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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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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十五岁调皮捣蛋,十六岁花开烂漫,十七岁如雨善感,十八岁……又是什么样子?
粗大的针头刺入手臂,疼,不过很快就过去了。起身时周围又是一波笑闹:「疼嘛?」,「其实没那么可怕对不对?」,「哎,小case!」,「吹吧你,刚不是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哟嗬?也不知道是谁从头到尾扭头看墙!」……
这里是辅仁中学高二成人仪式现场,本日的压轴活动——义务献血正在火热进行中。喧哗的礼堂外,丁兆兰独自倚在石柱上,有点不爽……这位在上学期保持了游戏记录和成绩记录双高,也因此付出了沉重代价——眼镜突破600,被医生和蔼地打回票了。
忽然有人在他背上捶了一记,是白玉堂。「喂,别苦口苦面,我们去了不就是你去了!」
小丁豪气地挥挥胳膊:哥,咱俩的血是一样的,下次我拿你的身份证去献!
大丁不禁嘴角上扬,有这群家伙在永远不冷清……「猫呢?」
记者大人还奋战在第一线呢,白玉堂懒懒地往柱子上一靠,你俩要撤随意,我等他就行。
什么话,做兄弟当然要同进共退!丁二同志立场坚定地往白同志身边一站,除非……你想甩开大部队跟猫过两人世界?
白小爷赏了他一记冷眼,半真半假地说,知道自己灯泡了还不主动消失。
……
结果展昭出来时,迎接他的是这样一幕:小丁一脸悲愤地扑上来,猫~~~~你居然私自和老鼠勾搭上了!把我们瞒得好苦啊啊……大丁很鄙视地瞧着自己老弟,咱家这对早八百年前就是年段公认的情比金坚,你还指望着当小三不成……白老鼠很无辜很置身事外地站在一旁,神色暧昧地瞅着他坏笑。
小展哭笑不得地拍掉缠在身上的丁八爪鱼,心底不由得嘀咕,哪天你俩要是知道这些顽笑话通通「不幸言中」,不知会不会被吓着。
说起来,他和白玉堂倒从没担心这另类桃色事件会影响哥四个的感情。这群死小子之间,眼下只有义无反顾的信任。说幼稚也好,说一厢情愿也好,对自家哥们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怎么叫兄弟?!
只不过现在肯定不是坦白的适当时机,十年寒窗决战在即,闲杂事务一概靠边,他俩自己都还没理清,哪能在这当口拖哥们下水!当然得先瞒着。
这天晚上,小展收到份成年礼物:展氏家传罗汉钱一枚。老展另抄了黄炎培先生的一句话给他—— 『和若春风,肃若秋霜;取象于钱,外圆内方』。
老展说,年轻人总是多棱角,这「圆」嘛,现在讲反正你们也听不进,将来丢社会里磕着碰着,慢慢学去吧。我只希望你记着,千万别连里面也磨圆了,人心要是圆了,搁哪儿都只会到处乱滚,怎么还能站得正?做人哪,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展妈不耐烦地揽过儿子,行了行了,不就是站得端,行得正嘛。你们读书人啊——就爱这些弯弯绕绕!阿昭,这罗汉钱你好好收着,妈希望它保佑你吉祥平安,长命百岁……
父母回房后,他把老爹那幅字贴到书桌前,那里还有张细长的纸条——『人类要洗清自己的罪过,就只有说出这些罪过的真相』,是他前阵子从《南方周末》上剪的。这报纸家里看了好几年,当初好像还是他央求老妈订的……结果人气很不错,除了老爹和丁叔,连几位主妇也乐意翻翻,「挺敢说的,比咱的日报好看多了!」,「可不,倒有点像有卫星电视那会,那新闻……」,「唉,当时那些节目多好看!有两年了吧?」
此时距离各家的卫星电视接收器被处决,已两年有余。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小鬼们都稀里糊涂。那会儿他们正在中考战场杀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有那么一阵,老爹辈们常在电视前热议什么大选导弹航母,再然后,居委会的传单悄无声息地上门了,居委会的大妈风风火火地上门了,法盲们才晓得公民私自安装卫星电视违反啥条啊规啊的,结果就是屋顶上那些白锅盖通通给斩草除根了。
还好有这么个「挺敢说」的信使,告诉温室里的小树苗,外面并没有像那四方匣子里一般,骤然归于安乐太平,该发生的照样在发生。
这世界总需要一些敢揪出真相的人。
小展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薄薄的铜钱嵌入掌心,留下一记印痕,周而复始的圆轮里,是棱角分明的方正。
与此同时,在一墙之隔的丁家,小丁也在接受丁妈的「成年训导」——其实都是老早听得会背的一套话,只不过丁妈翻着儿子那本红灿灿的献血证,感慨毛孩子转眼都成年了,顺便又唠叨了一回:大了就该懂得收心念书!要是读不好书,考不上大学,以后就只能去扫大街!
