻璃车窗,做了一个深呼吸,他婉约地听到,沙哑的车载收音,传来无印良品的《故意》,唱到高昂的部份,他已不再是含着泪,不敢承认心已碎的人:
      “你说你想放弃而他,
      却不能说忘就忘掉,
      强自镇定但泪已满眶。
      何不,你且当它是做一场戏,
      试着去将它演完。
      我想感情不能勉强,
      不是互相讨好就好,
      苦苦哀求其实不能怎样。
      再说他越是在乎,
      真的只会会让我心里想逃。
      不是我要故意对你好!
      只是已经付出我还能怎么样。
      难道这样的要求也算高,
      是要我消失面前痛苦才不来到。
      不是我要故意对你好!
      你可曾明白到我为何要这样。
      难道真情逃不过煎熬,
      是你不敢要还是你根本不需要。
      ……”
      他心里确实是很想能再见莜蓝一面,1998年的梅雨季已经完全过去,但他还是害怕真的面对了,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来化解彼此心中的那道结。
      他其实很想知道的是,莜蓝知道他出事后是怎样的反应。
      是相信他,还是从此忌讳他。
      他一时间无从答案。因为很多朋友已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他。他也认识到,平时广结善交,留下真心的没几个。
      他走出了一个有形的监狱,却走进了一个无形的监牢。
      流言蜚语筑成新的陡墙,这座牢房里,没门没窗户,阳光微薄得像从裂缝里迸射进来稀疏的恩赐。
      有来看望他的朋友,当然对莜蓝更是只字不提,谁都不愿再看到,他将自己再往火坑里推。
      单位一时间不接受他去上班,他也不敢去上班,他生存的空间也缩小到能够维持他呼吸,自己狭小的房间里。
      困惑的时候,他不敢走进一些朋友家里,虽然有的朋友并不嫌弃他,但他们的父母并不认为他无辜,免不了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深白在一起,迟早划清界线,免得将来受到连累。
      他当然也自觉地哪儿不敢去,有谁会不担心,当过小偷,坐过号房的人来到家里,会不丢失东西。
      还好,几个明理的朋友并不顾家人的阻拦,还时不时给他捎来安慰,这也成了他一辈子的朋友。
      回忆当然温暖不了,他继续生活的每一天。
      他只有靠坚持锻炼身体,靠着满身肢体的劳累,来巩固自己残喘的一些信念。
      偶尔,雨水悄悄来临,他才会在整张空白的纸上,反复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莜蓝”。
      鱼缸里仅存那只银白鱼儿,还好有家人的照顾,勉强地活了下来。他试着再买过几次紫色的鱼儿和它作伴,都无原无故地死掉,像中了咒一样。
      后他,他干脆,让银色鱼儿独自游荡在鱼缸。只是多加了些珊瑚,水草,他还是不忍心,它太孤寂。
      一个月后,他终于做到了能一口气做完成一百下俯卧撑的成绩。
      他兴奋不已,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艰苦努力,终于实现了原先奋斗的目标,身体逐渐强壮起来。
      要是莜蓝能看到多好,他对着窗外傻傻地想,自己快要有一个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的体魄了,而她却不知道。
      他突然好想,到外面呼吸一下的空气,黄昏将近,他换好跑步装,沿着现在的南山路,拾步而上。
      敏月公园后面,那时还未开发,鸟语花香,春天的气息,已经快被夏天取代。
      季节在变,路人在变,自己生活的落差,却还停留在1997年那个冬季季末。
      工作上被暂时停职,他哀伤,在晋江这个舞台上,仿佛再也没有他该上角色了。
      颜深白这才深深懊悔当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一时冲动。这个错误,彻底地将他从天堂摔到地狱深渊,让他堕落成为一只鲜为人知的“妖”。
      还好,善良的心,并没有让他沦入魔道。
      他奋起脸,正准备迈开步伐随风而疾的时候,他万想不到,莜蓝这时刚好骑着机车,就这样和他照面而来。
      他的心一紧张,萎缩了自己。物事人非,他迟疑了,他发现她明显有意回避他的眼神,但依旧掩饰不住有几分惆怅。
      他加快了脚步,时间没有被放慢,他们就这样肩身而过。他的脑海里却不断地盘旋着,动力火车刚发行的那首新歌:“如果你没勇气,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当晚,全球各大影院同步上映《泰坦尼克号》,热播时,他没敢去看,他怕自己再矜持不住,再度伤心欲绝。
      如果,他和她之间,非要忘掉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那天,深白清楚的记得,天空中的火烧云,像一朵失火的玫瑰!

      42.
      并不有意,深白从一位探望他的朋友口里知道,莜蓝在知道他锒铛入狱后,神情黯然地冒出一句“他太可怕了!”,再也没说过什么……
      很显然,字句中的他,是直指深白本人。
      听完这段话,深白的心直痉挛,停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胃痛,又开始抽搐起来了。
      她还是忌讳他。
      他靠一杯白开水,蒸红了双眼,紧紧压着一个很硬枕头顶在腹部,许久的才缓息过来。他的脑海很空白茫然。他再也不懂,当初他以为他很爱她,很了解她,现在却偏偏不能明白,当她说句话时,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一个为了爱她奋不顾身的人,一个准备让她托负一生的人,一个彼此曾相亲相依的人,一个她曾经亲口说过,如果她找男朋友,就想要找像他这样的人,到最后竟在她眼中输成了很“可怕的人”。
      深白不得不承认,或许在她心中,自己确实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魔鬼”,在掳掠和吞噬她原本美好信赖。
      深白,更不敢面对自己。他开始正真地展开自己心里历程的逃荒。
      他再也不敢一次,从他的花店经过,他再也不敢一次,走过阳光路,他再也不敢一次,停滞在机场边缘。
      他的爱情,最后穷得只剩下堆成一堆,折折叠叠的纸鹤。
      无数个失眠的夜。
      1998年末,他以不适合还留在本单位工作的名义,在家人的努力下,被调到晋江偏远的一个小渔镇上工作。
      至此,颜深白很少回到市区,他安静地一个人陪在海边,看日升日落,听潮起潮息,在漫漫的海岸长堤上,留下他不仅孤单的脚印。
      他又重新瘦了下来。
      台风来的时候,他还是不习惯撑伞,站在雨里,他还是喜欢这样的洗礼。
      印像中愚人码头,他的心底一直飘“五月的雪”。
      他讨厌自己是个“可怕的人”,也无法再从心里面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更何况仅是为了寂寞。
      他不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
      一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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