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柏绘

3、第 3 章

　　3。

　　大二结束，按照道理应该是暑期写生实习，每个班级有不同的美术老师带队，去一些独特的地方，或者优美的自然景区，或者别具风味的小镇。出发的时候，紫罗惊讶的发现张桦赫然出现在她们班的队伍中。

　　张桦笑说，“我们班去的地方我去过了。”

　　他一路照顾她，背包柃水，却又不着痕迹，和班里的男生混成一片，对她话却不多，她看着，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因为无从说起。

　　大三的时候，九月初开学，紫罗盼了一个暑假，却一直没有看到海浪。他已经大四，她终于耐不住去找他，宿舍里，教室里，酒吧里，乐队同伴那里，通通找不到，她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进了办公室，老师面无表情，说，“已经死了。”

　　虽是九月份，阳光却依然灼热的厉害，空气沉闷的几乎无法呼吸，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虚幻的影子，到处都是轰隆隆的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尖利若蝉鸣，单调又锋利，如一把薄薄细细的刀，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冷冰冰的颤栗，老师说，“因为是溺海身亡，不管是自杀还是事故，学校里都不希望声张，只说是退学了。”

　　紫罗笑起来，这个总是不去上课的孩子，这个连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的孩子，他就这样被人轻飘飘的遗忘。

　　海浪说，“你竟是个汗鸭子，以后你去我家，我来教你游泳。我可是在海里泡大的。”

　　紫罗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从小到大，或者哭过，可是她不记得，而从此之后，眼泪总是无声无息的溜出来，而当她知觉，她已无从抵抗。

　　海浪说，“到我家来，我有很多很多的贝壳，还有大大小小的海星，都送给你。”

　　海浪说，“小螃蟹在礁石上爬啊爬，我和妹妹捉啊捉，然后拿给姐姐去煮着吃。”

　　海浪说，“海上的星星又亮又多，有时候会掉下来，掉到海里，海就会颤抖一下，表示欢迎。”

　　海浪说，“海风的声音很奇妙，你去听，它有时哭有时笑，有时跟你说悄悄话。你所有的心思，它都懂得。”

　　海浪说，“海边的房子，是用海草垒起来的，就好像我是一条鱼，在海草里游来游去。”

　　紫罗背着包站在海草垒成的房子前，极陡极陡的屋顶，黑黑的，褐褐的，风吹来，满满都是海的气息。

　　姐姐说，“我带你去看他。”

　　一片细致平缓的沙滩，绕过去，是一片黑黑耸立的礁石，若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异兽，永久保持着一个沉默的姿势。

　　其时已是夜晚，背后是零星的灯火，身前是遥远寥廓的大海，没有月光，天空是沉默的黑色，海水是清泠泠的白，这黑的天，白的海，冷风吹过来，紫罗想起海生的眼睛，那潮湿的清泠的黑白，只有笑起来，才会出现温暖，璀璨如星，而这温暖，终于淹没于这无边的黑白深处，星星如果不小心掉下来，再也无处寻觅。

　　紫罗问，“妹妹呢？”

　　姐姐惊讶，沉默了一会儿说，“妹妹十三岁就死了。”

　　姐姐说，“他们本是双胞胎，可是妹妹从小智力有问题，不上学，呆在家里，被小朋友笑，那天被小朋友欺负，就躲在礁石下面，小朋友们都忘记她了，她却一直躲着，很久很久不肯出来。那天海水涨潮很大。可是她一直不肯出来。”

　　姐姐说，“她圆圆脸，圆圆眼睛，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紫罗走的时候，拿了一颗小小的海星，橙黄色，像一个欢快的笑容。

　　大学三年级，紫罗仍然习惯于坐在宿舍阳台上，空中总会有断断续续的音乐飘过来，紫罗看着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就想或许有个人就在其中，或许就在不远的礼堂，贝司的低音总是徘徊不去，若大海耳语般的呜咽，在空气中浮浮沉沉。

　　张桦还是经常出现在紫罗周围，石绿说，“紫罗，你为什么如此漫不经心？”紫罗恍然未闻。

　　大三下学期，张桦和石绿都在准备托福考试。教室通常十点熄灯，只有法桐路上的阶梯教室，通宵灯火通明，是考研考托考G的大本营和根据地。

　　那天晚上，石绿在阶梯教室学习，MP3不小心掉在地上，却偏偏突然停电，石绿摸来摸去找不到，只好大喝，\"各位不许动，否则大刑侍侯，\"然后打手机呼叫紫罗。

　　十来分钟之后，紫罗出现在门口，将手里的蜡烛点燃，然后问，“石绿，你在哪里？”

　　石绿听到嘈嘈喳喳的声音突然消失，然后看到长发蓝衣的紫罗手持烛火，在门口静悄悄伫立，周遭全都是黑暗，似乎只是为了衬出门口的这点光明，那橙黄的烛光映在脸上，五官柔和细软，温暖疼痛一如拉斐尔的油画，石绿忽然心里一动，就决定不吭声。

　　紫罗听不到回应，犹豫一下，一手持烛，一手护光，沿着走道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夹杂几声口哨，紫罗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前走。

　　走到中间，突然看到张桦，张桦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热切又疼惜，紫罗心里一声扑腾，更加慌张，就要继续向前走，却被张桦一把抓住。

　　张桦恶狠狠把蜡烛递给后面的石绿，石绿则是咧着嘴一脸得意的欢笑。

　　然后张桦拉着紫罗的手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是那两排浓浓密密的法桐，叶子在风里唰唰的响，紫罗恍惚想起，那一年夏天，绿叶繁茂，浓荫满地的时候，她歪歪扭扭骑着自行车，就是在这里遇到他，他说，“是你。”

　　她记得她低低的回答，“嗯，是我。”

　　是我，我还在这里，可是，你在哪里呢？叶子只是唰唰、唰唰、唰唰、一如无数绝望招摇的手。

　　这时已近午夜，因为停电，校园里一片漆黑，可是紫罗不想回去。

　　紫罗轻轻抽回手，张桦就放开，陪着她默默往前走。

　　绕过图书馆，食堂，树林，球场，他们慢慢走到操场，这里空旷的很，远远看的到依稀的星，因为接近城市街道，灯光多了起来，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虽是凉秋，这些人却不肯回去。凉意袭人，却让他们更加紧紧拥抱。

　　张桦和紫罗却只是静静的走，一圈一圈，谁都不愿停下来，也不想说话，就这样一圈又一圈，然后紫罗累了，就说，回去吧。

　　以后的大学时光，张桦经常在宿舍门口等，然后和紫罗一起在校园里走，有时候张桦去拉紫罗的手，紫罗也照样安安静静，然后过一会儿将手抽出来，继续走。

　　临近毕业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张桦的成绩总是优秀，他很轻松的拿到美国一流大学的奖学金，于是张桦出国，紫罗在设计院工作。

　　石绿问，“为什么不留下来陪她？”

　　张桦微笑，“她的心事，留下来未必陪的住她，走了也未必没有结果。”