小丁无比老实地耷拉着脑袋,心里却偷偷嘀咕不是说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嘛……不过这会子绝对不能回嘴,不然五分钟的训话铁定膨胀成五十分钟……
大丁做好做歹把老娘劝走了,开始帮老弟检查作业。小丁趴在一边,瞅着老哥专注的侧脸发呆,他近来三不五时就要内疚一下,兄弟们都那么多功课,还整天腾出功夫教他这个那个。就不说一向耐心的猫和习以为常的老哥,连白老鼠都……
他想起白玉堂给他讲电学题时那虚火上升的神情,估计切开他脑袋检查里面是否短路了的心都有。他也心甘情愿准备挨揍了——白老师三十秒就搞定的题翻来覆去讲了三次他还没懂,有这么猪头的么!结果白老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缩头缩脑做啥?我就不信教不会!过来!」,继续换法子讲第四遍……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特坚定地告诉自己要发愤,要努力!可到晚上一端起书,那些蚯蚓文小数字又开始往他脑子里释放催眠气体,于是昏昏沉沉地想,明天——明天我一定努力!然后么,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今天做得不错。先自己改,不懂问我。」丁哥难得温柔地在他头上摸了摸,「别愁眉苦脸了,谁都有不顺手的事嘛……你忘了高一考投篮时,我几次才过?都一样。」
于是小丁暗下了本学年第九十九次决心:从明天……呃不,从今晚开始,努力学习!!
大丁起身,习惯性地就要开电脑,忽然想起那倒霉的眼镜……算了,他对游戏算不上迷恋,开始是新鲜,「通关达人」了几次后,三不五时有同志找他请教攻略,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唉。
回头瞧见老弟那斗志昂扬的「拼命三郎」样,丁哥不觉暗笑,但愿这回能坚持得长点。
这之后嘛,依然是千日一面的学习学习再学习。大丁和白老鼠各有偏科,总分上还能切磋切磋,虽然两当事人毫无兴致,但总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围观群众在密切关注两大理科强将走势。小展和小丁的成绩则稳定得乏善可陈,只不过一个是独孤求败,一个是逢打必败。
「真——无——聊!」
五月里又一个风和日丽的周天,在小丁的哀号声中徐徐展开。院子里所有晃荡的新叶都在叫嚣:「溜出去吧——给你自由!」,头顶上每只路过的鸽子都在高唱:「抛掉书本~~~上街去~~~」,如此美好的初夏时光……课本简直太TMD面目可憎了!
白玉堂「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这天气挺适合骑车兜风么。
大丁点头,还有,阿苏说三仙街有家麻辣烫很正,饭点根本挤不进去,三点半最清静。
展昭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最后对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的小丁笑笑,加油,两点前搞定作业就带上你。
于是这天下午,三位自由人带着被老班长保释出来的高考囚徒放风兼搜吃去了。外面的阳光明朗而柔媚,少年们在巷道迷宫中追逐嬉闹,脆生生的单车铃响毫不客气地撕开午后的慵懒空气,注入一阵阵年轻活泼的夏风,灰石墙上涌动着新鲜绿意,木窗台上满缀着锦绣花团,翘屋檐上小麻雀们啁啾不已,生机勃发的季节气息,撩拨得人心都跟着轻快起来……
等他们溜完半个城到三仙街补充能量那会,正好是传说中的最佳钟点,热门食肆「花溪串串香」里,只有一对小情侣。
「欢迎光临!」正往竹签上串牛百叶的店员小弟听到门声,赶紧起身招呼,一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班头?」
「大熊?」
……世界真小。
店主是王大熊的姑丈,听说来的是同学,直接打发大熊跟他们聊去了,还热情地送了几碗自家做的龙抄手。其实上小学时,几个也没多少交情,王大熊和白玉堂还有过牙齿印,可老同学三五年不见,骤然偶遇,多少会生出几分亲切。
大熊比以前老道多了,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他好容易熬到初中毕业,打死也不肯再念书,家里只好让他到小姑这里帮忙……姑丈是蜀地来打工的,最早只是摆街边摊挣外快,没想到回头客越来越多……明年没准还会开分店……
倒是在校生们没啥新鲜话题可贡献,学习生活不就是那老三篇么。不过听听大熊故事也挺好,他们身边的祖国花朵,清一色地按照「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路线生长,难得遇上个能体现生物多样性的——其实,生活哪可能只有一个模子。
忽然,展昭背后响起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呜~~~~发射!」,跟着有什么东西撞到他背上。
「仔仔别闹!快跟哥哥说对不起!」大熊皱着眉头拖住个不断扭动的豁牙小男孩,「我表弟,皮得要命!小姑一不在就到处捣蛋。」
没事,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展昭笑着俯下身,那小鬼大概客人看多了,也不怕生,笑嘻嘻地冲他挥舞个红彤彤的小人偶。他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弟弟这是什么?」
「奥特曼啊~~~~是奥特曼!」小皮猴挣扎着甩开大熊的手,举起人偶往门口跑,「仔仔和奥特曼维护宇宙和平~~~~~」
一桌大男孩都笑了,咱们小时候好像也没少「维护世界和平」哈……大熊说这小子跟我以前一模一样,我记得有次作文叫「我的理想」,我写要当超级赛亚人,维护地球和平。太君给我的批语是「请从维护班级和平做起,杜绝打架行为」……对了对了!我还记得班头的范文,是当老师……教授?
大丁说那哪年的老黄历啊,猫早改行当记者了。唔……我不记得自己写的什么……小丁忽然很兴奋地插进来,我也记得我也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得了小红花!
你写什么了?
螺丝钉!
???
那时老师不是整天讲,雷锋叔叔说要做螺丝钉嘛。
……你小子还有觉悟这么高的时候!老鼠呢?
白玉堂往椅背上一仰:哪还记得这个!
展昭噗哧一笑,我记得,这家伙想当小飞侠——彼得潘。
!!!
当事人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讲笑呢……余下三位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白玉堂:冰山同学您也有这么可爱这么童话的时候么……
小展的目光清澈得像天使: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
就这么侃着闹着,不知不觉以近黄昏,散场时,大熊送他们到店外。
「干这行一天到晚累得像条狗……爸常骂我没出息,自讨苦吃。可我喜欢。从小就嘴馋,现在能捣腾吃的——总觉得特来劲!」大熊咧嘴一笑,跟着低声补充,「多联络!小姑近来总夸我干得好,说如果开分店,就让我当副主管!到时候给你们发打折卡!」
好,祝你好运!展昭看着大熊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不由得为他高兴,他能感觉到,那种自豪和满足,是真心的。
也许所有孩子都曾是梦想家。虽然随着童年的远去,那些飞扬的缤纷幻象,大多黯淡成遗落在时光里的尘灰,但无论如何,能在俗世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位置,大概……也是种幸福吧。
到家时,长辈们照例要跟踪调查的,玩得高兴吧?吃点心没?什么?又去麻辣烫!你们怎么吃不腻呢!
小辈们撤退后,厨房里立刻议论开了。对这几年不断涌入的外来风味,婆姨们倒不反对孩子去尝鲜,但小鬼们对麻辣烫的持续热衷,未免叫她们有些不自在。毕竟竹屿女人做家常菜,大多信奉「味纯」,讲究清淡,卤菜以外,辛重调料罕有无用武之地,像秋阿嬷这样讲究的老一辈,更是连味精都鄙视的。这麻辣烫倒好,胡椒花椒八角桂皮香叶啥啥混成一锅浓重底料,食材往里一滚,哪还有半点「清」、「纯」剩下!偏还成功勾引到大批青少年粉丝,而且后劲威猛,常热不衰……
少年仔的口味啊,我是搞不懂了。秋阿嬷摇摇头,继续在鱼肚里揉盐,现在什么都变得快,哪像咱们从前,几十年还不都这么做的。
可不,什么都变,什么都改……丁妈边淘米边嘟哝,不觉又勾起一桩心事,一直有风声说厂里也要「改」——改制,那是领导用语,对老工人们来说,书面上叫下岗,说白了就是丢饭碗——她和展妈没少聊过这事,两老姐妹瞅着彼此发间点缀的银丝,只好叹气,捧了几十年的铁饭碗,忽然变成瓷饭碗,再往后,说不定连瓷饭碗都要砸了,再往后呢……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以前我阿嬷常讲,天不绝人!末了还是展妈干脆,她是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反而是家里的大老爷们爱操心……这不,到了饭菜上桌,老展又谨慎地请示夫人,自己已然大安,省城专家复诊一事,其实无甚必要,或者,至少老婆大人毋须随从监督……展妈直接驳回,安不安你说了算呢?不能因为看上去好了就放松警惕……这样我更得跟着!免得你把医嘱吃了……身体最要紧,别的总可以想办法。
其实展妈不知道,家里还有另一个爱操心的,她儿子现在总把省下的零用钱换成五块十块的零票子,家里没人时,分期分批混进爸妈的口袋钱包……关键是要操心得不显山不显水,这是小展自己总结的,过年时,他把收来的红包全交给妈妈,展妈问做啥啊,傻孩子直接说给爸爸看病,结果母亲的眼泪就下来了,说昭你怎么这么乖……爸妈没用,不能让你过好日子……
小展那时很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害母亲伤心了——也许没做错什么,只是少年人还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罢。自省后的结论:父母是绝不乐意自己担心什么家庭经济问题的。
红包钱最后存银行了——「留着给你上大学用」。大学……到时候好歹可以打工了吧,真想快点长大……虽然是不远了……
「猫,想什么呢?我弄完了。」
嗯?展昭回过神来,对了,晚上是来给白老鼠打下手的,这家伙要装什么网卡,结果自己光顾着走神了。他抱歉地笑笑,转念一想,三分钟的小活计,根本也没他插手的份,这家伙不会只是随便抓个借口拉他过来吧……
「明天去邮电局申个帐号,就能上网了。到时你试试,挺好玩的。」白玉堂顺手将螺丝起子丢回抽屉,上周蒋哥把电脑入网后,兴致勃勃地跟他展示了一堆网站,艺术的技术的娱乐的限制浏览年龄的什么话都敢说的……花样还真不少,像那搜狐分类,往里一翻各种货色应有尽有,真方便!
没准找那什么都行……他坏笑着在猫鼻子上刮了一记,喂,我可成年好几个月了哦。
成年?怎么了?展小猫一愣,这跟上网什么关系。
白玉堂没开口,只是越挨越近……
手臂环上那人肩膀时,展昭忽然意识到这家伙指的什么了,春光乍泄事件的后续吧。
不记得看完电影那晚想什么了,反正,第二天,小展哥哥凭借几个月的年龄优势,诚恳地劝导白家弟弟:你还没成年,先别胡思乱想。
他自己都觉得这权宜之说蹩脚又无聊,结果预想中的鄙视抗议不屑反驳居然通通没出现,那位只是风平浪静地应了一声,哦。
事情就这么云淡风清地过去了。虽然他很清楚,白老鼠绝不是被什么成年不成年镇住的,但是……反正……好歹有段缓冲期可以消化适应……小展哥哥还是暗自松了口气,难得小白弟弟如此听话,要是总这么兄友弟恭多好。
所以说,一语成谶有时还是挺应验的。数年后,某网络小说的标题终于把某成语真相了——原来是「兄有弟攻」哪!
至于白老鼠为什么那么规矩,拜托,人家是高IQ的高级生物,动物本能之外还装备着思维判断推理之类的零件,白同学那时敏锐地意识到,影视作品展现的表象,多半存在着细节盲点,自己在相关方面的知识体系明显不健全,动手能力再强的人,也得知道实验步骤才能有效操作不是……当然得充电先了。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有些观念上的跨越对他来说很轻巧,对猫来说……反正,他愿意等的。
冷僻知识的探索,在无网时代是相当艰难的,尤其是手里攒着个不能咨询前台的机密课题,尤其是找资料的人课业繁忙还难得有单独行动的机会,几个月下来,白同学在理论方面毫无建树,实践方面倒有意外之获,猫有时居然会主动亲近他了,甚至默许他的某些越轨之举。
其实展昭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变化从何而来,是习惯了,是老成了,还是更喜欢了。不过他没再多想,感情不是逻辑推理,没必要替每一环确定理由。也许长大了,烦恼多了思考多了更理性了更复杂了,反而更容易留恋这种原始直白的接触。
他始终不曾跟白玉堂说过烦扰自己的家庭经济问题,孩提时那种百无顾忌分享一切的干脆,似乎被越来越多的慎思侵染得微妙了。开始觉得有些麻烦应该留着自己对付,开始意识到有些问题不单属于自己,更是属于父母的——爸妈乐意我说么?
无法倾诉的时候,一个安静的拥抱就是最好的慰藉。比起心灵的复杂多变,身体是多么的坦白可爱,温暖就是单纯的温暖,快感就是率直的快感,只要对方是那个人,再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这么自然,这么简单,多好。
隔天,神奇的internet正式进驻白公馆。当晚白同学第一次体会到现代信息技术的强大——可能有点强过头了,毕竟人家只想找个入门级生理教材,结果那感觉活象从中世纪直接穿越到性解放年代,人类的创造力真是生猛到无语。
隔天的隔天,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展小猫汇报自己的调研成果,又一重大问题接踵而来。晚饭后,阿嬷忽然问他,想不想去国外上大学。
你牛叔家的大丫头,已经决定去A国了。你爸昨天打电话来问我的意思……秋阿嬷起身回房,出来时,手里拿着本存折。十几年了,老人家颇为感慨地看着孙儿,心底不由得生出股自豪,这伶俐能干的俊小子,可是她独自带大的呢!
你爸寄来的钱,用剩的我一直给你存着,想让你将来留洋深造用……男孩子家要有志气,该出去闯练的!再说现在有那个飞机,想回家也不难……别担心我,阿嬷没那么老,又有这些街坊在,再撑个十年八年都行!那时你也学成回来了……
留洋深造?
白玉堂回到房间,躺床上盯天花板。若是从前,他大概要奇怪阿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现在不了。去年父亲回家时,他问老爹阿公的事,结果白爸也是那句「大一点再告诉你」,不过好歹跟他说了些零星八卦,比如他的阿嬷,以前也是个绅士家庭的女儿。
那时他只觉得有点好玩,过后完全没放心上。「绅士家庭」对他们这代人来说,遥远得缺乏实在感,仿佛只该属于小说电视,属于那些幽魂似的旗袍女长衫男。不,他从没觉得阿嬷有什么与众不同。这晚老人家的话,却让他想起另一件事。高一做学习报告时,他和展昭看过一篇文,关于青城老建筑异域风格的成因,其中提到青城的世家从清末起,就有送子弟留洋深造的传统。他第一次觉得,也许阿嬷身上,确实留着些旧式家庭的影子,只不过他没意识到罢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考古,而是远景规划。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有机会当然去了,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展昭的意见和他如出一辙。
隔日,放学后,大晴天,小山顶,草坪上,松树下,好少年坐着,坏小子躺着。满眼都是广阔辽远的蓝天,那里偶尔有铁鸟飞过——自从青城机场扩建以来,这种巨鸟的出场频率比以前高多了,它们有时带人远渡重洋,有时把远隔重洋的人带回家……
白玉堂把手枕在脑后,一起去?
展小猫心里微微叹气,和白老鼠一起去看世界,多美的愿望……可惜,现实里没有魔法,比如那只铁鸟愿意带你到多远的地方,只取决于你喂它多少银子。
以后吧,你先去。我想先留在这,因为……因为爸有朋友在报社,没准能让我去打个杂什么的,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他顿了顿,低头冲白玉堂眨眨眼,所以探索新世界的事,就请实验白鼠先上了。
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没作声。就像猫绝对支持他的选择,他也一样。从文理分科开始,他们一直走的不同路,只不过这回不是隔着两个班的问题,而是隔着印度洋或太平洋的问题。
这意味着一年后,他们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常见面了。不爽,但也仅此而已。草根少年的故事里,不存在有情饮水饱的罗曼司,在成为像样的「恋人」之前,他们须得先成为像样的「人」。反正,那之后还有更长的将来。
有趣的是,当时他们都没有感到不安。爱情这个反复无常的领域,对少年时的展昭和白玉堂而言,却是拥有绝对安全感的地方。长久以来,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一直自然得像种天性。它甚至不遵循恋爱游戏的常规法则,不存在苦心追逐,不需要悉心经营,不多愁善感,不患得患失,就像天生天养的野草,没人刻意去浇灌打理,依旧郁郁青青,始终这么安然地存在着,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它会一直这么安然地存在下去。
果真如此?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行了行了,一年后的不爽不用提到现在来烦人吧!当晚,白玉堂直接踢开压抑的话题甲,奔向欢乐的话题乙。他点开某个还算堪入目的网页,用绝对不正经绝对欠扁的口气说: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展昭看完屏幕再看他,沉默了一分钟有余。
白老鼠悠哉悠哉地转笔,赌某猫会在沉默中炸毛呢还是在沉默中炸毛。
最后,守礼君子语调平静地开口了:下周三,爸要复诊,妈和他一起去。专家门诊大早就得排队挂号,所以星期二晚上他们会住在省城。
你……要不要过来?
转笔专家难得地用错了力道,圆珠笔啪一声掉地上。「不鸣则矣,一鸣惊人」估计就是说他眼前这位。
「来不?」小展死盯着身旁的空墙,好像能看出朵花似的。
「……去就去,who怕who啊!」这要不接招还算什么男人!
于是有了值得纪念的一天……
199X年X月X日,星期二,夜,晴。
淅沥哗啦。
展昭坐在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发呆。最近他在反抗封建礼教束缚解放思想方面确实取得了一定进步,但肯定还没进步到这种程度。都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中邪了,中了那种叫白玉堂的邪……
左看右看,脑子里还是空白,不知该做什么。桌上吃剩的炸昙花……算了,明天再收拾。惯性思维确实可怕,白玉堂跟阿嬷说有问题要讨论到很晚干脆留宿时,秋阿嬷压根没疑惑这么大两男生怎么还挤一张床,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做了宵夜点心让白老鼠带过来。
晚上真要那什么嘛……好孩子下意识地拉过被单把自己裹起来。这时节已经不需要盖被子了,不过遮蔽物绝对是必备品!等等,这是什么??洗完澡后白老鼠丢给他的KY和TT,他还攥在手里……
那家伙居然还敢跑去免税商场买这种东西!展小猫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枕头,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上,白老鼠比他大胆多了。
这时白玉堂正往身上打沐浴露,清爽的香味让他不由得想起刚才展昭裹着浴衣出来的情形,居然就有点……呃,冲动了。他向自家兄弟笑笑,诶,时候未到,淡定!
他进房间时,小展正蒙着脑袋自我催眠,子曾经曰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过是跟吃饭并列的事么,就当另一顿宵夜好了!宵夜宵夜宵夜……
眼前忽然一亮,有人把他脸上的被单揭了。「宵夜」不知几时已经端上床,这会子正俯身看着他。
展昭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无比之窘,死老鼠多半又要笑话了……
但白玉堂只是隔着被单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窝。
谁也没说话。屋子里好安静好安静,钟在床头滴答滴答,展昭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他想他看见了细碎的时光,从他们身侧缓缓流过。
仿佛过了很久,白玉堂抬起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猫,我觉得我好幸运。
……我也是。
灯熄了。
那晚的夜并不是黑的,似乎是一种很深很纯的墨蓝。空气很干净,干净得只剩下浴乳的淡香,清新而温和。长长的浪涛漫过,将他们卷入静谧的深海,冰冷与火热的洋流纠缠交融着,把他们压向彼此。死一样沉寂空旷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对方的体温、呼吸和味道是真实的。肌肤在指尖下滑过的细腻,轻舔在掌心里留下的酥麻,噬咬在身体上逗引出的战栗,一切都那么的新奇,那么的新鲜。
猫……
耳语似的轻唤,如和风抚过身体,把所有的不安和迟疑,都悄悄拂走了。
玉堂。展昭低声叫着那个魔咒似的名字,他的心不再躁动得像受惊的猫咪,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们的血肉熔成一块,再没有彼与此的间隔。痛楚和快感杂糅着,从那些曾经的岁月里,不断绽放。一朵花开了,一朵花谢了……他们终于把自己全然给了对方,一切的一切……
好快乐。
好幸福。
……
潮汐终于缓缓退去,他们却一直静静地相拥着,像两个刚刚邂逅新天地的初生儿,懵懂地留恋不去。过了好久,白玉堂在猫耳垂上啃了一口:感觉如何?
展昭轻轻舒了口气:好热,还以为自己要发光了!
于是白老鼠突发奇想:咱们看看今晚有没有星星。
他抬手把窗帘拉开一角,天穹上缀着很多漂亮的星星,就像童话中仙子和精灵们出现的美丽夜晚一样。
展昭出神地望着夜空,记得你小时候为什么想当彼得潘么?
真有这事嘛……
我记得……你说,彼得潘可以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彼得潘永远都有新冒险。
白玉堂不屑地嗤了一声,我怎么可能羡慕那种小鬼!随后坏心眼地往展昭身上某处撩了一下,长不大的小孩,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种快乐!
……算了,睡吧。
反正,彼得潘终究是……变成男人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